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樱笋年光——by江将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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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祝余一瞬不瞬地瞪着他,却也没再说什么,继续走,傅骧又跟着他。
  然而突然间,祝余猛然开始跑,玩命地奔跑,他有长跑的底子,又有意矫正过跑姿,跑得飞快,像林子里躲猎的鹿,漂亮又矫捷。
  他一路跑进实验楼某间教室,然后迅速反锁住门,他反靠着门,仰着头轻轻地喘。他听到门外走廊脚步声慢慢近了,一步两步,慢条斯理地,停在门前。
  傅骧追上来,门已经关了,他站在门前,神情语气都有笑意,“你这是突然搞什么?没人和你捉迷藏,出来。”
  他敲了敲门,“笃笃笃”,像催命的死神,在空教室里格外清晰。
  祝余闭上眼,眼前还是王洋的脸被篮球砸得凹进去,鼻血淋漓,狼狈又可怜的样子,他睁着眼睛,死死咬住胳膊。
  门没有开。
  傅骧声音沉下去,阴冷,脸上还是笑的,“开门,快点。”
  傅骧像耐心售罄,暴起狠狠蹬在门上,轰地一响,动静巨大像被踹穿了,连门带墙,整个教室都在震。
  门仍然没开。
  走廊忽然有嘻嘻哈哈的笑声,是两个高一的男生,不太高很青涩,抱着书边走边在说笑。
  傅骧看了一眼,又对着门说,几乎有些温柔,“有人来了,他们要用这间教室,快出来吧。”
  两个男生意识到是在说他们,急忙站住然后解释,“啊不是,我们只是来上实验课的,我们在三楼……”
  “不行。”傅骧看着他们,笑着,“你们要用这间教室,过来,告诉他,叫他出来。”
  两个男生荒谬又恐惧地站在那里,想跑又不敢跑,光被这个人看着都发虚。
  傅骧断眉挑了一下,又说了次,“过来呀。”
  两个男生战战兢兢地地走过去,心里已经草泥马一万次了,却根本不知如何是好。
  忽然门开了,缝隙拉大,他们渐渐看清里面的人,也是个学长,挺高的,大概一米八的样子,垂着眼,很清俊斯文。是见过的,开学第一课就见过,文学社有专门的介绍板块,还有些零碎的运动会,省三好学生,优秀干部,甚至表白墙,还有开学时的迎新和高三动员大会,他也上去做了发言。
  他们仰头怔怔地看着他,傅骧朝祝余冷冷呵出一声,手一动,正要说什么,“你……”
  祝余看着傅骧手背,“你手怎么了?”
  傅骧随他看过去,手背上被刮了一道口子,似乎挺深的,周围红肿,中间有一条血芯,是王洋钥匙剐的。
  祝余又说,“走吧。”
  他们回到教室时,班上还没多少人,后排空着,都还没回班。
  祝余忽然拿着个创可贴,转过身来,看着他,“手给我。”
  傅骧愣了愣,胳膊递出去搁在课桌上,无端有些闷燥,“谁让你给我贴了?”
  祝余看他一眼,放下创可贴,“那你自己贴吧。”
  然后就回过身去了。
  傅骧“喂”了一声,祝余没有反应,他开始用拳头狠狠砸教室的墙,咚咚几声,引得前面的人都看了过来。好一会儿,祝余才又转过来,看着他,傅骧胳膊还那么放着,气恼地问他,“还贴不贴啊?”
  祝余又拿起创可贴,撕开来,傅骧看着他低着头贴创可贴,从眼睫到鼻梁,稍显肉感的嘴唇,专注而温柔。
  傅骧舌头在嘴里绕了半圈,眼神望到别处去,“搞不懂你,想起一出是一出。”他趴在课桌上,看着祝余,还是那副颐指气使,养尊处优的样子,低声咕哝,“这点小伤。”
  后门熙熙攘攘,男生们推搡着进来,祝余立刻贴好坐回去了,但他们还是看见了。就算男生们本性粗心迟钝些,这段时间观察下来也不难发现,即使祝余和傅骧平时几乎不交谈,但他们前后桌坐着,傅骧会随着祝余进出,他们俩有种别样的亲密。
  几人沉默地互相看了几眼,没说什么。
  王洋的事,班主任不久就闻讯赶来,叫傅骧出去,傅骧无所谓又不耐烦地起身,跟他走了。
  祝余不知道傅骧会不会有什么处罚,他既不想看见他,又害怕他周日又不在。
  王洋第二天又来了,鼻梁上贴着快纱布,眼睛红红的,不知道鼻骨断没断,高三时间紧,不敢耗。傅骧也安然无事,似乎心情还颇愉快的样子。
  一直等到周日,祝余有些惴惴,怕突生什么事端,也怕傅骧突然又走了,暗暗关注着他,然后他发现傅骧今天也同样在观察他。


第六节 课下课,傅骧亦步亦趋地跟着他身后出校门,紧紧盯着他,看着他和他妈打完招呼,走到进校大道拐角处,身体遽然紧绷,顿在那里,仿佛被恐惧扼住。
  “你怎么了?”
  天色阴黑,浓云密布,风刮得很厉,似乎要下雨了。
  祝余回过头来,看着他,平静而苍白,只眼睫轻轻地颤,“没什么,我叔叔来接我了,你回去吧。”
  又是叔叔。
  不是上次那辆迈巴赫了,是另一款低调许多的豪车,他站在那里,看着祝余一步步走向那辆车,形单影只的,像独自走进一张巨大的张着的虎口。
  祝余站在打开的车门前,在风里又碍了一会儿才上车去,刚上去雨就落下来了,几滴砸在车窗上。
  叶连召问,“怎么这么久不上来?”
  祝余视线落到鞋尖,“鞋子有点脏,怕弄坏车了。”
  等车从傅骧眼前驶过时,祝余又抬起头,隔着车窗和雨幕,哀切茫然地对上傅骧的眼睛。
  叶连召和平常差不多时候送他回去,可下车的时候他没见到傅骧,他心神不宁地走上楼梯,望见家门前坐着团阴影。
  傅骧抬起眼看着他,他可能淋了雨,身上有冰冷的雨气,声音更冷,“你去哪了?”
  祝余并不言语,径直上来拿钥匙开门。
  傅骧一把揪住他头发,逼得他后仰,“你和他进会所干什么?”
  祝余神色霎时苍白,将他搡开,眼底涌出的水光有阴狠的神采,嘴唇隐忍地抿着,脸偏到一边去,他鼻子挺得正正好,侧脸望上去,又灵又倔。
  傅骧看着他,像看着一片美丽的薄玻璃。
  锋利,美丽,又脆弱。
  让人想握在手里,又想狠狠摔碎。
  傅骧有种非常不妙的预感,几乎让他心绪立刻忿戾。
  祝余继续开锁进门,他说,“什么也没有干。”
  傅骧跟着他进去,把门碰上,突然不由分说地剐他衣服,祝余骇了一跳,差点应激反应把他蹬开。
  祝余长高许多,已经不再穿他妈用细毛线打的毛衣,新毛衣的领口轻易被拉大,入眼是后颈脊背一道道红色的抓痕,被撸高的袖子下小臂青紫交加,傅骧怔愕地扫视他这些伤痕,祝余也和他一起看着。
  祝余很小就发现,身体上的疼痛会带给他巨大的精神愉悦。
  他最早开始自虐源于自我惩罚,他做了什么错事或者产生了什么不该有的心理,比如他嫉妒别人家境优裕,嫌弃父母贫苦,又比如喜欢上梁阁,他靠疼痛来自我惩罚,降低罪恶感,压抑欲望。
  后来是精神压力极大,学习重度受挫,无法控制对梁阁的感情,还有强迫自己和叶连召还有傅骧相处,喘不过气的时候,疼痛让他觉得解脱。
  起先只是把自己放置在极端环境下,比如炎热时出去暴晒,天寒时故意挨冻,他还可以自我说服不是他主观想伤害自己,是客观环境导致的。后来他开始动手,掐,刺,挠,抠喉管,烦躁的时候用头撞墙,真正有目的地神经质地忍受痛苦。
  自我伤害让他觉得安全,因为不会影响其他人,他不敢尝试让成绩断崖式下降,因为他妈会疯掉。梁阁在的时候,他也不会自虐,一方面是梁阁在,他心境会明快很多,另一方面,梁阁会发现。梁阁早先就察觉到他有自虐倾向,他又是容易留痕的体质,梁阁会看,他不敢让梁阁看见。
  他看着傅骧,告诉他,“这是我自己弄的。”
  是真话。
  但傅骧怎么会信,他肯定以为他还在故意掩饰,他怎么会相信祝余自己伤害自己。他目欲淬火,闭上眼睛,死死摁住两边疼痛的太阳穴,他感觉到有什么在他手里脱轨了,失控了,被人碰了。
  他乍然睁开眼,妈的。
  祝余冷眼看着他,他根本不关心傅骧这几年去哪了,也不关心他回来干什么,更不关心傅骧喜不喜欢他,他只要确定傅骧还是个神经病就行了。
  第二天清早,傅骧没去鹿鸣,今天班上有体检,周敏行安排了分组。祝余跟着队伍量身高,竭力站得笔直,妄想灵魂顶出来蹿高一点。
  众所周知,对男人来说,一米七是一道坎,而一米八,象征着一种身份。
  他低头正看见医生在体检单上潦草地写下,179。
  他恹恹不振地拿着体检单回教室,傅骧正坐在座位上,眼下青黑,看得见眼里的红血丝,却已经拄着脸,开始笑了,是他惯有的那种游刃有余的艳丽的笑。
  祝余并不很能拿得准他,回到座位上,问他,“你怎么了?淋雨感冒了?”甚至破天荒碰了下他额头。
  傅骧没说话,还是那么笑着。
  等班上的人都回来了,都开始自觉自习,忽然教室前门一阵骚动,吵吵嚷嚷。祝余不虞地抬起头,正看见男孩子清峻的脸斜着从前门探出来。
  有人惊喜地笑着出声,“梁阁!”
  那一刻祝余的恐惧几乎没顶。
  他恍惚间想起暑假,落日近晚,他们走在热潮未退的海边,脚陷进柔软的沙地里。
  其实关于霍青山和简希家里的事,祝余并不完全清楚,但他通过串联许多零碎的细节揣测,应该关于背叛。
  可是这又很难解释简希这样明理又拎起清的女孩子,怎么会处处维护简自昀?
  祝余那天被灌了不少酒,他不会醉,但思绪也活络起来,活络得有些脱缰,他朦胧地看着梁阁,“如果我出轨你会怎么办?”
  说完他就知道说错了,这个问题龌龊又无稽,是属于成人世界的恶心话题。
  梁阁的脸果然立刻阴下去,像听见什么脏东西,空了一会儿,才没什么情绪地说,“那就不要了。”
  那就不要了。


第一百章 (下)垃圾
  梁阁集训结束后就不住T大校内了,来往上课都住他堂哥这,一是他爷爷那出入不便,二是唐棠不让他一人住。他堂哥这距离适中,又有监管人,十分得宜。
  夜色渐深,B市落了场不大不小的雪。
  梁阁挂电话时,他堂哥正开锁进门,有微醺的酒气,换鞋时拧着脖子松领带,喝了酒眸珠清亮,笑着问他,“和小女朋友打电话?”
  梁阁坐在沙发上后仰着看他,“不是,梁榭病了。”
  本来就娇气,生病了更不得了,吃个药都专程打个电话要哥哥哄。
  堂哥解了腕表,路过沙发时笑着在他脑袋上揉了一把,又关怀了几句梁榭,走到中岛熟练地给自己冲了杯蜂蜜水解酒。
  梁阁第一回 见他调蜂蜜水时还稍许有些错愕,因为他哥从来不喝甜腻腻的东西,据说这瓶蜂蜜是他哥前同居人,现对象留下来的,他哥的解释是“喝惯了还行”。
  梁阁对这个没见过面的嫂子保有些人之常情的好奇。
  梁阁堂哥是唐棠亲口认证的出于蓝而胜于蓝,长相气质都像梁阁大伯,却又要更外放一些,看起来清雅贵公子骨子里疏懒不羁,从小到大都尤其招人,真正满楼红袖招,也不是什么纯良安分的优等生,上了中学就开始谈恋爱,虽说不滥情,但处过的女孩子也不少。
  他哥端着蜂蜜水坐到沙发上来,三两下不耐地解了领带,神思有些倦怠,问他,“你们这上课有假吧?不回去看看小女朋友?”
  梁阁静默半晌,不满又百无聊赖地把手机扔到沙发上,郁闷,“他不让回去,说学习为重。”
  而且最近几次联系都匆匆,几乎已经不互相交流日常,较先前冷落了不止一点半点。
  可难得能视频的时候,祝余在屏幕前看他,炽热而脉脉地看着他,眼睛弯得甜甸甸的,完全是喜欢得不知道怎么办的样子。
  祝余恹恹地趴在桌上看他,似乎很累,脸上苍白,眼睑都半阖着,像要睡着,在笑,“好喜欢你,好想你,最爱你。”
  明明说些这样直白得近似撩拨的情话,却又非不许他回去。
  倒是班上常一起打球的不时找他聊天,隐约提起过祝余最近和新来的插班生关系近密,叫什么傅馕的?
  好复杂的名字。
  他哥笑起来,“小小年纪,这么有事业心。”
  梁阁侧过头看他,“你这周还去吗?”
  他哥滞了半秒,“嗯。”
  梁阁堂哥正在异地恋,对方似乎不方便来B市,于是只能他哥去那边,一周一趟,或两周一趟,至多一个月,他哥这大半年都这样奔波往返,而且据说对方家长还不同意,这样波折繁难,依他哥先前忌讳麻烦的性子,早抽身走了。
  他哥一口饮尽杯底的蜂蜜水,被甜得蹙起了眉,又自嘲般地笑了笑,“我昏头了。”
  梁阁名字一叫出来,班上大部分人都抬起了头,兴冲冲地,有人笑着问他,“梁阁你怎么这时候回来了?”
  梁阁视线投到最后一组时怔了一瞬,攒了下眉,祝余立刻埋下脸,梁阁眼神在教室里梭巡片刻后说,“我弟病了。”
  梁阁很宠爱弟弟,祝余知道的,今年九月梁榭升小学,祝余还忧心,“那他的头发要剪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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