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樱笋年光——by江将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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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那天晚上,他们骑过了那条挂满小灯的街道,往酒店去。
  祝余说,“有点像《天上的街市》,远远的街灯明了,好像闪着无数的明星……”
  “郭若沫的吗?”
  “什么郭若沫?是郭沫若,中考还考过。”
  “哦,那我答错了。”
  祝余想起来都忍俊不禁。
  他们沿着碎石路走到综合楼,综合楼下摆了张桌子,放了台电脑,那群信竞生聚在桌边。他远远就看到梁阁修颀的个子,noi省选临近,这些天梁阁几乎是上午一套题,下午一套题,一天全耗在机房,他们见得很少。
  他又看到那个女生,就挨着梁阁,留着一头的短发,应该就是图方便随意地剪短了,长得不算漂亮,但笑起来特别不拘小节,是那种看上去就很聪明跳脱的女孩子。
  祝余看着他们,女孩子不知道说了句什么,周围的人都笑起来,梁阁也笑了。
  梁阁也笑了。
  夏岚忽地听见祝余地讥诮地“嘁”了一声,这绝不是祝余该发出的声音,她抬起头看他,第一次直观地体会到“相由心生”。祝余从来清清淡淡的,温润低调没有攻击性,陡然露出些锋芒,五官立刻明丽起来,眼珠乌亮有神,方桃譬李的漂亮。
  “怎么了?”
  “没什么,走那边吧。”
  信竞生中的女孩子像觉察到什么,靠着本能的第六感望过去,就对上祝余黑沉沉的眼睛。
  她收回视线,斟酌着问,“梁神,你们班是不是不让蹿班啊?”
  梁阁不解,“什么?”
  “怎么每次去你们班,你们班长都那么看着我。”她想了想,“挺阴沉的,像在瞪人,好凶,现在也是。”
  梁阁心神一动,福至心灵的那一刻有个莽撞的想法掠上心头,他顺着女孩子的视线眺出去。
  看见祝余转过身走进西沉的夕阳下,稍稍偏过头,侧脸连着脖颈的线条很漂亮,唇角翘起来,是个诮讽的哂笑。
  祝余的笑容从夏岚进了学生会活动室的瞬间就消失殆尽,他又忍不住去掐自己,掐得皮肉生疼也无济于事。
  他怀疑有人在他血管里撒了糖,某种凭空生出的蚂蚁在一点点将他啮食,他焦灼痛苦又难耐,血液都成了酸苦的滚油。
  不就是笑了一下?梁阁当然会笑,会对其他人笑,他凭什么觉得梁阁只会对他笑。
  他甚至都不敢直面自己的情感,却已经想要限制梁阁了。
  今天文学社大扫除,时间太早,其他人还没来,剑哥的办公室也空着,只有桌上的电脑在放一些缠绵的老歌,他去接了桶水。
  梁阁赶到文学社时,祝余正在擦窗台,听见声响回过身,见到梁阁也没问他来做什么,神色平淡,有他惯用的笑,“哇,你怎么来了?好久不见。”
  他们今早还是一起来的学校。
  梁阁不至于听不出他话里的机锋,都不知道该气还是该笑,他笑了。
  祝余不知道他笑什么,只觉得他的笑碍眼又轻浮,人人都给的东西,我才不要。他别过头去,随手将抹布扔进水桶,抹布沉进桶底,孟春时季水管里的水仍然触手冰凉,他捋起袖子去洗抹布。
  他袖子一挽上去,梁阁立刻又看到了他掩在衣下的掐痕,距离寒假过去很久,不可能现在还没消,而且明显比上次更多更重,几乎没一块好肉。
  梁阁伸手去捉他手腕,刚触到他皮肤,就被他闪身一躲,还幼稚地把整个手臂都藏到身后去。
  “不让我碰?”
  祝余甚至都不是不想让梁阁发现他在自虐,就是纯粹地不想让他碰,还连狡辩都敷衍,“没有,我就是不想把手放这。”
  梁阁问,“你手怎么回事?”
  祝余轻慢地笑着,“不知道,可能被人打了吧。”
  可梁阁看着他,“谁打你?”
  祝余被他这么一看,稍许有些理智回笼,猛然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登时惴惴又郁郁起来。
  梁阁走近了他,眼神漆黑像把他洞悉彻底,“你自己掐的吗?”
  他侧过脸,喃喃否认,“没有,不是……”
  左侧的楼梯有人说笑着上来,是文学社的人,他还以为得救了。谁知道梁阁钳着他就进了隔壁的办公室,在人上来前把门阖上了。
  办公室的窗帘开了一扇,春日的夕照投进屋里,暄和又柔软,天色近晚,还有些昏暗的黑。
  梁阁站在门前,却没再问手臂的掐痕,竟然说,“我们机房有个女生,她叫王晟颖,很聪明。”
  她叫王晟颖,很聪明。
  祝余没有任何神经紧张,心烦意乱的迹象,扯出一个简短的笑,“你特意来告诉我这个,是想让我们文学社写篇稿子刊出来宣扬一下吗?”
  梁阁好整以暇地看他,“你吃醋了吗?”
  像被人在后脑勺敲了一闷棍,祝余浑身发僵,眼前有缺氧的眩晕。
  他都来不及稳住心神,梁阁趁势又问,“你喜欢我?”
  有电从脚底直通发丝,被看破的一瞬间祝余惊慌失措,手都开始抖,却用极度啼笑皆非的语气,“哈?你说什么?莫名其妙。”他强自镇定地上前,神色漠然,“走开,我要出去。”
  他像被逼急了,不管不顾去掰梁阁拦在门上的手,“走开!”
  梁阁反身把他抵在门上,后背碰着门板发出闷闷的一声响,梁阁两手撑在他身侧,把他困住了。
  两个人都不再说话。
  屋子里静悄悄的,只剑哥的电脑还在放老歌,应该不是什么正版音源,听得见女儿国国王柔情似水的吐白,“你说四大皆空,却紧闭双眼,要是你睁开眼睛看看我,我不信你两眼空空……”
  梁阁说,“你看着我。”
  祝余眼珠乱转,手无措地抵着身后的门,下意识应道,“我、我两眼空空。”
  “撒谎。”梁阁骤然凑到他眼前,迫使他四目相接,“你明明两眼都是梁阁。”


第六十九章 约会
  祝余看见倒映在他瞳孔里的自己惶恐的影子,有几秒钟像被拉进一个真空静音的世界,一片空白,而后才是心脏勃然的跃动。
  他眼睫颤了几下,虚弱地垂下眼,茫然又可怜地张望着,仿佛被抽去了心骨,几乎要瑟缩成一团,抵在门后手神经质般在木板上抓挠,又习惯性地去掐腿根,不知道是为了催促反应机制尽快正常,还是在惩戒刚才的愚蠢行为。
  梁阁攥着他腕子抬起来,“你又掐自己干什么?”
  祝余眼神涣散地看他,他其实并不觉得如何痛,有时候他甚至以为自己在品尝这种痛,但他又厌恶这种痛。这些痛全是喜欢上梁阁带给他的,越多代表他越在意也越压抑,偶尔他见到身上那些青紫斑驳的掐痕,也感到可怕又疯狂。
  门外有文学社社员说笑的声音,他们已经开始打扫了,有人高声问祝余来了没有。
  祝余眼里的焦渐渐聚起来,恢复了那种漠不关己的冷静,至少脸上恢复了,他若无其事地撇开视线,把腕子夺回来,“让开,我要出去大扫除。”
  梁阁正要说什么,隔壁文学社就响起了辜剑粗哑矍铄的嗓门,“怎么还拖拖拉拉的,祝余呢?干了点什么呀这都!都先停手,到这来,我先安排一下,叫你们大扫除还给我乱搞……”
  辜剑安排完就会来办公室,到时候一定会发现他们俩躲在这。
  麻烦死了,梁阁烦躁地“啧”了一声,祝余已经伸手去开门了,还以为就此逃出生天。梁阁突然俯下身紧紧抱住了他,嘴唇贴在他耳后,凶狠又得意,“就知道你喜欢我。”
  祝余整个人都麻了一下,红着脸死命搡开了他,他气喘不匀,人类趋利避害的天性让他出了门就往文学社跑。梁阁再次攥住了他的手腕,祝余被扯得回过头,看见他既不舍又不甘的神色,“我今天要早点回去,明天坐车。”
  祝余不说话,只觉得梁阁握着他的手烙铁一样烫,热得他神智不清,他拧着手腕试图挣脱。
  剑哥就要安排完大扫除了。
  梁阁仍不放开他,眼神一瞬不瞬地看着他,又说,“记得吗?上学期你还欠我一个条件。”
  是月考梁阁赢了他,得到的条件,原本要用在换座位上,祝余给他免了,于是留到了现在。
  时日太久,这个约定早被祝余抛到了脑后,他以为默认作废了,现在被提起来,有种自作聪明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懊悔,他决定装作没这回事。
  梁阁问,“要耍赖吗?”
  祝余在他眼里无所遁形,暗自咬牙,“你说吧。”
  “我们约会一天吧。”
  祝余始料未及,惊惶地看他,“什么?”
  又擅自决定,“就这周日,我们恋爱一天试试看。”
  梁阁不等他拒绝,说完转身就走。
  “等一下。”
  梁阁却没有停,直到快到楼梯口才回过身来,退着往后走,稍稍弯着身,好像在笑,“王晟颖有男朋友,你别醋了。”
  祝余看着他背影萧肃地跑下楼,才后知后觉地醒悟过来,醋什么?谁醋了?
  我不过认为你笑得轻浮,你就栽赃我吃醋?
  他回到文学社,道着歉地和他们一起做完大扫除,坐在桌前校稿。思绪完全冷静沉寂下来后,刚才发生的事一幕幕在他眼前过,他被自己蠢得想撞墙。
  第一次那么不明白自己要什么。
  他明明不断压抑自己的情感,也恐惧于回应梁阁的心意,梁阁不可能一直追着他,喜欢上其他人是最后也最好的归宿。
  可他看到梁阁对其他人稍微温和一些,心里都翻江倒海,极端的情绪化让他没办法冷静地思考和排遣。他明知该故作平静,不断暗示自己要满不在乎,却仍然脱口而出一些尖刻的冷嘲热讽。
  他知道不应该,但他忍不住。
  他也不知道被梁阁拆穿后该怎么面对,所幸梁阁第二天就去了省选的城市,今年noi的省选地点在邻市,很好地避免他在这种时候和梁阁见面,虽然延后的见面日期更像死缓。
  梁阁参加省选的那天,祝余第二次上台参加了鹿鸣的英语演讲比赛,是他主动报的名,自从去年那个耻辱的倒数第二后,他每天都尽量匀时间来练口语,他是要一雪前耻的。
  这次台下没有梁阁,却有他们全班,每届的高二都是演讲比赛的固定观众。
  他这回没有半点紧张,看着台下乌泱泱的人头,他竟然还分神忧心了一下梁阁的省选发挥。这次祝余又是倒数第二,不过是一等奖的倒数第二,一等奖有四个人,他排第三,下面鼓掌喝彩的声音比第一名还夸张热烈,他又听到霍青山说他是“争气机”。
  祝余站在台上就笑了。
  晚上回到家就开始焦虑,明天就是周日,梁阁就回来了,他要和梁阁“约会”,他和闻歆容都没约过会。
  算了,随便吧,我又不在乎,见完面我和他说清楚好了。
  他心无旁骛地坐在书桌前看书,过了五分钟,起身打开衣柜翻了一圈,“妈,我那件蓝白色的外套放哪去了?”
  他是个对外貌挺淡漠的人,但饶是他也觉得自己穿那件衣服很合衬出挑。
  “啊?什么外套?哪一件?”
  “啊……没什么,没事。”
  他又坐回去了,特意穿新衣服显得多在乎似的,只是应付那个条件罢了,不就是出去见一趟吗?有什么大不了的?
  他扭头冲着门喊,“蓝白色!蓝白色那件!”
  喊完就羞愧地把脸埋进了夏岚借他的《斩首之邀》里,闭着眼睛额头不停地在书上磕。
  “那件不在你衣柜里吗?诶?那我放哪去了?”
  他忍着羞耻说,“您帮我找找吧。”
  祝余端正地坐直了,重新开始看书,看了两分钟,眉头又慢慢聚起来。梁阁那天也只那么提了一句,今天省选才结束,明天还不一定什么时候能回来,应该就是随便见见吧……
  “算了,不用找了妈,你早点睡吧!”
  “怎么变来变去的?给你找着了,还要不要?”
  祝余郁卒地倒在书桌上,死死咬住牙,又紧紧捂住嘴,声音还是从指缝里透出来,“要……”
  周日上午九点,梁阁骑着公路车在林荫道上穿行,太阳才刚探出点头,微风习习,街边的花店摆出的鲜花娇嫩清新。
  公路车猛地停住了,他下了车,从花店里时抱出来一大束花,单手握着车把,另一只手抱着花,迎风骑着车往医院去。
  等红灯时身边有个被妈妈用背婴袋背在身前的小娃娃,不过一两岁的样子,眼珠又大又黑,咯咯笑着,好奇地伸出小肉手去抓梁阁手里的花。
  梁阁抽出一枝小小的带果尤加利放进她肉乎乎的手心,年轻的妈妈不好意思地笑起来,“哎呀谢谢。”又轻轻摇晃着孩子,“囡囡说谢谢,谢谢哥哥,哥哥好帅。”
  梁阁抱着花进医院病房,因为急性肠胃炎住院的唐棠已经起来了,一见他还有些发懵,“你怎么就回来了?几点回来的?”
  “早上五点。”
  早上五点到的,证明他凌晨两点上的车,也没问省选发挥,只说,“这么早?你们教练怎么订的票啊?”
  “我自己先回的。”
  唐棠靠在床头上下扫视着他,终于察觉些端倪来,“你今天怎么……你是不做头发了?”
  梁阁低下头,含糊地发出一个单音,不知是“啊”还是“嗯”,“就随便剪了一下。”
  梁阁抱着花到她病床边说,“花放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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