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宿敌一起崩人设——by云上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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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修看着岑渊略微发白的脸色,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开口,只紧紧跟在岑渊身后,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终于,触发第四次机关后,岑渊停下脚步,有那么几秒钟,仿佛画面定格。
然后,缓缓地,蹲下了身。
尹修就等着这一刻,真等到了,心脏一揪,上前弯身轻轻按上岑渊肩膀,被岑渊不轻不重地推开。
周瞬第一个察觉异样,也连忙走过来,“队长,怎么了?”
俞嘉佳和童悦听到周瞬的话,齐刷刷凑过来,童悦担忧地问:“岑哥,你不舒服吗?”
岑渊闭着眼,抬手揉太阳穴,声音很疲惫,“我没事。你们先走吧。我等会追上。”
童悦蹲得更近些,细细打量岑渊的神色,迟疑着道:“岑哥……”
童悦:“原来你……这么怕鬼吗?”
岑渊:“……”
岑渊:“……”
岑渊:“……”
岑渊睁眼,“我没有。”
“没事,”童悦进一步确信了自己的猜测,笑得很甜,想摸摸岑渊的脑袋,不敢,遂凑近去抱了抱他,“怕鬼也没什么的。有的人就特别怕这个……”
比如他。
但不知道为什么,看到岑渊反应比自己还剧烈,童悦忽然感觉自己一下长大了。
他要扛起这个家。这一次,换他来守护队长。
岑渊整个人都僵硬了,“我说了我不怕。”
“队长别逞强,”俞嘉佳依样画葫芦,也抱了抱岑渊,“男人哭吧不是罪。”
俞嘉佳在心里给自己点个赞,不抛弃、不放弃,这就是真兄弟!
周瞬尽管没对岑渊动手动脚,也不忘火上浇油,“没关系,岑哥,慢慢休息,我们等你,反正这一关不限时。”
岑渊:“……”
我真是谢谢你们的兄弟情了。
尹修站在一旁,忍笑。
岑渊甩不脱这几块热情如火的狗皮膏药,强撑着站起来,尹修伸手去虚虚扶他的胳膊,在他身侧很轻地开口:“队长,要不这关弃权吧。”
他太清楚,岑渊若非难受到极点,绝不会轻易在他人面前示弱。
但凡还能扛,他就会逼着自己扛到底。
岑渊再一次不着痕迹地推开他,往前迈步,“走吧。”
第95章
岑渊不怕鬼。
至少在今天以前, 他以为自己从来不怕。
哪怕现在,他也不觉得自己是怕。他并不怕他们。他只是……会不停地想起从前。
他想起石大胆, 想起余超。这两个人是他从军七年最好的兄弟。
这两个人的性格天差地别。石大胆天不怕地不怕, 带着一副强壮的体魄和满腔沸腾热血来参军。石大胆参军第一天就毫无保留地宣称,他一定要建功立业,衣锦还乡。
没有人嘲笑石大胆。石大胆在军中掰手腕没输过, 单挑也鲜有敌手,唯有弓术始终被岑渊压一头。
石大胆在战场上的勇猛近乎无人匹敌。其实石大胆的本名叫石树根, 石大胆是他的绰号,参军前就有了。没有人记得石树根, 所有人都叫他石大胆,包括岑渊。
岑渊和石大胆从出身到脾性都不沾边,但他们第一次与秦军开战时,石大胆救了岑渊一命, 自此,两人成了肝胆相照的好兄弟, 也是形影不离的好搭档。
而正是他这个好兄弟、好搭档, 要了石大胆的命。
那一次, 他们在秦国边境与秦军交火。完事儿后,晋国部队撤退。撤军路上,岑渊和石大胆带领的小分队路过一个早已破败荒凉的秦国村庄, 竟在里面发现了三个秦国伤兵。
石大胆的第一反应是上去斩草除根, 岑渊拉住了他。
秦晋两国的历史很复杂, 相互之间有恩也有仇。但有些历史是藏不住的, 尤其当时诸侯争雄, 晋国哪怕能让史官篡改自家的历史, 别国的史官可不买他们的账。事实是, 秦国帮过晋国不少。秦国本身是个穷国,却曾在晋国最艰难的灾年援助晋国不少粮食,救了晋国很多百姓。
后来,秦国遇上饥荒,反过来向晋国求援,晋国却以种种理由丑拒了。
秦穆公曾有一句名言:其君是恶,其民何罪?
君指的是晋惠公,民指的是晋国百姓。年少时的岑渊机缘之下读到这句话,大受震撼。晋国的人,从国君到他父亲,从不曾对秦国百姓怀抱过这样的悲悯之心。
岑渊不再像父亲教导的那样鄙夷秦国。相反,他认为秦国这个对手,在某种意义上值得钦佩。
看着那几个毫无还手之力、眼里只剩恐惧与痛苦的秦国伤兵,岑渊想起了秦穆公的那句话。
这一仗已经打完了,岑渊对石大胆说,没必要赶尽杀绝。
放下兵器,脱下盔甲,他们也只是普通老百姓。
岑渊不敢明说,自己心底还藏着点儿私心。看到这些秦兵,他就会想起尹修,想起尹修那位大哥,想起那一群嘻嘻哈哈大口吃肉大口喝酒的汉子。
他不知道,今天遇到的这几个伤兵里,会不会就有尹修并肩过的战友。
石大胆是个很单纯的人,在他的眼里,世界非黑即白,同胞就是同胞,敌人就是敌人,他既是晋兵,看到秦国人就得杀。
可那一次,他选择了相信岑渊。不是因为岑渊级别比他高,而是因为岑渊是他最好的兄弟。
他永远无条件地站在岑渊一边。
岑渊没想到,他们放过了那几个秦国伤兵,那几个伤兵却没打算放过他们。
他们低估了秦国人的熊熊战意。那几个秦兵自认命不久矣,他们决定在生命的最后干一件有意义的事。
他们出其不意地偷袭了石大胆。
这本该是绝不可能发生的事,是岑渊主动给了对方机会。
石大胆若不是出于对岑渊的信任,不会对敌军卸下防备。
岑渊红着眼睛冲过去,将石大胆抱在怀里,身边乱作一团,他放任自己的士兵杀死了那三个秦国伤兵。
他当时愤怒得恨不得亲手杀了他们。
那天,他就那样,亲眼看着、亲身感受着石大胆在他怀里一点点地死去。他的体温渐渐变冷,他脸色渐渐苍白,他的眼神渐渐失去光彩。
他腹部的血,渐渐染到了岑渊身上。
石大胆是最不怕死的人。那天,他却声音微弱地对岑渊说,他不想死。
他还没有建功立业,还没有衣锦还乡。
他不仅没有衣锦还乡,岑渊甚至没能把他的尸体带回去,给他家里人一个交代。
回到晋军军营,岑渊为石大胆的死彻夜流泪,被副将当众叱骂——我晋军不需要如此懦弱之人。
又因是他导致石大胆殉职,岑渊被罚降一级军衔,罚薪半年,还下派他到伙房打杂一个月。
这个副将,是当时和岑氏针锋相对的另一户大贵族的人。他针对的与其说是岑渊,不如说是岑渊背后的岑氏。
岑渊父亲很快得知此事,给岑渊来信,说他过于大意,被对手揪住了辫子。此后一定要以大局为重,谨小慎微,不能再出差池。
谨小慎微。岑渊看着这几个字,冷笑。
岑渊在岑家从小被冷落,十二三岁起,父亲忽然对他青眼有加,岑渊以为他等到了迟来的父爱。
他曾真心实意地敬仰过父亲,甚至,爱过父亲。
他加倍地努力,为的就是有朝一日,从父亲眼中看到为他骄傲的光芒。
父亲对他的关注,好一段时间里令几个嫡兄生起了危机感。一个庶子,竟一度盖过了他们这几个嫡子的锋芒。
岑渊到底年轻气盛,有点得意忘形了,他享受着这种“父爱”,直到有一天,他意外听到了父亲与心腹的对话。
心腹说,主母对父亲过于捧高岑渊的行为愈加担忧与不满,已私下旁敲侧击了许多回。
父亲道,妇人瞎操什么心,庶子永远是庶子。他岑氏豪门大户,怎会做那废嫡立庶之事,贻笑大方。
岑渊心一凉。
更心凉的还在后头。
很快,父亲就安排他去参军。晋军有许多部队,父亲让他去的,是最九死一生的前线。
也是最容易挣军功的地方。
父亲说,岑家男儿中,他最有本事,生来就该去叱咤沙场。
而他的两个嫡兄,大哥和二哥都被父亲安排进了朝中当文官,另外几个庶兄也参了军,但多是后方部队。
他最有本事,他就该去出生入死。
他年纪小,但他不傻。他不是没听过一些风言风语。很多人说,他威胁到了岑氏的嫡长子,他不能再留在岑家了。
从军是最适合他的命运。他若战死沙场,一方面能让主母和嫡兄卸下一块心头大石,另一方面,岑氏有子弟为国捐躯,就是一道政治本钱。他若命大,一时半会儿死不了,凭他的实力,军功越攒越多,岑家就顺理成章地“军中有人”,文武加持之下,势必家运昌盛。
岑行的算盘打得明明白白。
儿子要么从政,要么从军,女儿全数与国内外的王室或贵族联姻。每一个儿女,都是他政治生涯里的一枚棋子。
谨小慎微。父亲信中的这四个字,让岑渊想起,他离家入伍前,主母曾召他说过一次话。
准确而言,是敲打。
主母问他,知道为何当初父亲给他取名为渊么?
父亲从未告诉过岑渊。生母去世得早,没有机会告诉岑渊。
主母说,如临深渊,如履薄冰。
这其实是当年父亲给岑渊生母的告诫。
记住自己的出身,记住自己的位置。
人不该肖想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岑渊在这个位置,就该做小伏低,战战兢兢。
在其位,谋其事。这就是世界运行的法则。
岑渊如父亲所愿,参了军。他没有反抗的余地。那个世道,人类社会只有两种单位,国与家。人首先是某个家族的人,其次是某个国的人。不存在“个人”。岑渊生来就注定是岑家人,他逃不脱。
岑渊以跟自己较劲的方式和岑家较劲。他不拿自己的命当命,再凶残的战役,他头也不回往前冲,再危险的任务,他不假思索,从不推脱。将军受了伤,他只身穿越战场去把人救回来,不是为了拍马屁,不是为了上位,也不是出于战友情。他只是倔强地想,如果这是他注定的命运,那就看看这命运能不能在今日杀死他吧。
他对于岑氏,不过是一件趁手的工具。明白了这点,他为什么要替岑家爱惜这件工具?
石大胆正是被岑渊这一点打动了。一开始,石大胆看岑渊细皮嫩肉,身形瘦削,还听说他出身贵族,心里觉得这小鸡仔怕是撑不了多久。后来,岑渊竟每一次都比他更不要命,石大胆想,这兄弟他交定了。
命运大约也是个欺软怕硬的主。岑渊硬气,它偏生就缩起来了。
他一直没死,却看着自己的兄弟一个个死去。
岑渊把父亲的信撕了。
从此,岑渊学会了收敛自己所有多余的情绪,在军中,再没掉过一滴眼泪。
很多年后,余超同样死在他面前的那次,岑渊看着余超的身体被长.枪贯穿,扑通倒在地上,一边抽搐一边血流如注,脸艰难地朝向他,瞳孔里浮着最后一星有话想说的光芒。岑渊面无表情,毫不犹豫下令撤退。
全军上下都知道,余超是岑渊最得力的副将,也是和他最亲近的人。
余超死了,当着他的面被杀死了,他还无法替兄弟收尸。
岑大将军眉头都没皱一下。
全军上下很快偷偷传开,无怪乎岑渊年纪轻轻就能爬到这个位置。
这位军功累累、杀人如麻的战神,怕是早就不剩多少人性了。
第96章
石大胆的尸体, 余超的尸体,还有许许多多叫得上名字、叫不上名字的兄弟的尸体, 在岑渊心里一层叠一层, 经年累月地叠成一个小山堆,某天,他在内心深处不经意地仰头一望, 小山堆已成了一座遮天蔽日的大山。
他们的肢体诡异地扭曲着,像一头长了无数脑袋、无数手、无数脚的怪物, 而那些脑袋中,偶尔会冒出一张他很熟悉的脸, 一张仿佛在不久前还笑着叫他岑哥的脸。
那张脸现在嵌在尸山里,倒垂着,下巴朝上,皮肤已经腐烂了, 有些地方甚至露出了枯骨,一双眼睛却仍直直地盯着他, 不说话, 眼珠子也不转动, 就那么直直地盯着他。
这就是岑渊做过无数次的梦。一模一样的梦境,没有任何剧情,没有对话, 没有动作, 没有怪物追他, 没有鬼攻击他。
他们只是安静地存在着, 挡住他的去路, 将他困于其中, 不知何时是尽头。
这些梦是穿越到这里之后才出现的。还在战场上时, 他每天都要为多活一天而全力以赴,他没有时间也没有精神去思考或恐惧。
明明是刀头舔血的日子,现在回头望去,却发觉,伴随着那段日子的,是一种奢侈的平静。
穿越到这里后,他以为自己走了一道无法解释的狗屎运,就那么不讲道理地把所有过往都抛在了身后。
然而,并没有。
现实已成过去,梦魇从未离开。
很多次,岑渊半夜从梦境中挣扎着醒来,他明明没哭,有时脸上却会带着泪痕。他不害怕,那样的景象并不让他害怕。他只是……很痛苦。
他是不是当了一个叛徒?
他们的眼神,是不是在质问他,为什么只有你逃脱了?凭什么只有你逃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