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樱笋年光——by江将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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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三快过半,这是第一次,祝余看到姚郡家长来送饭。
  是个中年女人,穿得并不太好,但也看得出打扮过,她倚着走廊栏杆,嗓门很大,“你就是骄傲,你自以为是,头名不就被人抢走了?男生啊,懂事晚,但是脑子聪明啊,学理科就得脑子聪明。你弟弟现在就这样,特别聪明就是心思没用在学习上,你爸说他游戏都打得特别好,等到明年上初中就好了。早跟你说了,在讼言读,还能带着你弟弟读书呢。讼言就隔家几站路,也全免啊,你不去读,非来这,我今天来这一趟搭车就差点磨死……”
  姚郡抱着保温桶吃饭,什么表情也没有,一句话也不说。
  祝余回到座位上,没两分钟,姚郡就进来了,沉默地坐下来开始握着笔做题。
  祝余看着她的背影,忽然想起他妈和舅舅来,好像每个重男轻女家庭里养出的儿子都很不争气。
  一直到第六节 课下课,傅骧仍然没出现,班主任似乎也不知道他去哪了,还来问周围同学,又冷着脸走了。
  祝余又在教室碍了会儿,四点半了傅骧还没人影,祝余背着书包出去,出校门不远,在拐角处就看到了叶连召的车。
  祝余又四处顾盼了一圈,还是没见到傅骧,他心烦气躁地皱起眉,怎么关键时候,不见人了。
  他压着心火上了车,叶连召出声问他,怎么今天这么晚。
  祝余说,小测耽误时间了。
  祝余从小就被说像他爸,叶连召也说他像他爸,祝余就有意学他爸的神态,说话时还偶尔带些灵黠的讥诮,天真又傲气。他大抵学得很像,叶连召时常有片刻的失神,可能在感慨宿命的奇妙或是基因的力量。
  祝余嘲弄地想,你不如感谢我演技的超脱。
  效果也很立竿见影,叶连召对他特别上心,至少现今初恋怀旧期还没过,他们说话时谈到什么,祝余稍微表露出一些兴趣,他下次一定送来给他。
  叶连召忽然问,“对了,你今年高三,以后想去什么大学?”
  祝余的心剧烈地跳了一下,羞涩地说,“我不好意思说,去不了的。”
  叶连召不解,“你成绩不是非常好吗?”
  “可是。”他抿着嘴腼腆地笑了笑,难为情又期盼的样子,“我想去MIT。”
  叶连召稍有错愕,“MIT?麻省吗?”他凝神片刻,似乎在思量斟酌,又问,“还有其他学校吗?”
  祝余还是那么乖觉地笑着,没应声,转头去看车窗外的街景。
  没用的东西。
  他们又一起吃饭,叶连召带他去的餐厅会所都非常高档精致,但祝余次次都食不知味,几乎在机械吞咽,还要挂一张假意乖觉温顺的笑脸。
  叶连召告诉他,A市的项目快要结束了。
  祝余在吃一份甜品,愕然又惋惜,“这么快吗?那我以后都不能每周吃大餐了,这里甜品真好吃。”
  叶连召问,“那下周还来这?”
  祝余心下一动, “那下周还可以见吗?”
  叶连召点头,略有笑意,“可以,也没这么快结束。”
  吃完饭没多耽搁,叶连召送他回去,车停在小区外,祝余下车前说了声“谢谢叔叔”,他下车刚关上车门,还没道别,就看见傅骧站在他们小区门口。
  祝余的眉夷悦地舒了一下,迅速调试好神情,半低着脸,说了句“叔叔再见”。
  叶连召的车走了,祝余沉默地背着书包往小区去,傅骧问,“那是谁?”
  祝余并不言语,直接就要绕过他回家。
  擦肩而过的瞬间,傅骧一把扯住他胳膊,神色陡然阴霾,“你是不是一定要我把每句话都问两遍?”
  祝余看着他,瞳光都空而茫然,如梦初醒般,“一个叔叔。”
  又是叔叔?
  “你哪个叔叔?”
  半夜打电话,还开迈巴赫。
  祝余说,“是我爸的朋友。”
  傅骧凤眼狐疑地半眯着,“你爸不是死了吗?哪来的朋友?”
  祝余忽然怔住,又抬眼看着他,“关你什么事?”
  扯着他胳膊的手猛然收紧,光站在傅骧身边都能感受到暴涨的怒气,神色阴得出水,缓慢挤出一个笑,艳丽而阴戾,盯着他,“你最好别让我生气。”
  祝余没说话,也不看他,两个人对峙似的站着,来往行人都觉得这俩人要打起来,良久,祝余轻轻挣了一下手,说,“我要回去了。”
  傅骧缓缓松了手。
  又像什么也没发生,祝余进了小区。
  祝余用锁开家门的时候,傅骧又悄无声音地出现在他身后,他若无其事地开了锁。
  因为傅骧跟着一起进来了,祝余没进卧室,直接在饭桌上写作业。
  傅骧倚着对面的墙壁,默不作声地看着他,过了一会儿,打火机咔嚓一响,他点了一支烟,吸了两口,又开始无所事事在屋里四处走动,摸着看那,正蹲在阳台看巴西龟时手机响了,他边把烟灰抖在巴西龟头上,边接起来,“嗯,是我。”
  祝余握着笔不满地看向他,傅骧于是拿着手机往屋外走,门被阖上了。
  傅骧咬着烟再进来时,屋里开了灯,祝余还是那样端直地坐着,挺拔而单薄,专注地低头写题,心无旁骛得像没有人可以介入他的世界。
  傅骧坐到他旁边来,吸了口烟,然后轻侮地吐在他脸上。
  祝余蹙起眉,偏过头闷闷地咳,像个从不沾烟的纯良优等生那样被烟雾呛得脸都发红,显出些微窘无措的薄怒。
  傅骧像被他窘迫的模样取悦了似的,手按在他后颈,低下身来和他四目相接,笑了一声,“还是这么没用。”
  他想到什么,脸凑到祝余眼前来,眉梢那道疤骤然清晰,“你真是怪,有时候这么没用,有时候又那么狠,你还记得那天怎么抡我的吗?”他眉梢挑了一下,带着烟苦味的呼吸散在祝余脸上,“这里,再下来一点,我眼睛都要被你砸瞎,我一脸都是血,你一句话都没问过。”
  祝余别开脸躲避他视线,傅骧蓦地掐住他颈子,食指抵在他下颌,不让他乱动。傅骧咬着烟尾,危险地逼近了他,燃着火星的烟头几乎碰到祝余嘴唇,皮肤有隐隐的灼烧感。
  祝余脸色骤寒,身体紧紧绷着,愠怒又厌恨地瞪着他,几乎切齿,“滚开。”
  傅骧真喜欢看他动火或是冷漠的样子,动火时人很活,冷漠时又特别端庄,都很有意思,他尤其爱好把他逼到极处,看他情绪崩溃,歇斯底里冷冰冰地发火。
  小时候还没这么有趣,长大了,带劲得要死。
  祝余阖上眼睛,喉头哽了一下,在慢慢调匀呼吸。
  傅骧忽然想起那天,把他堵在教室的那天,他不知死活和人谈恋爱,他也这样掐住他脖子,优美又纤长的,脖颈下青色的血管在他手下疯狂奔涌,像一只虚弱的濒死的天鹅。
  从来那么犟,不听话,惹人烦,啧。
  祝余睁开眼看着他,眼睛幽静得一泓湖水,他说,“你是不是喜欢我?”


第一百章 不要了
  傅骧神情瞬间滞住,当即暴怒起来,一脚蹬翻了他的椅子,祝余狼狈地摔在地上,仰起头时,傅骧脸色阴寒,笑了一声,居高临下地轻蔑地看着他,像睨着一块垃圾,明晃晃地不屑与鄙厌,“喜欢你?你算什么东西?”
  祝余半边身都疼麻了,缓了会儿才站起身,仿佛无知无觉地扶起椅子,头低着,黑发白颈,周身被光晕拢得柔和,忽然,他说,“中考你没来,我以为你被我砸死了。”
  他眉眼垂着,似乎在轻轻地喘,咽部收紧,“我吓死了。”
  傅骧漫不经心地审视着他,“你希望我死吗?”
  祝余和他对视良久,轻轻错开眼神,只说,“我不想坐牢。”
  傅骧心情莫名愉快起来,夹着烟的手散漫地搭在祝余椅背上,烟雾缭升,他浑不在意语调轻松地说起,“我们家垮了,我就跑了。”
  祝余眼皮一跳,“你们家垮了?”
  他完全没看出来,这不可能,傅骧那么轻易地进了鹿鸣,还在高三学期中途插进他们班,单论这就不是一件有点钱能解决的小事。而且傅骧到现在也是一副谁都看不上的少爷做派,金贵又傲慢,我行我素,全无半分落魄的样子。
  傅骧胳膊曲起,两指夹着烟衔进唇间,神色拢在烟雾里,说得懒散,“明面上的垮了大半吧,他都进去了。”
  “他”应该是指他爸。
  傅骧倚着椅子,颈项懒洋洋地后仰,又说,“我妈那边还没垮,但他们又不在国内。”
  祝余看着他,“那你回来干什么?”
  傅骧照旧那个姿势,眼睛没什么内容地看着天花板,直到那根烟烧到尽头,才含混地说,“我想起我有条狗落在这。”
  狗?
  祝余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还养了狗,只当他是不想说。
  直到九点多,傅骧才走,祝余把门反锁,扔了笔去卫浴室,吃完太久,抠了好久的喉管也没吐出来。他又开了水开始洗澡,冷水当头淋下来,冰得他一激灵,他强迫自己淋了一会儿,才开了温水,他狠狠搓着自己的皮肉,几乎要把那层皮搓下去,又蹲在那,在身上一遍一遍地抓,直到全身火辣辣地发疼。
  给梁阁打完电话,他才感觉身上回温一点点,因为应付叶连召和傅骧的关系,他那套理综到现在都没做完,平常这时候早开始练听力和口语了。
  刚写没两个题,手机屏幕又亮起来,是叶连召。
  祝余看着手机,厌烦至极,但又怕叶连召要说下周没空,笑着接起电话,“叶叔叔。”
  等到挂了电话,终于忍不住在心里骂脏话。
  妈的,烦死了,这群无法无天的男同性恋。
  虽然这么骂,但他其实也不知道叶连召和傅骧是不是同性恋,至少叶连召绝对是有女人的,先不说他有孩子,司机偶尔也会言辞闪烁地提起某几个住处,某位x小姐,不难联想。
  而傅骧更早,在第二性征刚开始明显,荷尔蒙乱飞的初中,同龄人对“玩女人”还停留在种马小说,港区老片,口头宣泄和脑海意淫上时,祝余亲眼见过傅骧在车里和女人热吻,半阖着眼睛,一手揉在女人胸前,贴着吻。
  那女人应该是个高级交际花,三十岁上下年纪,一颦一笑成熟风韵,隔着车窗望着祝余时明眸善睐,非常漂亮,学摇摇车的腔调开玩笑,“一起玩吗,小帅哥?”
  彼时的傅骧十四岁,生得高挑,是个精致暴戾的美少年,也笑着回头看他,眼底有清晰可见的鄙薄和奚弄。
  诚然单从外貌上看应该相当得宜,但可能因为年龄相差太大,而傅骧又只有十四岁,每每回想起祝余心里总有种怪异的恶心。
  而且他见过不止一次,也不止那一个女人,但多是那一款的。
  也因此,他先前从没觉得傅骧会对他、对男人有什么想法。
  新的一周再去学校,祝余发现傅骧已经又有了自己的圈子。
  傅骧似乎天生有吸引渣滓的能力,他也没做什么,爱答不理的,却很快被学校里那些惹事又有势的坏学生供起来,拥在他周围,其中有好几个还是和霍青山关系不差的。
  祝余懒得理会这些,他在等周日。
  又一个体育课,学校规定体育课前二十分钟不能回教室,祝余在那兜圈的时候,他们班又有球掷了出来,滚到他们脚边,但这回没人叫祝余捡。
  有人举起手喊,“王洋洋!打球吗?缺人!”
  王洋食指上套着钥匙圈,正无所事事地绕着圈转钥匙,听到吆喝立刻就要跑过去,可能太兴奋了,蹭过去时手里的钥匙不小心在傅骧手背上划了一下。
  王洋只感觉到撞到人了,不好意思地回过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又扫到旁边的祝余,畏怯地垂下眼,就要去捡傅骧脚下的篮球。
  没有任何预兆,傅骧瞥了眼手,忽然提起脚,一脚把篮球踹出去。
  飞出去的篮球狠狠击到王洋脸上,命中鼻骨,球碰上他的那瞬间,整张脸好像陷进去,王洋哀苦地“呜”了一声,球掉下去,两管鼻血也跟着在被重力暴击过的脸上鲜红地落下来。
  所有人都没回过神,王洋翻着白眼整个人往后栽倒,汩汩的鼻血糊了一脸,众人才叫着“胖胖!”七手八脚去扶,又义愤填膺地怒视傅骧。
  傅骧语气轻忽地“啊”了声,笑着说,“踢错了。”
  祝余失神地看着王洋被人扶在怀里,脸上脏灰混着喷涌分流的鼻血,迷迷瞪瞪的半天睁不开眼睛。祝余身上一阵寒一阵热,站在那里,气得浑身都发抖。
  他强自镇定了好半晌,才提脚离开,傅骧就要跟着走。
  其余人不让傅骧走,他们要送王洋去医务室,始作俑者怎么能走,傅骧还在笑,“要去就赶紧去,我去有什么用,赔钱?我又不会跑,赶紧送去吧。”
  他还是那么闲适地跟着祝余走了,可走出不远,树下的僻静处,祝余忽地回头看着他,眼神冰冷,压着火,“你干嘛跟着我?”
  祝余从没问过他这个问题,傅骧从初中开始就在他后面漫无目的地跟着,但祝余从来不回头,也不会问他,傅骧回来故态复萌,也没问过。
  傅骧不以为意地蹙起眉,像他是个什么自取其辱的笑话,气定神闲,“跟着你?我什么时候跟着你了?”
  梁阁这样睁眼说瞎话,祝余觉得幼稚可爱,但傅骧这样,他觉得脑子有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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