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樱笋年光——by江将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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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梁阁把链接发给他,“他讲得我比我清楚。”
  又解释说就是暴力,决策单调性,斜率优化。
  樱桃大坨子,“不懂。”
  “你还是搞物理吧。”
  “看不起我!”
  “物理比NOI难。”
  “那你还搞NOI?”
  不吃香菇:“闲。”
  闲当然只是相对来说,比起数学物理这种动辄几万人参加的大热门竞赛,信息要冷门许多,竞争当然也要小许多,自然要“闲”一些。但信息不属于高中正式学科,又有门槛,起步比较困难,梁阁小学开始学编程,按现在胎教开始java的标准也不算早了。
  “听说鹿鸣NOI教练特别厉害,你去听过吗?”
  “听过。”
  “怎么样?”
  他生怕梁阁说出什么惊天妄语。
  梁阁说,“厉害。”
  陶颍发来个傻狗被“哈哈哈”填满的表情包,“11号NOIP复赛,你真不参加了?”
  “明年再说。”
  两人开始连线刷题,梁阁放在手边的手机响了,他一怔,连忙拿起来——是个电话。
  他躁乱地在头上抓了一把,手指在鼠标敲了几下,才接起来。
  是把柔亮的女声,带点晕陶陶的微醺,却颐指气使不容置喙,“过来接我。”
  梁阁直起身,将视线投到窗外,夜已经深了,“在哪?”
  那边说了一个地点。
  “嗯。”
  不吃香菇:“我下了。”
  樱桃大坨子:“诶诶诶,没做完呢,哪儿去啊?”
  不吃香菇:“接人。”
  梁阁走到玄关刚要出门,又折回来一趟,拿了东西走了。
  街上雪已经停,大约只下了二十来分钟,一点痕迹也无,像从未造访过这座城市。梁阁骑着单车,车轮辗着街道驶向更深的夜,他发梢还稍有些湿润,寒风拂过脸廓,像结了层稍纵即逝的霜。
  一直骑到一家正在营业咖啡厅,远远就看见有个女人潦倒地伏在露天座的桌上。
  他在街边停下,一手提着单车龙头的横杆,人和车一齐走到那人面前,敲敲桌子。
  唐棠这才察觉到动静,眼神朦胧地抬起脸,脸上还沾着几缕乱发,两腮是醉后的坨红。梁阁垂着眼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她仰头和他对视,两眼一弯,明媚又傻气,“哟,儿子!”
  她穿一件卡其色系的羊绒大衣,盘发,细高跟,难得画了全妆,饶是醉醺醺的也自有一股不落俗套的绰约。
  梁阁波澜不惊地取下单车上挂的纸袋,拿出双她常穿的平跟一脚蹬,弯下腰放在她脚边,“换上回家。”
  等唐棠慢吞吞换好了鞋,梁阁又把她换下来的高跟装进纸袋,提起她随手扔在桌上的包,一并挂在单车车把上。
  唐棠站起身,上下打量着这辆平平无奇的黑色单车,“你那辆Pina……什么呢?几十万买了辆自行车,还不用来接你妈!”
  梁阁抬起眼看她,“你想坐轮上吗?”
  公路车没后座。
  唐棠不理会,把包夺回来,坐上单车后座,“冷,我抱着还暖和点。”
  “别摔了。”
  两侧街灯琳琅,风在夜色里摇曳,唐棠侧坐在单车后座,两条长腿交叠着轻轻晃悠。
  “我在后头偷偷抽根烟你会发现吗,儿子?”
  梁阁:……
  “你不抽我就不会发现。”
  唐棠在后桌沉默良久,打火机蹦嚓一声,缭缭的白雾从红唇里飘散,“梁阁,你背着你妈进修了哲学吗?”
  梁阁静默。
  “你今天又怎么梁榭了?气得他离家出走跑你外婆家去了,电话里哇哇对我哭了俩小时。这小孩声带可以啊,哭完也没见哑,嘿,他话怎么那么多?”
  梁阁习惯了她这一跑三千里的话题,“可能像你。”
  唐棠置若罔闻,“你明天得去把他接回来,不是我给你找活干,他指名道姓要你接,去了抱抱他啊,可爱你了那小鬼。”
  梁阁“嗯”,想了想问她,“今天聚餐好玩吗?”
  唐棠在A大教武术,副教授,A大在全国算不上top2,top3肯定是有的,学术氛围浓厚,学术实力强劲。但要问A大最强专业,众口一言那必须是——武术,所谓出征必胜,所向披靡,回回都能升国旗,历来是A大为国争光的顶级专业。
  “不好玩。”可能是因为喝了酒,唐棠看着眼前匆匆掠过的街景,忽然觉得落寞,“她们都有人来接。”
  梁阁说,“你也有啊。”
  唐棠两条腿又像小姑娘一样晃着,“是啊,谢谢儿子。”
  夜深寒重,唐棠冷得打了个哆嗦,下意识抱紧了自己的胳膊。梁阁直起身,替她遮住迎面袭来的寒风。
  唐棠看着儿子直挺端正的脊背,慢慢笑起来,“你在学校谈恋爱没?”
  “没。”
  “真的假的,你行情这么差吗?不应该呀,你们学校女孩儿都不喜欢你这款的?少年,你不要太酷哦。”
  转角离开了僻静的街区,到了十字交口,闹市繁华,冬天的寒夜十一点了也人头攒动,谁往街边多眺一眼,就能看见沉静冷冽的少年骑着单车载着风韵美丽的女人穿街而过。
  又驶离了闹市,唐棠叫他靠垃圾桶停一下,她要丢烟。
  “对了,你今天练琵琶了吗?”
  梁阁识趣地没说话。
  “你又没练!你怎么老是不懂我的一片苦心?你以为只要考完级就万事大吉了?你知道弹琵琶对你有多大好处吗?”
  梁阁还真不知道,“多大好处?”
  “你没听过一句话吗?”
  “什么?”
  “爱弹琵琶的男孩运气不会太差。”
  ……
  梁阁回到家过了十一点,练完琵琶出来已经过了十二点,从冰柜里拿了支冰棍,打开微信,扎堆的消息。
  霍青山,“哈哈哈哈哈哈哈梁阁这条狗你亲生的吧,长得跟你一模一样。”
  简希,“数学周报T18答案。”
  外公,“明天来【房子】吃【碗】。”
  ……
  他滑到那个顶着小红花的小孩头像,还是没消息。
  他打了一段话,看了眼时间,又把话删干净了,整个人往后仰躺在床上,含着冰棍看手机,还是那句“我通过了你的朋友验证请求,现在我们可以开始聊天了”。
  为什么不找我?
  他眉头攒一攒,直接坐起身,打字然后发送,“你到家了吗?”
  那边马上就回了,“你还没睡?”
  不吃香菇:“没有。”
  民兵葛三蛋:“对不起,家里有点事,都忘了问你有没有安全到家,我到了,你也到了吧?”
  他发过来一个眼睛弯弯捂嘴笑的小狗表情包。
  梁阁盯着手机端详良久,找陶颍,“表情包,可爱的,发我。”
  陶颍简直惊悚,“可爱的?老大你要干嘛哦?”
  不吃香菇:“快。”
  又说,“谢谢。”
  陶颍一头雾水,干嘛啊帅哥,先兵后礼吗?
  却也不敢耽搁,唰唰唰成吨发送,一时间可谓倾囊而出。
  梁阁回了个小企鹅点头栽进沟里的表情包,“你现在要睡吗?”
  祝余猝不及防被萌了一下,“还没有。”
  不吃香菇:“对台词?[冷酷小猫俯视.jpg]”
  民兵葛三蛋:“我还只练习了一句,你不要笑我。”
  不吃香菇:“好。[我小猫对天发誓.jpg]”
  梁阁收到一条两秒的语音,他愣了愣点开来,祝余的声音经过电流变得有些许陌生,但还是清润的。是梁阁坐在后面听他一遍遍念过的那两个字,他是真的念不好,自己都忍不住笑了,半遮半掩的,含蓄而清透,几乎能透过声音想象得到他抿嘴笑着低下头的模样,“梁兄。”
  梁阁的卧室门砰地一响,倒在沙发上醒酒的唐棠被这声巨响震得浑身一激灵,还以为家里爆炸了,腾地坐直了身。
  结果看见梁阁直直走进水吧,仰起端起水壶,吨吨吨,灌了一整壶的凉水。
  唐棠眼睁睁看着他又走到自己跟前来,木头桩子一样戳在那,眼潭灼灼精亮,像燃着簇炽盛躁动的火。
  “干嘛啊,臭小子?”
  梁阁喉结滚动,整个人仿佛热蒸了,“打一架吗?”


第十五章 女儿
  祝余回到家时发现他爸有些低烧,前车之鉴,很怕是后续感染,他不敢睡,坐在外头写征文比赛的文章,每隔二十分钟就轻手轻脚去探探他爸的体温,顺便等他妈从医院回来。
  冬天没有供暖设备的老房子,很静又很冷,祝余坐在小凳上脚脖子冰凉。他故意不回房里,不用书桌,他两腿蜷着坐在小凳子上,上身伏在椅子上,手脚僵木,一笔一划地写字。
  他在自我惩罚,带着点神经质的自虐,不止是他提前走了让他爸自己回家而摔了一跤,是因为他今天嫉妒了梁阁。
  他嫉妒了,在他拿着纸要去揩梁阁卫衣上沾着的油渍的时候,恍惚间他觉得真奇怪,明明两人交谈的时候只是两个人,但是只要往外化一点点,甚至只多一件身上穿的衣服,就天差地别。
  他忽然就不想碰梁阁的衣服了,只多看一眼他都觉得眼睛红得发烫。
  他开始想自己为什么会出生这样一个家里,穷苦贫病,一地鸡毛,松懈一天都觉得明天无望。为什么有些人生下来就活得轻松又快乐,一切他望之不及的东西那些人唾手可得,为什么家庭不可能选择?
  他其实并不是一个生来就懂事的孩子。
  林爱贞最开始决定摆摊的时候,他是觉得很丢脸的,他很害怕有一天班上的同学会碰见他妈妈,然后在班上大声喊,“祝余,我看见你妈妈在xx摆摊了,在卖煎饼。”
  他一定会羞窘得躲进老鼠洞里去,他也很害怕学校发的家庭情况登记表,上面要写父母的职业,虽然祝成礼已经被学校开除了,他仍然会心虚地在父亲后面一栏填上“教师”,母亲那一栏写家庭主妇。
  后来他学到一个新词,叫“个体经营户”,看起来比摆摊高尚,还代替了撒谎,那时候他虚荣又幼稚,为自己的小聪明洋洋得意。
  林爱贞摆摊的地方离他们学校很远,她从不要求他去帮忙,她只要他在学校好好读书,他那时候被某种膨胀又可笑的自尊裹挟着心安理得地逃避。
  那只是暑假里很偶然的一天,他和同学约好去市图书馆,中午去了麦当劳,下午一起回家。他们路过一个市场,有人在争吵,很多人围观,好事的同学拽着他挤开人流去看热闹。
  他看见了他妈。
  一个像小姑娘一样爱着小东西,连抱怨都习惯了小声的女人,对着一对矮而壮实的父子破口大骂,泼妇般骂出一个个污秽又恶毒的字眼。
  她的摊位被他们占了,她毫无形象地用骂声驱赶他们,那对父子操着一口地方腔调浓重的普通话,半分不让。
  他从来不知道他妈妈有这样大的胆子,她直接冲过去拽他们的摊子,被人一把搡开,她蓬头散发,一脸热汗,又起来了,这次被推得栽倒,半边身僵了,好久起不来身。
  周围议论纷纷。
  “两个男人欺负女人……”
  “你知道什么?这叫什么欺负,谁赢了谁就做生意,男人活该饿死?”
  ……
  祝余人生第一次明白血气上涌什么感觉,眼前血红一片,可他表现得实在过于冷静,他同学毫无察觉,在他旁边不停啧啧啧,说好可怕,我们快走吧祝余。
  他视线梭巡到树下,找到半块碎了的水泥砖,在同学震惊的眼神中,操起来就冲过去往那两个人头上砸。
  可他妈一下拽住了他,他像个蛮牛一样横冲直闯,一定要把那两个人砸死。
  他妈死死抱住了他,手揽着他脑后,和他面颊相贴,哭腔哽咽,亲昵又可怜,“满满对不起,妈妈不想让你看见的,对不起满满,妈妈丢脸了……”
  她竟然还给他道歉。
  祝余到现在都清晰地记得那一天,那个市场有多少来往的人绕着他们走过,又回头,那一双双眼睛,白里夹着黑,好奇的好笑的怜悯的,匆匆一瞥转头忘掉,他和他妈的抱头痛哭成了路人笑料谈资一场。
  他甚至已经不记得了后来发生了什么,他同学去了哪里,最后又是怎么回去的,他一点也不记得了,他只记得那一双双眼睛和他妈孱弱的闷在他脖颈的哭声,他站在人群中间像抽离了。
  他怎么有脸觉得他妈给他丢脸了,他一水一饭就是他妈这样给他挣来的,他觉得自己是他妈生下的一条吸血虫,寄生,贪婪,心安理得。
  那半个暑假他都在蹲那对父子,只要他们一出摊,他就立刻找城管。那几年的城管执法还并不像现在一样温和,他睁大眼看着他们点头哈腰,看着他们仓皇而逃,看他们摊子被缴,东西全被扔在地上。
  我知道人人各有苦,可你别欺负到我妈头上。
  他怎么能嫌弃这个家,明明他就是这个家所有的希望,如果连他都看不起这个家了,这个家该多可悲?
  他爸妈还能盼着谁?
  他那转瞬即逝的羡慕都成了一种贪婪的背叛。
  他一下觉得很冷,不自禁打了个寒战,像有人在扯眼后的神经,眼周一圈涨得厉害,头疼欲裂。
  手机叮咚一声。
  他如梦初醒般张开了眼,是微信。
  “你到家了吗?”
  他这时才想起梁阁。
  一回来就开始收拾饼摊,又发现他爸低烧,情急之下竟然忘了确认梁阁有没有安全到家。一块儿回家不管怎样都该问候一声,何况梁阁今天帮了他那么大的忙,这话怎么说也该是他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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