樱笋年光——by江将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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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一个人举手。
一个因为打小报告而被同学报复,还当着校领导被揍了一顿,不管班务,也没有朋友,每天拼命学习成绩却也不怎么好的无能班长,可想而知是要被同学鄙夷的,搞不好跟其他班的人说起他这个班长来,前面都要加傻逼两个字。
男生中和他关系近一些周敏行正因为没考好焦躁地翻看试卷,全神贯注,根本没有注意到讲台这一出。班上的男生全都默契地不做声,环着手观赏他的无措,祝余第一次真切地感觉到这种灼人的尴尬,他这时候才后知后觉原来自己被排挤了,有些下不来台。
简希都要起身解围了。
“我。”
后排有人随意举了下手,众人惊讶地看着梁阁直起身,直接从后门走到前门来,看他还傻站着,于是偏了偏头,眉眼依然很不驯的样子,“走吧。”
祝余赶紧跟上。
这次期中考试之后,他就准备正式跟班主任请辞。班长实在不适合他,他不是可以失败的人,一次没考好就已经让他妈焦虑得日思夜念,寝食难安了。
班长本来也不是什么好活,吃力不讨好,里外不是人。而且现在看来,已经影响到他在校期间的人际交往了,虽然他并不太在意有没有朋友,但如果人际关系过于恶劣耽误学习的话,就有些棘手了,就像李邵东。
他们俩一前一后走着,一直到领了资料都没讲话,说起来他还没怎么跟梁阁讲过话,半个学期过去,两人交集很少。
楼道里的声控灯好像坏了,他们下去时没有亮上来时仍然暗着,昏暗中只有脚步交替的声响,祝余正准备打破沉默跟他说“谢谢”,就听见梁阁说,“你根本不适合当班长。”
少年的自尊里最容不得两句话,一是比不过,二是做不到。
楼道里静了两秒,才听到祝余轻浅地笑着,
等他们上到三楼,下课铃正好响了,隔壁班班主任帮他们把成绩单贴在了黑板旁边,所有人都推挤着在看成绩。他和梁阁一进去,挤在门口的人又看向他们,有点不同的神色。
祝余把资料放在讲台,也凑过去,一眼看到自己的名字,就在第一个。
班级第一,年级十一。
他终于狠狠松了一口气。
祝余晚自习下课回到家,把成绩告诉他妈,然后就出门了。
天已经很黑了,等他围着小广场跑过十圈,街上基本看不到人影了,他靠着广场上体能攀登架的柱子,肺里有种虚脱的畅快。
整个人热腾腾的,汗都在身上粘了一层,慢慢又冷却下来。四周都是静的,周围只有一盏老旧的路灯,孱弱的冷光斑斑地投在他身上,照出少年韶秀的影子。
他从口袋里掏出盒什么来,捡出一根叼在嘴里,一束橙红的火花在他手中迸起,然后变成一个忽明忽暗的红点,火光映在他脸上有种漫不经心的冷艳。
他第一回 被逼着抽烟时,有只手冰凉地按在他后颈,摸猫一样来回抚摸他颈后的皮肤,他又痒又难受,猛吸一口被呛出眼泪,意料之中听到身后人低而愉悦的笑声,心里对烟厌恶至极。
可现在他觉得很舒服,自在又惬意,好比腾云驾雾。烟从他两瓣淡色的嘴唇缭缭地散出来,融进初冬的寒雾里,变得清冷又呛人,他仰起头,看见天上有零稀几颗很细很小的星。
十一名虽然不算特别拔尖的名次,但在群英荟萃的鹿鸣已经很好了,总归努力没有白费。
夜风凉簌簌地吹过来,把呼出的烟雾又拢回他脸上,连带着一串燃尽的银白色的烟灰,他又被呛住了,一阵疾咳,忽地记起梁阁的话。
——你根本不适合做班长。
快活的心意霎时变得烦乱。
他知道梁阁说得没错,他就是不适合做班长,而且他本也不准备再当班长,可被人这么一说,他又难免要较劲——你凭什么说我不适合当班长,我只是没有认真当罢了,我要认真起来,一定当得特别好。
可难道因为梁阁一句话,我就要去当班长吗?
梁阁是我的谁?
第五章 傅骧
学校到底是成绩说话的地方,尤其好学校,鹿鸣前五十基本被辜申班包揽,倒也有其他班的能进,也极少有冲进前二十的,因此祝余的十一名就显然十分难能可贵。
祝余再去学校,在其他人眼里就已经不再是我们班那个傻逼班长,而是我们班那个年级十一。
第三节是自习课,他们班纪律一直不太好,班主任不来没人管,班风散漫。纪律委员是个脾气软和的女生,守自习喊过几次安静,下面就有人骂她傻逼,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让讲台上的女孩子听得清清楚楚,难堪得面红耳赤。
祝余偶尔也管纪律,管得很形式,自习课前强调几句安静就做自己的去了,他天生自带结界,隔绝噪音,班上再吵他也岿然不动。
上课铃响完,班上还在吵闹。梁阁径直走上讲台,开始分卷子,他是化学课代表。
“做张化学试卷,下课交。”
居然没人呜呼哀哉地抱怨,其他课代表这样班上早闹开了,大家都有自己的学习安排,不乐意额外的学习任务占用自习时间。
教室里安静又规矩地传着卷子,祝余后知后觉地发现,全班都怕梁阁,或者说整个楼层都很怕梁阁。
他觉得奇怪,梁阁独来独往,不跟李邵东一样吆三喝四上天桥抽烟,也从来不大声讲话,除了李邵东甚至没跟班上任何一个人起过冲突,祝余每次看到他,他不是打完球回来就是坐在座位上默不作声地刷题。
为什么怕他?
很快他就没空琢磨了,因为这张试卷好难,做了二十分钟他整个人都开始燥热。
咚咚——
祝余的课桌被敲响了,他顺着桌上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抬起头来,看见梁阁吝啬表情的脸。
祝余有些错愕地看着他,眼珠乌亮,黑漆漆的像猫,梁阁垂着眼,两人视线在空中交错,梁阁忽地把脸别过去了。
嗯?
“班主任找你。”
班主任来了?
班主任叫项曼青,语文老师,三十来岁,干练美艳很有能力,只是总也不来。好看的人哪里都不乏追求,就算已婚,祝余听过她的逸闻,说她被男学生穷追猛打示爱,毕业后直接堵到她教室公寓门口,项曼青倚门问他,笑眼绵绵,“破坏军婚判刑的,你准备坐几年牢啊?”
这句话现在都时常飘在他们学校贴吧首页。
项曼青把柔亮的波浪卷发别到耳后,先笑着恭喜了他的期中成绩,又问他以后打算学文还是学理,他说学理。
项曼青点点头,“你这次化学,78分,是失误了还是学不懂?”
祝余实话实说,学不懂,78分还大部分是靠死记硬背。
他自己也奇怪,周围都觉得高一化学是比较基础简单的,题也不难,可他就是学不会,总绕不过弯。
项曼青了解他家庭情况,没问他有没有找课外辅导,“我会跟方老师沟通一下,让他平常多关注你。”
他点头,“谢谢老师。”
“你和梁阁关系怎么样?”
祝余莫名其妙,“梁阁?”
她很喜欢笑,多情婉转,自有一种明艳,“他语文偏科太严重,总分150他才70,我想着你们可以互补一下。”
“他不搞竞赛吗?”
“搞啊,数理化生都不搞,他搞NOI(全国青少年信息学奥林匹克竞赛)。他还说高一不参加,高二再参加。我说梁阁你不要太自负,他说不会。”项曼青都气笑了,“他倒是天不怕地不怕,我怕啊!这语文成绩没数学一半,他这今年不好好学,明年竞赛要是没保送上,高三一年给他提语文,我头都大了。”
她看着祝余,语气是循循善诱的温柔,“梁阁理科成绩你真的不用担心,他很聪明,特别聪明,不止化学,任何不懂的你都可以问他,他以后肯定不学文,就语文帮他提分。你语文是最好的,文章也写得相当漂亮,梁阁吧,作文上次22,这次28。”
祝余沉默半晌,“梁阁同意吗?”
出人意料地,“他同意了。”
项曼青其实也没想到梁阁会同意,梁阁看起来就是那种很独的男孩子,寡言少语,冷漠直接,不爱浪费时间。她刚开始问梁阁要不要找个同学帮他带语文时,也明显看见他蹙了眉,最后竟然什么也没说就点了头。
“我个人原因这个学期总不在学校,一直以来辛苦你了。老师问你,还想当班长吗?不想当现在可以提出来,以后就专心学习。”
祝余攥了攥拳,小指稍长的指甲抵进他手心。
不要幼稚,不要较劲,不要意气用事。
他抬起乌黑纯澈的一双眼,笑着说,“我还想再试试。”
晚自习下课开始换座位,祝余怀里搂着一沓书,用脚踢着收纳箱往最后一组倒数第二座去。
教室因为换座位闹闹哄哄,前面的人把祝余堵住了,他看见梁阁已经在最后一组最后一桌入座了。祝余一望过去,正好和他对个正脸,梁阁鼻梁挺直,眉弓高,五官拔萃,是个顶招女孩的清峻模样。
祝余想着,既然要互帮互助,先去跟梁阁打声招呼示好吧。他边往座位走边弯起眼睛来朝梁阁笑,眼看走到跟前,刚要说“你好”。
梁阁哗啦一声挤开椅子站起来,一言不发地往从后门出去了。
祝余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自顾自把书放下了。
上完晚自习,人潮已经散了,他独自走在出校的林荫路上。
“祝余!”
他愣着神回头,是闻歆容和另一个女孩子,明显不是闻歆容叫的他。
女孩拽着闻歆容跑到他跟前来,祝余不知道她怎么认识自己,更不知道她为什么叫住自己。
女孩叫蒋艺,打扮精致,看得出家境优越,笑盈盈望向他,很活泼外向的样子,倒是旁边的闻歆容神色不虞,像是他很不上档次的样子。
女孩子叽叽喳喳一直在讲话,“……所以你们是同一个初中的?初中就在一起了?”
闻歆容不情不愿地嗯了一声,蒋艺突然想起什么来,“对哦,你们都是清泉的,我还去过你们学校呢,去看傅骧!”
祝余几不可见地一僵,一股蛰伏已久的寒意顺着脊梁爬满他后背,他想吐。
蒋艺说,“……还有附中的梁阁,梁阁竟然来鹿鸣了,傅骧一点消息也没有,是不是出国了?”
她凑到祝余面前,笑容明媚,“听容容说你和傅骧很熟,你知道他去哪了吗?”
祝余神色冷漠,“我不认识他。”
清泉中学很不出名,但是清泉的傅骧很出名。
他们初中不太好,升学率不高,管理也乱,刚进青春期的少年好斗耍横,荷尔蒙泛滥。像祝余这种成绩好,长得干净好看,带点自命不凡的清高,又讨女孩喜欢的男孩子是很容易被人看不顺眼的。
但他从没被人欺负过——因为傅骧坐在他身后,而且一直坐在他身后,有时候甚至他走到哪里,傅骧就会跟到哪里。
那时候他们开玩笑,全校都跟在傅骧屁股后头,只有祝余,傅骧跟在他屁股后头。
听了这话,蒋艺怀疑地看向闻歆容,闻歆容急着辩解,“你怎么会不认识他,他一直坐你后面啊,老跟着你走,你忘……”
祝余目光阴沉地看着她,“他跟你比较熟吧。”
闻歆容一愣,她跟傅骧完全不熟,偶尔她去找祝余,傅骧都会对她投来阴冷的一瞥,毛骨悚然。
但是祝余这么说无疑给了她莫大的脸面,跟傅骧熟识好像成了一种荣耀。她上高中之前其实并不怎么喜欢傅骧,受教师家庭的影响,她只把傅骧当一个玩得比较开的混混,没想到上了鹿鸣,有那么多人认识傅骧。
祝余却问蒋艺,“你知道梁阁?”
蒋艺怔了怔,热情地答道,“当然知道,附中的梁阁嘛,他在附中可有名了,附中男生很听他的。我听附中的人说梁阁喜欢用‘暴力’解决问题,打架很凶,不知道怎么来我们学校了。好像是因为17班一个女孩子,我去看了,不怎么漂亮啊,梁阁那么帅!”
“他骑的那辆公路车,Pinarello的。”她用胳膊肘戳了戳闻歆容,“上次张卓不是讲过吗?光车架就七万多,前天早上我进校门正好看见他也骑着车进来,像阵风一样从我面前帅过去了。”
像阵风一样从我面前帅过去了。
闻歆容果然从对金额的艳羡到忍俊不禁。
祝余一直没有讲话,直到分岔路口才和她们道了别,蒋艺很热情地向他挥手再见。
他独自走在浓重的夜色里,影子拖在地上,由长变短,又由短变长。
晚上十一点半,祝余坐在书桌前理清思绪,该怎么收拾烂摊子当好这个班长,肯定不能一蹴而就,但既然答应了,就该全力以赴做好,他讨厌让别人觉得他无能。
他记得很小的时候,他爸那时候还健康,是个懿恭秀美的青年,总是清淡地笑着,给他念林海音的《城南旧事》,里面说“不要怕,无论什么困难,只要硬着头皮去做,就闯过去了。”
他做事很少后悔,可他现在仍然后悔当初答应了闻歆容,如果没在一起,就不会中考前一天被傅骧堵在教室,中考不会失利,闻歆容也不会觉得有他做男朋友丢脸,一堆乱七八糟的事就不会有。
他也后悔今天一时较劲而揽了班长这个烂摊子,又轻率地答应了项曼青坐在梁阁前面——家里有钱,性格暴力,脑袋聪明,这种人危险又可怕,一定不能走得太近,最好一句话都不要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