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笋年光——by江将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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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余急忙说,“没有的,您也很漂亮,是那种怀孕的漂亮,很健康很有生气。”
“还挺会说,其实我不在乎这个。”她低下头抚摸自己上隆的腹部,“我只希望这是个健康的孩子。上一次孩子没的时候,我真的……好难受,感觉心都剜去一块。你师爹抱住我说,没事的,以后还会有的,不要孩子也没关系的。怎么会没关系?”带着些轻微哽咽,“我喜欢孩子啊,都四个月了,胎儿都成型了,是被我害死的。”
祝余之前听人说起这件事,话里话外都是夸她认真负责,家长放心,是个绝对的狠人。她看起来那么干练美丽,好像所有事都能兜住,可她现在这样脆弱痛苦,对失去的孩子充满负疚。
可能因为孕期情绪波动大,祝余见她眼底泛起些温柔的泪意,却是笑的,“其实孩子好不好看都没关系,我只希望能是个平安健康的宝宝。”
祝余从病房出来,走在医院走廊,他想起初中答思政题,有个题说“天下无不是之父母你觉得是对的吗?”
当然是错的,人既然有好坏之分,父母怎么可能就没有好坏之分呢?
世上有多少种人,就有多少种父母。
但无论如何,林爱贞都绝不是一个坏母亲。他犹记得孩童时期,林爱贞最喜欢亲昵地蹭他的脸蛋,“香满满,臭满满,妈妈最爱满满”,像如今的项曼青一样只希望孩子能平安健康。
她当时年轻又漂亮,扎一个高马尾,像小姑娘一样喜欢可爱鲜艳的东西,丈夫说句什么,她就羞涩地笑。
后来呢?后来祝成礼病了,病得太重,下床都困难,工作也丢了,她用一个摊子撑起了这个家。
她变得忙碌,苍老,世俗,卑微却又顽韧。丈夫生病她可以离开,丈夫去世她也可以改嫁。可是她没有,她失去了深爱的丈夫,却还要日复一日地继续这种操劳,她只是在这种无望的日子盼望着“寒门出贵子”罢了。
又有什么错呢?
鹿鸣的一轮复习上得比新课还要扎实,浸没在学习里日子快得不真实,元旦晚会当天方杳安又给每个人发了小礼物,价格并不便宜。众人一致揣测——方老师的老婆是个富婆,以方老师的外貌条件来看,极有可能是真的。
祝余深以为然。
祝余今年再进礼堂明显能感觉出设备简陋许多,但节目质量仍然不错,主持人是夏岚和高三的一个学长。
去年因为彩排时早把节目看过了,没什么惊喜感,又因为要上台,全程都在紧张。今年体验倒不错,和同学坐在一起,互相分享零食,几对情侣坐在角落说悄悄话。
十班的节目仍然是舞蹈,不再是柔美的古典舞,热辣奔放吸人眼球,下面频频有人吹口哨。喻彤给新班级又写了个剧本,照旧包袱多又有趣,高中生本就是很容易被哄笑的一批人,热情又有活力,很给面子。
还有个高一的学弟抱着吉他唱民谣,是一首广为人知传唱度很高的民谣,引得全场大半跟着合唱,观众席有人说“好帅啊”。
祝余看了眼,这也叫帅?
艾山在后头吃着腰果问,“怎么还没到梁阁?”祝余又把节目单翻出来,对啊,怎么还不到梁阁?
他起身去厕所,出来时,过道里全是窜班的人。他只好绕路上三楼,三楼黑魆魆的没有人,走廊上架着台摄影机,正对着舞台。祝余还想,这么朴素一晚会要安置多少机位啊?
摄影机后的人就转过头来,是把柔亮的女声,“哟,班长。”
祝余借着不甚明亮的舞台光,端详眼前清丽妩媚的女人,竟然是梁阁的妈妈,“阿、阿姨?”
唐棠穿着黑色运动服,高挑英气,她回头看舞台,惊喜地说,“上来了!”
祝余立刻跟着望过去,这厢穿汉服弹古筝的女孩子窈窕美丽地下台去,另一边梁阁穿着校服,高高挺挺,抱着琵琶就潦草地上来了,朝台下弓了弓身,随即坐下。
祝余站在三楼,听到下面观众席中频繁提起“男的”“梁阁”“琵琶”,有起哄的笑声,十班和高二的一些人疯狂吹口哨,鼓掌,吆喝梁阁的名字。
纵然台下躁动纷纷,梁阁也没什么表情,只稍稍垂着眼看弦,腰杆笔直,很端肃沉静,祝余听见唐棠在耳边说,“挺有样子的。”
祝余也是第一次见他弹琵琶,既新奇又不真实,他之前看着梁阁背着琴盒来来回回,也问过他要弹什么曲子。梁阁只说“学校定的”,又说“晚会那天,我弹给你听”。
我弹给你听。
他遥遥看着梁阁猛地一击弦,乐声扩出来,铮铮有力,真正一声可见风雷,喧嚣的起哄声顷刻就止住了,“卧槽。”
祝余都跟着全身一麻,不自觉握紧了栏杆,眼前已然千军沙场,十面埋伏,梁阁击弦的手越来越快,逐渐快得看不清影子,祝余感觉脏器都叫人紧紧勒住,喘不过气来。
男孩子腕劲强,弹武曲帅爆,坐在那就是一场恢弘壮阔,杀机四伏的战争,真正“铁骑突出刀枪鸣”。
祝余并不懂梁阁的水平如何,也没空再去探查台下的反应,他像所有人一样一瞬不瞬地热切地凝望着。后面的大屏幕上投出梁阁的样子,半垂着眼的梁阁忽然应着暗哑却危险的乐声抬起眼来。
他眼部线条锐利感强,眼神漆黑,视线一掠,鸷戾的肃杀之气简直扑面而来,可渐渐又散了,视点在台下晃了一圈,是男孩子茫然而急切的顾盼。
有人问,“他在看什么?”
他不知道梁阁在看哪里,但他觉得梁阁是在跟他对视,一定是在看他,祝余心里那阵难言的酸涩演变成一场温柔的雪崩。
他在看我。
唐棠环着手笑,满意又得意,“我就说吧,大帅哥就该弹琵琶!”
祝余怔怔点了头,方才台下喧闹的起哄都成了此刻静谧的喝彩。
少年当此,风光真是殊绝。
第六十五章 喜欢
唐棠利索地收好摄影机和三脚架,嘱咐祝余,“别告诉梁阁我来过。”
祝余眼睁睁瞧着她离开,直到被台下雷起的掌声和哄闹唤回神思,他才反应过来梁阁演奏结束了。
祝余看见他又稍稍躬了身,抱着琵琶在簇拥与欢呼中下台。
晚会散场后,艾山再次招呼全班去吃东西,他请客。时间还早,散场时刚过九点,出校门不到九点半,霍青山带了新交的女朋友,是个高一的女生,很娇小可爱。
艾山对此忿恨不已,他当时因为和女朋友亲热种草莓时吸出了血而分手,被梁阁点明是牙龈出血后本想去找女朋友解释,结果被停电耽搁了。
然而天不遂人愿,短短一节晚自习的工夫,他吸血这件事已经瘟疫般迅速传播开来,并且以讹传讹,不知道风声在哪走歪了,此“吸血”成了彼“吸血”——传他谈恋爱花的全是女方的钱,吃饭打车玩乐,连他的球鞋都是女孩子给他买的,是个名副其实的“吸血鬼”。
艾山当即日了狗,“我他妈一分钱没让她花过,什么我‘吸血鬼’,我牙龈出血他妈招谁惹谁了,给老子整这出。”
就算如此,事情也没有得到有效遏制,这件事传得风风雨雨,“就是十班那个校篮的,个很高浓眉大眼长得挺帅的那个,吸女孩子血!怪不得找那种长相普通性格文静的女朋友呢,就吃准了人家好拿捏呗。”
艾山自此与学校的女孩们无缘了,可“被何进归看光了裸体”的霍青山竟然又交了新的女朋友,而且又是女孩子追的他,还是高一鲜嫩可爱的小学妹。
很难不咬牙切齿,磨刀霍霍。
今天人员照旧没有到齐,有些同学家教严格不让晚上在外滞留,去的人中也有一部分说要几点前回去,却也还是风风火火的一个大部队。
祝余在校门口和他妈报备,他妈欲言又止,最后也只说,“注意安全。”
梁阁还背着琴盒,他们一路上都在闹腾他。
梁阁从小对乐器没有表现出任何偏好和天赋,但他妈非要他学,学也就学吧,他是跟他大伯的一个同门师哥学的,是个相当有名的大家。
梁阁刚学琵琶的时候,听人说民乐有“千日琵琶百日筝“的说法,说是古筝入门三个月,琵琶入门要三年,结果人家古筝的说法是“千年琵琶万年筝”。
到底哪个难梁阁不清楚,但琵琶是真的枯燥,他这样闷的人,也觉得每天练那几个小时苦得堪比孙悟空被压在五指山,只盼着赶紧考完级。
这还是梁阁学琵琶这么多年第一次当众演奏。
他走到祝余身边,低声问他,“我弹得还行吗?”
祝余只垂着眼,点了点头,“嗯。”
本以为这次又会是撸串,没想到进了个大得离谱的包间,应该娱乐性质更多,唱歌,桌上足球,扑克,飞行棋,小吧台一应俱全。艾山阔绰地叫了许多吃食,自助一样摆在那供人随拿随取,“祝观音,想吃什么就说,我做东!”
气氛很快热起来,包间里光线迷离下去,经过一场晚会,情绪都高涨,被起哄的可不止梁阁。简希和钟清宁一起跳了舞,简希从入学就是清爽干净的短发,她个子又高,五官白皙英气,虚虚搂住钟清宁的腰台下都叫疯了。
那种躁动的疯狂延续到了现在,有个性格开朗,大大咧咧的女孩子借着游戏问,“简希,你喜欢钟清宁吗?”
大家不约而同看向了她们,空间充满躁动探寻的目光,显得暧昧又难以捉摸。
钟清宁明显滞愣了一下,紧接着又慌乱起来,她妆还没卸,较之平常,更加明眸善睐,风采动人。
简希似乎有点感冒,微微地咳嗽,坦然应了,“喜欢啊。”
正在逗女朋友开心的霍青山瞬间匿了笑,目光直直射过来,包厢里光线昏暗,看不分明神色。
简希又浅浅一笑,“如果这有我不喜欢的人,我根本不会来。”
换言之,这里所有人她都喜欢。
这是个不落任何人面子的回答,众人反应过来也十分受用,包厢里又恢复了嬉笑,她们兴致勃勃地投入下一场游戏,只有钟清宁在散开的人群里凄惶地望着她,简希为难地朝她笑了笑。
祝余在和艾山还有梁阁他们吃东西,艾山正是孤家寡人惆怅时,叫了两箱乌苏,并且极力游说他们一起喝,动不动就举起杯来豪气干云地“干了!”
祝余有点迷上喝酒的感觉,有种飘渺的快乐,足以排遣他被压抑在埋头苦读下的焦躁,有时候他也觉得自己对偷偷做些不应当做的事有些上瘾。
喝了个把小时,艾山已然晕乎了,涣散的视线在他们之间游移,大着舌头,“你、你们俩酒量这么可以的吗?啊?给我们夺命大乌苏一点尊严好吗?”
祝余根本不会醉,他小时候被好事又不知轻重的亲戚喂了白酒,导致酒精中毒,后来就再也不会醉了。但他喝多了稍许会有些上脸,脸腮蒸粉,眼里盈盈有光,情绪也高昂一些,话多又爱笑,显得秾华活泼。
梁阁似乎比他还厉害,他稍稍弓着身坐着,眉目低垂,嘴唇抿着,脸上仍然是那种漠然的沉静,隐在暗色里只觉得清醒又危险。
祝余喝多了酒,问过艾山后起身去找洗手间,听到艾山迷糊地在后面喊,“喂!梁阁你去哪?”
祝余一回头,就见梁阁无声无息地站在他身后,差点怵一跳,茫然地仰起头,“梁阁,你去哪?”
梁阁不说话,只沉默地看他。
祝余狐疑地拧起眉,继续拨开人群,没走几步,发现梁阁还跟在他后面,他又回过身问,“你也要去洗手间吗?”
梁阁还是不说话。
他几乎以为这是个恶作剧,径直打开门出去,梁阁仍然亦步亦趋地跟着他,他往左梁阁就跟着往左,他往右梁阁就跟着往右,小尾巴似的。
祝余真不明白他要干什么,电光火石间,他猛然回过身,退着往后走,眼梢斜斜上挑,是个促狭的笑,“你是不是喝醉了?”
“原来你醉了会跟着人到处走啊。”
“你这样会被人拐走的。”
梁阁还是不言语。
自说自话得不到反馈,祝余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转身拔腿就跑,梁阁立刻就追上来了,把他拦住按在了走廊的墙上,两手抵在他身侧,就这么困住了。
祝余上次运动会5000米还跑了全校第四,竟然被他这样轻易捉住,可见短跑还是看爆发力,他呼吸稍有些急促,“你放开我,我要去上厕所。”
他说着顺势往下一蹲,要从梁阁腰侧闪过去,被梁阁眼疾手快搂着腰一把捞起来。酒精麻痹了祝余的危险感知,他只觉得又痒又好笑,几乎笑得想弯下身去。
他又被按了回来,走廊的光线也并不明亮,间或能听到两侧包间内的歌声和大笑。他对上梁阁看似清明的眼睛,幽邃又执拗,他们隔得咫尺,梁阁呼气时身上醺热的酒气跟着渡过来,祝余都有些热了,他不自在地移开眼,视线掠过梁阁被酒润湿的唇,莫名其妙地又觉得脖颈都在烧。
他视点落在走廊尽头,也不看梁阁,“你又不让我走,那你跟我说话吧,你还能说话吗?你喝醉了是不是?”
梁阁闷闷地应了一声,“嗯。”
长睫毛盖掉一半眼珠,“你今天在台上是在看我吗?”
“嗯。”
我就知道。
他心情无端明亮起来,又有了些直视梁阁的底气,视点落在梁阁喉结,慢慢移上去,到润红的嘴唇,直挺的鼻梁,眉骨锋利,在晦暗的光线里,阴郁而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