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笋年光——by江将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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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杳安的眼神透过镜片显得很凉,“哦?有多想知道?”
“我想原原本本地知道,越透彻越好!”
方杳安说,“那不如我给你安一个?”
整个阶梯教室都暴笑着鼓掌,男生自己都笑着低骂了句“操”。
方杳安又说,似乎有不经意的嘲讽,“在这也坐了半年了吧,这题真有人不知道?往届题集还没刷?”
下面响应的并不多,有些是真的不知道,还有一些是想看他到底知不知道。
“那我讲一遍,知道的不用听。”
一共四小题,方杳安讲得很透彻清晰,课堂气氛逐渐认真起来,就连“超氧酸”这个名词出来也没人再笑。
他写完后握住水笔毫无征兆地笑了下,疏淡清雅没那么冷漠了,众人正不知道他为什么笑,就听见他说,带着些遥远的怀念,“这是我那届的国初竞赛题。”
但他脾气算得上好,还没发过火,日常交流时也温声轻语,很能包容他们一些无伤大雅的小主意,所以霍青山还一直很能蹦跶。
班长竞选有两个人,一个祝余,另一个是夏岚。
高一时的一班也就是辜申班的夏岚,她和钟清宁,以及周一朵被认为是他们年级最漂亮的三个女生。夏岚是个明丽张扬,漂亮得有些莽的女孩子,五官有些混血的味道,很立体深刻,肤色偏蜜色,是很天然健康的美丽。
她高一就加入了学生会,经常主持学校的各类活动,高二这学期开始就是学生会副主席了,到下学期高三的退出学生会,她就理所应当地成为主席。
祝余当时是因为梁阁一句“你根本不适合做班长”而较劲才接着当班长的,如果现在他跟梁阁还像以前一样亲密的话,他肯定要得意地转过身去问,“那你现在觉得我当得怎么样?”
没有如果。
祝余其实并没有底,因为夏岚太优秀,竞选时他走上讲台,有些腼腆,“其实我只当过一年的班长,也不知道当的怎么样。”
他们原班人数太多,大家也多是活泼的性子,毫不掩饰对他的喜爱,个个都捧场,“当得很好,祝观音!”
“班长牛逼!”
霍青山再吼一嗓子,声势大得跟欺负人似的。
夏岚很知进退,她上台竞选时落落大方地表示,“既然班长那么优秀,我做副班长好了,希望能做班长的得力助手。”
最后一节课有高一的年级大会,祝余暑假去参加征文比赛的决赛,他拿了特等奖。这个文学杯比较有含金量,在自招时也被不少名校承认,校领导在广播报了获奖名单,他们班除了他,还有夏岚。
集会结束后,夏岚悄然走在他身旁,笑着发出邀请,“看来班长确实比我厉害,我只是个一等奖,下次这种比赛可以一起啊。”
祝余正要恭维她几句,就被人从身后拽住了脖子,霍青山轻佻的笑脸出现在祝余视线里,“好啊,一个人就走了,怎么不等等我们?”
男孩子们大大咧咧地搂住他一起上楼去,夏岚不拘小节地笑着和他挥了挥手。
一次年级组会议后,简希在楼道口直接里拦住他,“梁阁是不是跟你说了?”
祝余喉咙猛地收紧,面上却故作无知地反问,“你说什么?”
简希波澜不惊地直视他的眼睛,“我说梁阁是不是告诉你,他喜欢你了?”
祝余一下羞窘得不敢再看她,“你怎么知道他喜……是梁阁告诉你的吗?”
“需要他告诉我吗?他和霍青山在我眼里就是透明的,而且他太明显了好吗?”简希笑起来,“梁阁就是一个会说话的哑巴,说句话要他命,可你看他对你这样吗?他生怕你不搭理他,每个细胞都想跟你说话。”
一个会说话的哑巴。
祝余下意识反驳,“不是,梁阁很有趣。”
“那是因为他喜欢你,所以他在你面前才生动有趣。其他人会觉得他很有趣吗?顶多觉得他帅,高,理科很好,话少,就这样。”
可祝余还是固执地觉得,不是的,梁阁本身就是那种很有趣很有思想很讨人喜欢的男孩子。
简希脸上有一点笑,“你既然不喜欢他,我告诉你,你就冷着他,完全不搭理他,迎面过来你都目不斜视。”
高二梁阁就开始搞竞赛了,要为NOIP做准备,经常要去机房,一待就是一天,祝余因此并不常遇见他。
间或几次他出去接水,会看到梁阁两肘抵着矮墙,背虚虚靠在栏杆上,嘴里没有叼冰棍,含着一支奶酪棒。
祝余匆匆低下头,并不高明地装作没有看到。
一直焦灼到国庆放假的前一天。
初秋的晚风里仍然有未褪的暑气,黄昏渲染得万物都镀上层灿烂而朦胧的金,祝余和喻彤走在林荫道上,这条路上有零星几株小叶女贞,喻彤去了文科班,就是他们高一政治老师带的班。
喻彤没有什么不同,仍然是可爱但冷酷的萝莉脸,吐槽犀利,偶尔会吐出几个祝余完全听不懂的词汇。
祝余听得一知半解,几次都想问问她什么意思,正迷糊的时候看见梁阁迎面走过来。
他刚打完球,身边有一个祝余没见过大概是别班的男孩子,可能是梁阁的球友,戴副眼镜皮肤有些黑正笑着和梁阁说些什么。
梁阁今天没穿校服,穿了一件没什么版型的白T恤,下身是黑色的校服长裤,手心向下握着篮球,脸上出了些汗,仍然是那个清冽不驯的模样。
——你就冷着他,完全不搭理他,迎面过来你都目不斜视。
祝余立刻绷直脖颈,欲盖弥彰地直视前方,一点点也不敢往梁阁身上偏。
学校的电台在放歌,是一个很多人喜欢的乐队,节奏一贯的活泼明快。
两个人平静地错身而过,仿佛一个从此诀别的仪式。
祝余的心好似被一根细线猛地缠紧了,跃动都变得锐疼而钝重,他恹恹地走出去一小段路,终于停下了,迟疑地回过头去。
就对上梁阁同样回过头看他的眼睛。
两人视线交错的那一霎那,宇宙在祝余脑子轰然炸开,梁阁的视线仿佛是烫的,祝余整个人都燥热起来,他知道自己该回过头,该继续若无其事地往前走,可他动不了了,他一动也不能动。
喻彤察觉过来问他怎么了,梁阁身边的男生也狐疑地看过来,“怎么不走了?认识?”
他看见梁阁丢了篮球,直直朝他奔过来,拽着他手腕就跑。
少年干燥的手心紧紧钳着他的手腕,祝余感觉迎面一阵喧嚣肆意的清风,两侧树影飞速倒退,心脏咚咚直撞胸门,秋日橙红的黄昏在视野里越来越大,越来越大,他们仿佛跑进黄昏里。
校园电台里唱
——一二三牵着手四五六抬起头
——七八九我们私奔到月球
第五十一章 梁阁还不错
祝余从来没有跑得这样快过,就算是校运会,就算被尹昊带着人追,也没有这样快。可能因为梁阁牵着,他也不觉得如何累,像乘着一阵风,他在这种奔跑中甚至希望这条路没有终点。
梁阁带着他跑进了新实验楼,一直往上,推开天台的门,熏然的晚风柔和地扑了他们满身。
祝余两颊和脖颈的细汗被这阵风一拂更加燥热了起来,天台的夕阳像油画一般浓墨重彩。
一直走到栏杆前梁阁还攥着他没松,祝余的手腕轻轻挣了一下,梁阁才后知后觉地放开他。分明一起跑到了这里,却又不约而同地拘谨起来,两厢伫立着无话。
天台上空阔而安谧,除了他们只有间或拂动的晚风,看得见余晖中静穆美丽的校园和楼下黑点大小如蚁行的学生,校园电台还在放那首歌:
——靠近你怎麽突然两个人都词穷
让心跳像是野火燎原般的汹涌
祝余悄悄用余光掠了梁阁一眼,他想起自己在儿童时期,其实是最渴望长成梁阁这种样子的,要个子高高的,精瘦而有力量,很不驯很凌厉的帅,要聪明,沉静、又利落。
可事实上他长成了跟梁阁完全南辕北辙的一类人,大概没有任何相似,所以梁阁的一切对他来说都新奇,充满了足以让他弥足深陷的吸引力。
这个暑假他都在想这件事,梁阁一定是被他的表象蒙骗了,以为他是那种单纯天真又可爱的男孩子,所以才误打误撞地喜欢上他。
这么一认定,祝余就冒冒失失地率先开口了,他不惜剖白自己的劣根性并和盘托出,“我除了长得好看没有什么优点的,我也不单纯善良,我不是你看到的这个样子。”
“我知道。”梁阁低下眼看他,“李邵东,开水瓶,我都看见了。”
祝余一下就定住了,他一直很怵的梁阁眼睛,他以为是梁阁眼神锐利洞悉人心,没想到梁阁是真的知道。他陡然慌乱起来,呼吸紊乱,眼神都变得飘忽躲闪。
他明明记得是没有人的。
可梁阁说,“你很好。”又说,“你最好。”
怎么会有人知道他做过什么还喜欢他?
他想起那天简希的话,“你既然不喜欢他,我告诉你,你就冷着他,完全不搭理他,迎面过来你都目不斜视。做到这份上了,大不了以后你走你的独木桥……”
祝余身体蓦然紧绷起来,就听见简希恶作剧般地笑出声。
“他在桥下撑着桥,这条独木桥你尽管横着走,梁阁喜欢你一天就绝对给你撑一天,你怎么走都别怕。”
简希偏过身来看他,他们身高已大致持平,简希直接而清晰地望到他眼底,“我跟你说一点市侩一些的大人的话,你很聪明,也很努力,但如果你要想走捷径,你就和梁阁谈恋爱。当然,我想你应该不屑这样做。”
祝余失神又无措地回望她。
“梁阁就是属鳖的,咬住了就不松。”
他回过神来抬起眼看梁阁,真的这样喜欢我吗?
梁阁站在他面前,嘴唇薄薄地抿着,敛着眉,有隐隐的烦躁,“你能不能别躲我?我晚上睡不着。”
祝余一怔,他到这时才真正有梁阁喜欢他的实感,就像所有为心上人辗转反侧的男孩子一样喜欢他。
梁阁忽然出声问他,“你一点也不喜欢我是吗?”
祝余立刻否认,“不是,我很喜欢你,但不是……”
一年前他都不敢想自己会这样重视一个人,看见梁阁他都要笑,他是真的想跟梁阁做一辈子的朋友。
“那你给我一点时间好不好?”梁阁俯下身,看向他时眼底盛满了忐忑的炽热,脸廓有不知是因为运动还是紧张的汗,“我想想办法。”
祝余强忍住后挪的念头,还妄想负隅顽抗,“真的不能当朋友吗?”
他目光落在梁阁的领口,男孩子露出一截精瘦的颈,萧萧肃肃,说话时喉结攒动,梁阁说,“我不甘心。”
眼前只有两条路。
祝余感觉自己在被剧烈拉扯,他明知道自己应该要走一条按部就班的看得见所有路口和终点的路,可在这一刻,不知道为什么,拒绝对他来说变得很难。
他已经乱到什么也想不了了,最难的化学题也没有让他这样纠结过,大脑像过度负荷而失灵的机械,自暴自弃地冒出了白烟,他失了力。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他长呼出一口气,突然问,“你现在觉得我适合当班长吗?”
他这突如其来的,诡异的,跳脱的话题饶是梁阁都空白了一瞬,“什么?”
他的反应让祝余有一种扳回一城的感觉,至少没那么被动了,他直视梁阁的眼睛,“我问你,你觉得我班长当得怎么样?”
梁阁怔忪了一瞬,答道,“很好。”
“是吗?”祝余状似闲适地点点头,他侧过脸紧闭住眼睛,一了百了地说,“那你就想想办法吧。”
一直等他快要走到天台门,梁阁才反应过来。
“祝余。”
祝余回过身去,看见梁阁端直地站着,头往一边侧了一下,又拧回来,眼神漆黑,少年的心事铺陈在残红的夕阳下,一览无遗地盛大。
他说,“梁阁还不错。”
祝余的眼睛被夕阳璨璨的光斑灼得刺痒,好一会儿才弯着眼睛笑起来,重重点头,“嗯,我知道。”
超级无敌特别特别特别不错。
番外 梁阁(上)
除了出生时啼声嘹亮,梁阁的婴儿时期哭得非常少,按唐棠的意愿来说,哭得少省事。但其他人不这么觉得,尤其梁译元家里的长辈,于是到医院查声带查基因查是否先天性甲状腺功能减低症,万幸无事,医生说是孩子个性使然。
到了开口说话的月份,怎么也该“咿咿呀呀”比划几下了吧,说话早的孩子不到一岁就会叫爸爸妈妈了,可梁阁不为所动。
到两岁半了还不说话,医生说可能是智力发育迟缓。
读书时就文化课拉垮的唐棠暗自以为是自己怀孕期间偷吃的几碗猪脑花害了他,决定这辈子都只要这一个孩子了。
可渐渐看来似乎也不是,学东西挺快的,比如游泳,一丢进去就会狗刨了,成天还在家里拼航母转魔方,怎么看都是个顶聪明的孩子啊。
医生又说,有明显的语言障碍,智商超群,可能是高功能自闭症。
唐棠难得显出些脆弱来,被梁译元圈在怀里哄着,声音都染了些哭腔,“为什么就是不说话?”
梁阁在后面回答,“不想说。”
“为什么会不想说,梁译元都是因为你!平时跟哑巴一样不说话,害得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