檐下星河——by醉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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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医生闻言翻着病历本抬眼看了下颜雨,“不知情的担忧和由已知信息推测出来的恐慌,他更紧张也正常。”
按照他们来之前的需求沟通,接下来的谈话其实是一场针对钟南月的精神解剖手术。
乔医生见多了精神崩溃致死的案例,揭开心上的陈年血痂再做深度清疮和缝合,虽然嗅不到血气,但风险值其实并不低于心脏移植或开颅。
灵魂的落魄总是不想被喜欢的人看见,钟南月没办法一对一地向颜雨说起覆盖自己心灵的疮伤。
他们都需要这样一个场合,以一个更自然、目的更正当的方式把过去的人生经历了解清楚。
颜雨是要与他相扶一生的人,他需要知道钟南月的经历,才能在往后情感生活中更好地保护他,也保护自己不受伤害。
而钟南月也同样需要颜雨在身边。
没有颜雨,他不敢确定自己能不能扛过这场切开心灵的谈话。
颜雨听他说起过自己的家庭,知道他与父亲不亲厚。
而母亲这个角色,到今天为止,他是第一次听钟南月提及。
从前颜雨也曾想过,为什么他从来没有提过除了人渣父亲之外的任何一位家庭成员。
是过世了?
还是比那人渣父亲对他更加的不人道,导致他连聊都不想聊……
颜雨未曾想过,现实情况会是两者的叠加。
“她接受不了钟铝铭对她从来都只是一场利用、从来没有爱过她的事实真相。”
“所以她宁愿接受钟铝铭给她的说法,认定是我的命格妨碍了钟铝铭的事业,才导致她的婚姻陷入名存实亡的僵局。”
“她非常恨我,但她同时又很清楚她对我的恨意来得毫无道理,因而表现得很割裂。”
“她清醒地知道我有多无辜,所以对我并不残忍虐待,相反地,衣食住行都给予最好。”
“但同时她又无法自控地向我传达她的怨恨,每次歇斯底里地羞辱我后,她会短暂地醒一醒,向我哭诉她的苦衷和歉意。”
“这对我而言其实比纯粹的虐待更难受,因为我后期已经习惯了她的歇斯底里,却始终不能习惯她歇斯底里过后补偿的爱意和歉意。”
“我曾经有过交友的念头,没有孩子不喜欢玩闹,可是这触及到了她敏感的神经。”
“她一直怀疑钟铝铭对她不忠,久了就把这份怀疑投射到了我身上。”
“她限制我交友,找各种光明正大的理由赶走我的朋友,说他们家境不好、家教不好、过于顽皮会把我带坏等等等等。”
“每个出现在我身边的人,她都能找到非常正当的不适合交往的理由,但她和我都清楚那只是借口,根本原因只是她不喜欢我表现出对其他人感兴趣的样子。”
“我孤僻下来,却依然不能平息她的怒火,她依然无法自控地羞辱我。”
“骂我……”
钟南月施力攥了下颜雨的手,颜雨反握住他,他虚弱地笑了下,终于还是没能扛住,冲进卫生间呕吐了出来。
颜雨给他拍背,嗓音嘶哑,问他要不要停一停。
钟南月摇头,漱了口之后泼了些冷水在脸上,撑着浴室柜的台沿仰头镇定了情绪之后重新坐回去。
“骂我是丧门星、讨债鬼,有时候会莫名其妙地抓住我,坚持说我脑门上贴了针对她的催命符,问家里的保姆阿姨有没有看到,闹得气氛荒诞又尴尬。”
“她从来不叫我的名字,也没有过任何母亲对孩子的爱称,只有这些称呼……”
“她始终自责,总爱抱着我哭,哭自己命不好,哭着哭着就开始发疯,拨钟铝铭的电话,逼我喊爸爸,逼我跟钟铝铭说我想他,求他回来看我,顺便见她。”
“外公——”
钟南月低头,张了张嘴,大力地呼吸降低窒息的痛苦。
“很讲体面,对外宣称母亲是为了我的教育才暂且搬回娘家来住,因为钟铝铭挂靠的人脉不如祁家人脉牢靠,无法提供高于祁家的教育资源。”
“为防穿帮,他不许母亲出门社交,担心她乱讲话给家里丢脸。外婆没有主见,夫家说什么她就听什么,跟保姆一起看管起母亲,她精神状态就越来越不好。”
“或许她真的是命很苦的人,我经常在想如果她生在一个不那么讲究体面的人家,有机会交交朋友出去走一走岔一岔心或许是可以走出来的……”
“十岁?”他回忆,“还是九岁?记不太清楚了,我长开了些,大概是有了点钟铝铭的影子。有一晚睡着之后,感觉有人在我身上摸索……”
乔医生纪录的手猛地一抖,在纸张上划出一道尖利的长线。
他是听惯了各种丧心病狂的事情的人。
可他依然对这个故事的丧心病狂程度感到了窒息。
颜雨近乎失控,险些跪倒下去,眼底聚起了杀意浓重的血红,剧烈地咳嗽带起了满眼的压抑的泪光。
钟南月不得不停下,等他平复心情往下听。
他摇头安抚颜雨,“没有那么丧心病狂,你不要误会。”
“别管我,”颜雨吞咽着血气说,“我没事,你不要管我,把话说完。”
“她倒不是变态,只是精神混沌,分不清人,抱着我说很奇怪的话。”
“我吓得挣开她跑了出去,惊动了外公。外公当时气疯了,给了她一耳光,让她看看自己像什么样子。”
“年纪太小了,羞耻心很重,也没有人开导,一点点事情都会被放得很大。”
“那之后我开始失眠,即使入睡,三五分钟就会惊醒,也开始对女性产生了浓重的恐惧和抵触。”
“而这也反向加重了她的病情。”
“她越来越疯魔,羞辱我基因下贱,诅咒我生下来向她索债,死后会下地狱被油锅煎心。”
“疯到我十六岁那年,外公被钟铝铭算计,家产被吞,心力交瘁无心管她,她找到机会偷跑了出去,亲眼看到了钟铝铭跟养在身边的男伴上床。”
“再也无法自欺欺人了,再也不能赖给无辜的孩子了,她找不到出路了,”钟南月摊手,撇了撇嘴痞痞地说,“自杀了,也解脱了。”
第98章 谁是猎手
颜雨舔了下嘴唇,苦涩地吞咽。
难怪他十六岁开始酗酒。
难怪他性格孤僻,却在十六岁之后荒唐地与江秋见谈起了地下情。
难怪他睡觉的时候总要死死地抱着身边人。
难怪没有人给他拥抱的时候,他要在四周放满抱枕把自己围进去才能艰难入睡。
难怪他从来不肯提及自己的母亲。
难怪他总是执着于给身边人取一些简单喜气的昵称。
难怪他说自己长到很大的时候都还分不清人称。
从来都没有人教过他说话啊!
他从来都只是听,听到的你我都是反的,又怎么可能把心意说得明白。
一切的执拗和怪癖,甚至包括他身上古怪可爱的小毛病,在那场长年累月的苦痛经历中都有迹可循。
乔医生怅然地收起纸笔,揉了下眼睛。
“难得你还愿意称呼他们一声母亲一声外公。”
“都是被算计的可怜人罢了,”钟南月说,“已经埋进地下成了被泥削没了骨肉的冤魂,执念着怨恨他们有什么意义呢。”
乔医生深呼吸整理情绪,调整出专业态度给钟南月做病因分析:
“底层病因是你无法坦然享受任何事物的焦虑。最初的生活环境没有给予你任何认可,你对一切付出的态度都是理所应当的,根本不知道付出了还可以表现出来换奖赏。”
“与之相对的,你把享受当成是一种罪恶,哪怕是最浅层的喜悦、睡眠、口腹之欲这类的享受,都会让你在精神层面自我审判,觉得自己这么做不道德,久而久之积压成了重度躁郁。”
“因为持续向外输血而没有任何所得,才会觉得人生毫无乐趣,产生自杀倾向。”
“另外,你对父亲这个形象始终是带着浓烈恐惧的。”乔医生说,“他在你甚至不通人情的时候就让你背负了浓重的精神压迫,任何与他相关的事情映射到你身上都会产生负面效应,你因为这个人无休无止地受到毫无道理的指控和责骂,这份生命之初就形成的恐惧深入骨髓,让你没办法从他的阴影中解脱出来。”
“就像你并没有像他那么爱钱,却又要逼迫自己比他更勤勉地去捞钱一样——你始终怕他,怕到只要他不死你就不敢让自己有一秒停下。”
钟南月沉默地听着,心刚刚被切开,痛意还很钝,听这些分析感觉有点荒诞,想不清楚他说的对不对。
颜雨背身站在钟南月身后,身子抵着他的沙发靠背立着,续上手里的烟,仰头问:“有什么办法可以解脱出来?”
乔医生望向他,“你的存在就是最好的办法。”
“不是宽慰的说法,”乔医生解释,“我所说的都是遵循现实的客观情况。眼下来看,钟先生的心理状态已经进入了极速恢复期,我想这大概是颜先生的功劳。”
“你打破了他天生就是个不被爱的人的自我认知,教会了他表现自己的付出换取奖赏,带他安眠,带他享受人间烟火的安稳幸福,让他知道喜欢这些事不是罪责。”
“同时你也抵消了他对父亲的恐惧感,给了他强大的精神支点。”
“在过去那场导致你们分手的劫难中,他甚至产生了即便身无分文地亡命天涯,只要有你陪在他身边就没那么可怕的想法。”
“他生来就被恐惧支配,一直毫无目的地拼命去揽自己所能够得着的一切物质,对于这样的人格来说,产生抛开一切跟你远走高飞的想法简直是奇迹般的逆转。”
“你对他有种致命的吸引力,就像求生是人的本能一样,”乔医生说,“靠近你也是他的本能,与任何杂因无关。”
乔医生留下了诊断书和那颜雨的描述画,起身向他们告别。
“我的建议是把含强效情绪抑制剂的药物暂且停下,换一些温补类的中成药,多跟恋人亲密互动,试着从眼下不让你觉得抵触的人际关系入手,拓宽自己的朋友圈,向外延展内心世界。”
他低头笑了下,“另外辛苦颜先生暂且不要那么急着长大,外人或许觉得钟先生内心脆弱,与年长温厚一些的恋人在一起会更合适,但我从专业角度来看却恰恰相反。”
“年长的恋人对他而言更像是饮鸩止渴,会让他越来越沉迷依赖,缩回自己的壳里去,终生都走不出阴影。”
“你就是最适合他的人,”他望向颜雨,“你对社会的茫然和青涩让你在无意中向他传达了依赖信息,这份适度依赖让钟先生激发出了从未有过的保护欲,他脆弱的内心因为你的出现迅速强大起来。”
“下定决心与父亲正面对刚、谋求活下去的出路、山穷水尽依然坚挺着寻找生门,很多转变从你出现在他身边那一刻起就已经开始了。不然按照他敏感多疑又极度脆弱的性格,我想我这辈子也别想跟他有这样一场危险谈话。”
门开了又合,乔医生离开了房间。
钟南月一瞬间垮下去,颜雨早有所感地接住了他的身体。
没有对话,双方都短暂地失去了语言能力。
他们接吻,温柔而绵长,像在汲取和吞吐着爱与力量,颜雨挑逗他的唇舌,带着他回归轻松的心境,用行动安抚他“没事了哥哥,放松一点”。
吻了好久好久,从温柔到急切粗暴再回归温柔,尝遍了口腔每一寸地方,体会了所有的吻法,钟南月终于找回了自己的骨骼,重新靠自己的力量支撑起了身体。
但他并没有松开颜雨,错开脸趴在颜雨肩上呼吸,不太连贯淡却无比清晰地告诉颜雨,“看到……你的第一眼,”他被吻得有些缺氧,大口呼气之后才把话续上,“我就想把你永远留在我身边,我当时想不清楚是为什么,或许真的是求生的本能吧。”他毫不掩饰自己的喘息,要命地撩人,“天命注定要我爱你……”
颜雨受不了了,推着他把人压在了墙上,拉高他的手腕按上墙面。
“哥哥……”他呢喃地喊钟南月。
“嗯?”
“这里没有监控……”
“没有,我让人检查过了。”
“把说出来的都放下好吗?我们用新的记忆覆盖它,”他带着钟南月的手压下去,强迫他羞耻地揉*弄自己,“脱离过去吧哥哥,我带你沉迷现在……”
钟南月宠着他在自己身上发疯,闭上双眼仰起脖颈献给他,“那我要极致一点,你咬断我的喉咙,我缴断你的身体,不死不休……”
“哦,”颜雨不屑地笑了下,“听起来很爽的样子,”他张口咬住了钟南月的喉结,像只探出獠牙的幼兽,凶狠地发力含糊道,“那就试试吧。”
你知道吗哥哥,看见你的第一眼,我觉得这家伙一脸高高在上的样子好惹人讨厌。
但却无法自制地期待你再多看我一眼。
你搞错了因果——
是我发自本能地诱惑了你,让你把我留在了你身边。
猎人盯上猎物,以为自己是残忍的布局者。
却不知道落入网中的野兽同样饥*渴*难*耐地等待着他的靠近。
它在丛林中生存,看多了那些没滋没味的兔子和羊,始终提不起兴趣。
直到望见猎人辛辣的目光,忽然之间就产生了浓烈而又原始的欲望。
好想好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