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笋年光——by江将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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拍这些特别吃时间,一直磨蹭到下节课都要上课了,祝余回到礼堂,礼堂里的人正乱哄哄四处搜寻着什么,他急急忙忙提着书包要走,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书包好像重了一些。
即将出礼堂,摄影师喝住他,“你站住!”
摄影师几步上前揪住他,蛮横地夺过他书包,拉开拉链,然后当场拿出了那个富士微单。
礼堂里所有人都看了过来,祝余的脑海和神情同时一片空白,都说不上百口莫辩,因为他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谁放进去的?”
后来乱糟糟的,领导来了,辜剑来了,班主任也急匆匆赶来了。
先是班主任单独和他了解情况,他乍一见到班主任竟有些内疚,又给讨厌处理麻烦的班主任添麻烦了。
“方老师,不是我拿的。”
“好,老师知道了,你放心。”
班主任领着他进年级组办公室时听到辜剑的声音,他嗓门大而粗哑,“他不可能!他之前是我文学社的社长,要经手好多机子,他要拿早拿了。而且他特别踏实聪明一孩子,绝对是出茬子,误会了!”
“这能一样吗?他在学校读书,不见了东西查起来方便啊。我又不一样,我这走了之后才发现不见,他早带回家销赃去了,我找谁说理去?”
祝余走进去,“我没拿,剑哥,你们调一下礼堂的监控就知道。”
摄影师坐在椅子上,“你明知道你们学校礼堂监控不开,故意在礼堂偷的是吧?”
祝余始料未及,他原本以为看过监控就能真相大白了,他还想着快点回去上课。
他定了定神,开始捋时间线,耐心地和摄影师解释,“我真的不知道谁放我包里的,当时我把相机还给你,你叫我放在椅子上,然后我直接走了。”
他原本想说,他把相机还给摄影师之后,就直接去图书馆了,那段时间他都不在礼堂,怎么可能偷了相机再放进自己书包里。
谁知摄影师说,“你什么时候还给我了?”
祝余猛然醒悟过来,他愣了一秒,然后望向摄影师——这种拙劣,烂俗的栽赃。
他几乎要笑。
他想不出自己和这个人有任何牵扯瓜葛,他以前都没见过这个人,他宁愿相信摄影师真的忘了,要不然他真想不通这人为什么要整他。
“你还给我了,那它自己飞你包里去的是吗?”摄影师看着办公室里几个领导和老师,“你们去问那几个学生,刚才在那是不是他一直盯着我那台富士,那个样子哟……我还好意借给他玩玩,结果他顺手牵羊直接给我顺走了。”
那个样子哟……
祝余一瞬间真想穿越回去把自己眼珠剜了,他再也、再也不要看别人的东西。
班主任说,“事情还没有定论,你注意言辞。”
“人赃并获还没有定论啊?老师要你说,这怎么才算定论?那这都你们说了算呗,在你们学校发生的事,又是你们的学生,你们要护短直接不认账说只是不小心放进去忘了就把我打发了呗。没门儿,我反正也要离职不干了,现在我就要个说法。”
他气定神闲地说,看着放在主任办公桌上的相机,“我直说吧,我这机身四万,一颗定焦两万,算金额巨大了吧,最少判三年。”
几个领导和老师一齐噤了声。
他也看出学校不想闹大,更不想和公安系统扯上关系,不急不忙地说,“要私了也行,但我绝不姑息这种人,起码得开除吧,害群之马!”
辜剑嘴唇动了动,似乎要说什么。
“报警。”祝余平静地说,却掷地有声,“现在就报警,让警察来查。”
年级主任连忙打圆场,“马上祝余家长就来了,先不要急,学校内部了解一下事情原委。”
祝余的反应比刚才在他书包里找到相机时大得多,他情绪激奋,“为什么叫我妈来?!根本没证据的事凭什么叫她?”
主任说,“这件事太大了,需要家长在场。”
而正好祝余妈妈就在校门外。
祝余一下焦灼起来,呼吸急促,就像被针刺般焦躁不安。
摄影师说,“哟,这下急了?”
他妈该怎样失望?
祝余简直不敢想象,他妈那么敏感神经质,把他当人生的全部倚仗,成绩下滑一点她都要崩溃,她怎么能面对自己儿子疑似偷窃犯。
他脑子里不断闪过那句“满满,你就是妈的盼头”,他妈会怎样歇斯底里地痛苦,会怎样受不住地落泪。
他甚至祈祷在林爱贞来学校的路上,世界就此灭亡。
世界没有灭亡,林爱贞很快就来了,她穿得很肿很多,踏了一双便宜的雪地靴,鞋面上溅了许多雪污,显得脏而旧,看起来平凡苍老,她不是一个光靠外表和打扮就能给孩子争脸的母亲。
林爱贞有些诚惶诚恐地进来,十分低姿态地和各位老师问了声好,然后才转过去看着祝余,她说,“满满,没有吧?”
祝余摇头,“妈,我没拿。”
林爱贞点点头,站在他面前,对满屋子的人说,下意识低着身子,“他没有拿,他说没有拿。”
摄影师说,“在他包里找到的。”
“在他包里找到的也不一定是他拿的啊,你们学校的监控呢,会不会是别人放进他包里的?”
“大姐,难道还有人栽赃他啊?你以为拍电视剧吗?”
他好笑地耸着肩膀笑了一声,以示不屑。
但林爱贞老老实实地回答他,“为什么不可能?电视剧这么演,现实生活就不可能发生吗?还有人学着电视里杀人呢,你怎么不说?”
“能讲点理吗,狡辩什么呀?”
“我在讲理啊,你说是在他包里找到的,可是他说他没有拿,我就想有没有可能是其他人放进去的。可能你们都是高素质的人,周围也都是些素质高的,不清楚这些,这种事很多的,你像我出摊就经常收到假钱,还有人故意往别人摊位上掺东西……”
她不是一个会吵架的人,也不像有些中年妇女一样泼辣爽利,她甚至只读过小学,没什么文化,从祝余小学三年级开始学分数就起,她看到作业本就要说,“满满好难哦。”
就算她就在鹿鸣门口摆摊,但她从来都不进鹿鸣,她怕给祝余丢人。
她那么笨拙,又小心翼翼低姿态地尝试和人讲道理。
祝余简直不落忍,他受不了他妈这样认真说话,却被人看戏一样地鄙夷。
他几次想拉住他妈,但林爱贞拨开他的手,固执地护在他面前,“没事满满,妈来说。”
摄影师坐在椅子上,喝了口面前杯子里的水,一副啼笑皆非的便秘模样,“你那什么,什么摊子,和这事有什么关系啊?大姐,我说实话啊,其实我看你就知道你们家孩子为什么偷了。”
他又说,“这种家里穷,成绩好,品行低下的我见得多了。眼红嘛,心里不平衡,手脚就不干净。”他露出那种轻鄙的神情,“上几届不就有一个吗?惯偷。”
他上下打量的眼神就像剐鱼鳞的刀,生生要从祝余身上剐下一层自尊来。
班主任和辜剑同时出声喝止,祝余一瞬间恼得身体都绷紧了,但林爱贞比他更生气,她怒不可遏,呼吸一下重起来,面红耳赤地看着摄影师,语气也变得咄咄有力。
“他没有偷!你要说是他弄坏了,多少钱我都赔给你,但你说是他偷的,绝对不可能,他不可能拿的!你们以为我成天支个摊子在学校外面我们家就很穷是吗?可能没你们那么有钱,但我挣得不少的。”
“我每天五点就起来,晚上十点多才回去,我都是为了他,你们知道吗?他特别努力的,又聪明,还勤快,别人家孩子占一样就很好了,他样样都好。”她叩着自己心门,嗓子眼被泪意涨得疼,声音都颤,却没有哭,“他还有一个我这样神经病的妈,他又要上课,还得顾着我,老有人来问‘阿姨你是我们班长的妈妈吗?’‘阿姨你是我们社长的妈妈吗?’……都知道我儿子长得好又优秀,他到底哪里不好啊,你们就认定他是贼?”
祝余觉得自己胸口闷疼得要不能呼吸了,他恍惚像又回到那一天,在那个旧市场,所有人都在看他和他妈的笑话,他该怎么办,哪里再有一块碎了的水泥砖让他操起来砸过去?
他觉得自己罪该万死,他妈为什么要因为他来遭受这种难堪。
他背过身去,对着墙壁,眼珠极力往上瞟,他怕眼里有水满出来。
“妈,不要说了,你不要说了。”
“穷是他的错吗?”林爱贞指着自己,“穷是我的错!他哪有什么错,他就是好啊,他就是品学兼优啊,上学期方老师给他的评语上也这么写啊。”
她转头看向祝余的班主任,用一种近乎卑怜的口吻,“方老师,是你写的‘品学兼优’啊,你说他品学兼优的,‘祝余同学聪敏刻苦,品学兼优’……”
她反复地念着“品学兼优”四个字,像抱住一块救命的浮木。
班主任只好连声安抚她,“是的祝余妈妈,您放心,一定会查清楚的,我们都相信他。”
摄影师悠闲地坐在那里,“开始演苦情剧了?现在贼是不是都熟这一套,我弱我有理。”
他说这话的时候,瞥到林爱贞身后的祝余,黑眼珠正一动不动地盯着他,那股阴阴的狠劲,像条蛰伏的毒蛇,尚还幼小,但一定会找准时机,一口咬断他喉咙。
他竟无端有些发瘆。
林爱贞气得浑身发抖,都破了音,仍然没有哭,“你们查,你们现在就查!真要是他拿的,我和他一起去坐牢!但是事儿没搞清楚前,你们再敢骂他一句贼,我吊死在你们学校门口!”
她目眦欲裂地盯着摄影师,带着股狠辣地顽韧,进门时那个怯弱的中年妇女无影无踪,她像一头暴怒的母狮,恨不能生啖其肉,“你,就是你,你再胡说八道一句,我就算死也要带你下去,你就看我敢不敢?”
骇得满屋子领导老师马上围过去安抚她,也可能是为了按住她。
办公室乱成一锅粥,走廊有迭起的脚步,渐渐近了,很快,梁阁出现在办公室门口。
他不知道从哪跑过来,一身冷冽的寒气,稍稍有些气息不匀,他在众人愕然的目光中缓步走进办公室,还是辜剑率先回过神问了句,“你干什么来了?!”
梁阁没应声,仿佛无知无觉,他径直往里走,停在办公桌那摄影师面前。摄影师仰头望着这个长相清冽的高个少年,对上他疏疏落下来的目光,无意识咽了下口水。
梁阁指着桌上的相机,看不出情绪,问他,“这个吗?”
摄影师一时间都有些懵圈,不知道这个人怎么忽然出现,又问这个干什么,但他下意识呆呆“嗯”了一声。
梁阁点了点头,然后拿起相机往地上一砸,“砰”的一声巨响。
在场所有人都骇了一跳。
梁阁语调毫无起伏地“啊”了一声,是一目了然地敷衍地惊讶,“不小心摔坏了,我来赔吧。”
摄影师傻眼了两秒,蹭地从椅子上蹿起来,“不小心?!你们都看到了吧,他举起来砸的!”
他仿佛受不了梁阁这样明目张胆地猖獗地颠倒黑白,气极了,上蹿下跳得像只暴跳如雷的狒狒,“他就是故意的!他干什么,你们学校怎么回事,你知道我这个相机多少钱吗?!”
梁阁一只鞋踩在破碎的机身上轻慢地碾着,他低下眼看着自己鞋底一点点将相机踩得更碎,半晌才抬起来,漆黑漠然的一双眼睛,他说,“不知道,没见过便宜货。”
任凭摄影师气急败坏,学校领导们看着碎裂的相机,却霍然领悟到矛盾主体已经被转嫁了,祝余拿没拿好像不那么重要了,因为梁阁直接把东西砸了,翻篇了,是新的矛盾了,正是和稀泥的好时候。
摄影师也似乎回过味来了,他指着祝余,“别以为这事就这么完了,你说你没拿,那我相机长腿跑你包里去的?”
不期然地,梁阁说,“我放的。”
平地惊雷,所有人都惊讶地望着他,又是辜剑率先问,“你放的?你为什么放他包里?”
梁阁却自顾自走到办公室饮水机那,拿纸杯接了杯热水,小心地端给林爱贞,“阿姨喝水。”
从林爱贞进来起,两方就开始争执,都忘了接杯水给她。
林爱贞怔了怔,双手接过去,“谢谢。”
梁阁这才应声,“我看他拿着拍了照,我以为那是他的。”
合情合理,似乎很说得通。
他说完又往饮水机那去,抽出纸杯又重新接了一杯,水声汩汩。
摄影师大声否认,“不可能!”
梁阁走到祝余面前,把水递给他,没有说话。
祝余对上他黑瞋瞋的眼沼,指尖隔着纸杯触到一点点热温,心里雪崩似的哗啦作响,他知道绝对不是梁阁放的。
梁阁等他接过去,才慢条斯理地偏头去看摄影师,“为什么不可能?我也去过礼堂。”
摄影师却斩钉截铁,“就是假的,你撒谎!”
“那报警。”梁阁走到摄影师跟前来,没什么情绪,“现在就报,看是他因为偷窃罪进去,还是你因为诬告陷害罪进去,你来报。”
梁阁个子太高,比摄影师高大半个头,摄影师几乎被笼罩在他阴影里,摄影师虚得又坐回到椅子上,叫嚣着说,“干嘛啊,逼我啊?”
梁阁一动不动地立在他面前,像个煞神,阴寒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