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水——by宁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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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她还有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她的初心,她的音乐剧。
“小姨过世前的那段时间,将所有的精力和时间都投入在了一部音乐剧上。那是她自己当任编剧、导演和主演的作品,可想而知对她意义非凡。她有尝试过忘记那些让她痛苦的遭遇,回归到事业上的吧,她有试过救赎自己,可是……”
沈绒顿在这儿,盛明盏替她说:“可是,她失败了。”
盛明盏在网上查过沈玉的生平,她自创自导自演的音乐剧《两个疑问》首演后,反响非常一般。
同性恋和许多莫须有的“丑闻”早就让她曾经的良好形象大打折扣,很多人不再愿意买账,甚至在剧场门口破口大骂,声称有这个变态的剧,就算是个最不起眼的配角都绝对不看。
而其他只看重戏
剧本身体验的观众,对于这种实验性戏剧也不太感冒,他们喜欢的周末,是在热闹又快乐的剧场里度过的。
《两个疑问》的上座率只有别的剧场一半不到。
很快,这部音乐剧在一片凄凉中封箱了。
评论家们有一种与生俱来的使命感。
他们最刻薄的言语总喜欢留给最高傲的演员,就像是在惩罚那些天纵的优秀和不羁。
《两个疑问》封箱的时候,各路评论家们就像约好了一样,对沈玉狂轰滥炸。
“江郎才尽”这四个字铺天盖地压得她喘不上气。
更有甚者说她当年的成名也不过是被不懂音乐剧的人硬捧的,她本人根本没有灵气。
同性恋、私生活混乱、精神病。
跌下神坛、没有灵气、过气。
被家族抛弃、被同性恋人抛弃、被全世界抛弃……
尖酸的舆论和谣言山呼海啸,将三十岁的她彻底淹没。
她选择在绚烂的春天结束这一切。
……
盛明盏将有些发麻的长腿往前伸了伸。
她发现手里的咖啡杯空了,不知什么时候被她捏扁了。
沈绒耳朵已经被手机烫得发红。
她站起来挺了挺发酸的腰背,在河边慢慢走,慢慢说:
“现在看来,当初针对小姨的谣言是有人在刻意推波助澜,背地里恶意地煽动一切。”
“你是说……”
“没有确切的证据,但我觉得是那个张先生在落井下石。我的推测也不是没有依据。据说沈玉自杀后,那位张先生一直纠缠着凌憧,厚颜无耻地说想替沈玉照顾她,想与她结婚。”
“……这是什么心态?”
盛明盏觉得自己的心理已经很有问题,没想到和这位张先生一比,根本不足挂齿。
“谁知道变态是怎么想的,咱们的脑回路和他一样的话也是变态了。”
盛明盏被噎了一下,不太好搭腔,想了想,换了个话题。
“后来这位凌小姐呢?”
“不知道啊……”
沈绒向河里踢了块石子。
“小姨去世之后,她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
样,不见了。或许是为了疗伤,也或许是为了躲避张先生的纠缠,她离开了长街,再也没有演出过任何一部音乐剧,年纪轻轻就这样泯灭于芸芸众生,从此再没人见过她。”
这无疑是出悲剧。
盛明盏在听沈玉说这些事的时候,有一种强烈的既视感。
沈绒和沈玉的人生何其相似。
同样是年少成名,能歌善舞,甚至连名冠长街时的年龄都是十五岁——一致得诡异。
盛明盏看过沈玉的一段采访。
成名者在采访时,大多数都会选择说一些体面的场面话。
但她不是,她的每句话都很认真很犀利,不在意谁会下不来台,只说真话,说实话,说内心真实的感受。
沈绒也是这样的人。
换成别人,或许会觉得沈绒是因为太喜欢沈玉,被她深深影响才会有这些相似。
可盛明盏知道沈绒没有刻意模仿沈玉。
她担心这是命运在制造一个该死的、新的轮回。
沈绒恐怕也在担心吧,担心她现在背地里做的事,会在沈黛原本就千疮百孔的心上再狠狠划上一刀。
若换成别人,为了自己的幸福,伤害母亲也在所不惜。
但沈绒不行。
她爱沈黛,沈黛是她幸福中至关重要的一部分。
盛明盏心事重重地回到公司时,沈黛正坐在办公室里吸烟。
盛明盏看了眼烟灰缸。
之前她特意为沈黛铺好的咖啡渣,此刻被成山的烟头结结实实地覆盖。
“妈,少抽点。”
盛明盏实在担心她,将办公室的窗户开大了点,好让烟味散得更快一些。
沈黛一只手撑着发胀的太阳穴,另一只手在听盛明盏这么说之后,慢慢地将烟头灭了。
她靠在椅背上,安静地看着高挑的盛明盏半晌,若有所思,眼睛都忘了眨。
盛明盏一回头,目光和她相接时,察觉到她异样的冰冷。
盛明盏正想提起一个恭顺的笑。
沈黛先她一步,冷不丁丢出一句话。
“我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同性恋。同性恋别出现在我生活里,永远永远,别沾上我。”
……
盛明盏不太记得后来自己和沈黛说了些什么。
大概又是一些装傻的场面话。
当她抱着文件走在楼梯上时,沈黛那张对待陌生人一样冷酷的表情,还在她面前摇晃着。
那是一个她完全不认识的沈黛。
阴冷、强硬,没有一丝温情。
盛明盏第一次觉得沈黛将她从亲人的范围内划了出去。
那句话是警告,一定是。
妈她……讨厌我了吗?
她不要我了吗?
意识飘飘荡荡间,盛明盏感觉自己出了很多冷汗,无意识地想要去擦拭,手一抬脚下却踏空了,整个人翻下楼梯。!
第69章 069
盛明盏到医院的时候,右脚脚踝肿得老高,左手手掌也擦出了几道血口。拍完片后医生帮她处理伤口。
她得给沈黛打电话交代一声。
“嗯,我人在医院,下午没办法过去了。没事的,就不小心摔了一下。不碍事,您不用过来了,下午不是还有很重要的会吗?嗯嗯,我自己可以的。”
即便不是面对面,跟沈黛打电话的时候盛明盏都会习惯性地对着空气露出微笑,宛若沈黛就在她眼前。
而这次通话,沈黛的关心依旧,可在盛明盏听起来却多了一份不可名状的疏离。
挂完电话后的一分钟,僵硬的笑意才慢慢从她脸上退去。
“好啦,没什么大事。”医生说,“骨头没问题,回去之后上点药,别做剧烈运动,过段时候就好了。”
没想到眼前这小姑娘却问:“不用住院吗?”
医生看了她一眼,说:“不用啊,这点小伤自己在家养着就行。”
盛明盏礼貌地感谢医生,走出了诊室。
私立医院内,白天的时候人也不少。
盛明盏低头看手机,面无表情地从人群中穿过。
沈绒在微信群里说话了。
有人问她西镇戏剧节怎么样,沈绒发了几张剧场里的照片,还有她和非常崇敬的前辈老师的合影。
【哇,是莫老师!这么多年过去了她还这么年轻!】
【羡慕死我了,我也想去西镇!】
盛明盏看着这些陌生的照片,眼神越来越沉。
远在千里之外的沈绒在做什么,和谁说着什么,她不知道。
她全都不知道。
她在想什么,难过着什么,沈绒也全然不知。
她们俩竟像两个毫不相干的,独立的个体。
“同性恋别出现在我生活里,永远永远,别沾上我。”
沈黛的话蓦然浮现在脑海中,让她的脚步猛然停了下来。
目光在人群之顶搜索着,很快,找到了消防通道。
站在楼梯口,盛明盏垂眸看着一节一节冰冷的台阶。
……
“医生。”
盛明盏再
次推开诊室的门,一瘸一拐艰难地走进来,手里捏着已经摔裂的眼镜。
医生诧异地看着她。
这个漂亮的年轻女人和他以前见过的所有病人都不一样。
走路已经很困难,额头上蒙了一层细汗,却没有任何因疼痛而起的忍耐表情,反而很轻松地在笑。
“我现在能住院了吧。”
.
林枳来医院的时候,沈黛刚走。
盛明盏坐在床上拿手机看股市,右腿脚踝包得严严实实,左手的手掌也包扎着,见林枳来了,便将手机放下。
“老天爷,你怎么摔成这样了?”拎着水果的林枳震惊了。
“在我妈公司拿文件下楼的时候,一时失察。”盛明盏捏了捏鼻梁。
“你眼镜呢?”
“摔碎了。”
“你这大近视眼摔倒的时候是戴着眼镜的?怎么还能不小心成这样?刚才收到你微信,我还想着过来笑话你,没想到这么严重……这都住院了,我的天。”
林枳坐到她身边,问她要不要喝水吃水果。
“给我杯水,谢谢。”
盛明盏拿过林枳给她倒的温水,问她,
“你今天不是和阿洪她们去见郑编剧吗?”
林枳正在看群里阿洪的微信。
“谁说不是呢。可你摔成这样,你家小绒还在西镇,你妈又这么忙,看你喝杯水都得我帮忙,我还见什么郑编剧啊,下次再说吧。”
林枳在微信群里发语音。
谁是一小只:【我不去了啊,我们盏盏腿摔断我在这儿照顾照顾她。】
阿洪和群里其他人立即冒头,都在询问盛明盏的伤势。
林枳在盛明盏脚踝绷带上画了个狗头,拍照发到群里,语音说:
【看到没,现在我们盏姐下床都费劲。你们先去吧。】
林枳放下手机,一回头,见盛明盏相当温情地看着她不知道多久了。
林枳宣布,“别太感动,不许以身相许,我是直的。”
盛明盏笑容保持不变,“想太多,没有眼镜我什么都看不清罢了。不过你能来照顾我我的确很感动,回头有机会一定会好好报答你的。”
“别人说报恩的话都是泪眼婆娑,怎么就你感觉要杀人越货。行吧,如果你要报答就努力让我当个富婆吧,我这辈子也没什么其他理想了。”
盛明盏调侃她,“你一艺术家,就这么点追求?”
“别,什么艺术家,担不起,就是个做白日梦的。”
林枳帮她点排骨汤,喝哪儿补哪。
“你这一摔排练怎么办?这次长街首秀不会又泡汤了吧?”
“编舞老师家里有人过世,请了一段时间的假。她不在没法排舞,整个剧组都歇着呢。我也请两天假,这伤等到她回来的时候也好得差不多了。”
林枳随口一说,“敢情你还伤得挺是时候。嗯……排骨汤配点什么主食呢?”
林枳在米饭和面之间犹豫不决的时候,盛明盏打开微信群。
如她所料,沈绒果然看见了。
一点都不好吃:【@S你受伤了?】
刚才盛明盏没看到,没及时回复,沈绒已经杀到私聊这儿来了。
一点都不好吃:【怎么回事,怎么摔伤的?!】
S:【不小心摔了一下。你是在担心我吗?】
沈绒刚刚看完演出,身后一群同学闹哄哄的,她捂着耳朵,将手机紧贴在耳边听盛明盏的语音,小跑到人少的石桥上。
听到她的话,沈绒直接打了电话过来,没好气道:“什么叫我是在担心你吗?我当然担心你了,我一不在你身边就受伤,我怎么可能不担心你!”
盛明盏享受着沈绒气急败坏的质问,笑了起来,“好凶。”
沈绒这头心急火燎的都快急哭了,盛明盏在那头还好意思笑。
“我明天就回去。”
“你不是还有四天才回来吗?”
“你都伤成这样了,我哪还有心思待着。反正我最想看的剧已经看完了,剩下几场冗长又无聊的讲座也没什么意思。我已经买了下午三点回N城的飞机,我这就回来照顾你。”
她已经买好机票了。
盛明盏回味着沈绒的话。
沈绒想了想,补充一句,“别跟沈黛说。”
天刚刚擦黑,沈绒就出现在盛明盏的病房里。
三院是私立医
院,盛明盏住着单人间,每天医生和护士来查房的时间点也是固定的。
沈绒到的时候,护士刚刚离开。
除非病人呼叫,不然她们不会再来了。
沈绒背着包,穿着一件新买的开衫,开衫里面的是戏剧节官方赠送的T恤,五颜六色张扬的字体组成了“第六届西镇戏剧节”的LOGO。
盛明盏甚至觉得她头发都长长了一些。
就是在离开的这两天悄悄长的。
沈绒身上带着一种不熟悉的气息。
一种盛明盏没有参与其中,被隔绝在外的陌生感。
沈绒把包往柜子里一砸,就开始审问盛明盏。
实在很难相信她在沈黛公司的楼梯间里摔了一次,来医院检查又摔了个更狠的。
沈绒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双手撑着膝盖,看向盛明盏的眼神里心疼和生气各占一半。
“盛明盏,你平时那么厉害一个人,怎么我才不在你身边两天,就把自己弄成这样了?看来你平时的聪明都是假聪明,本质上就是个大笨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