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执恶魔掌心里的盲眼病美人——by何处东洲

　　回到家，楚夭寻翻开课本和笔记，盲文笔“嗤嗤”地在盲文纸上不停地扎，演算着课上没听懂的例题，直到很晚才解出来。
　　“唉。”他蜷缩在被子里，很轻地叹气。仅是这样两道题，他都要费很大功夫才能搞明白，明天那场摸底考试，他根本不敢想象会怎样。
　　“星星先生……”
　　少年倦得一沾枕头就要睡着，声音又软又细，带着点儿鼻音，听得人心都要化掉。
　　星星先生立刻出现了。
　　“你听起来不太开心，发生什么事了吗？”
　　“星星先生……星星先生……”楚夭寻沉浮在睡意里，喃喃不停。
　　他身边已经没有能倾诉、可以依靠的人了，只有一个看不见摸不着的星星先生。
　　“你讲故事给我听好不好？小王子和狐狸的故事还没有讲完。”
　　“好。”
　　星星先生掀动书页，用他那骨节修长的苍白手指。安全室深在地底，透不进一丝光亮，但他拿起书签的指尖，却白得仿佛凝聚着月光。
　　“我的生活很单调。狐狸说，但是，如果你驯服了我，我的生活就一定会充满欢乐。”
　　“我会辨认出一种与众不同的脚步声。其它的脚步声会使我躲到地下去，而你的脚步声会像音乐一样让我从洞里走出来。”
　　“你看到那边的麦田没有？我不吃面包，我对麦田无动于衷。但是你有着金黄色的头发，那么一旦你驯服了我，这就会十分美妙。金色的麦子会使我想起你，我甚至会喜欢风吹麦浪的声音。”
　　“我很愿意。小王子回答道，可我的时间不多了，我还要去寻找朋友，还有许多事物要了解。”
　　“只有被驯服了的事物才会被了解。狐狸说，如果你想要一个朋友，那就驯服我吧！”
　　“那么应当做些什么呢？小王子问道。”
　　“用你的心，你的鼻子，你的耳朵……记住不要用眼睛，眼睛是最不准确的了。”
　　“开始你就这样坐在草丛中，坐得离我稍微远些。每天，你坐得靠我更近一点，然后总有那么一刻，你会了解我。”
　　*
　　第二天，楚夭寻准时来到学校。踏进校门的那一刻，他想，这很可能是自己最后一天来上学了。
　　艾一荣给他做摸底考试的地方，并不是普通的教室，而是一间宽阔的实验室。同学们都围坐在四周，只有他坐在实验桌前，被围观，被议论，被猜测。
　　“楚同学，听说你在上次的展会上表现出很高的嗅觉天赋，那今天的考试就以测试你辨识香料的能力为主吧。”
　　艾一荣宣布完，又自言自语般嘀咕，“也不知道葛天说的是真是假。”
　　不高不低的声音，恰好能让楚夭寻听到，也能让在场每一个人都听见。
　　结果，底下本就响个没完的窃窃私语像得到某种许可，更加肆无忌惮起来。
　　“是葛天的弟子又怎样？有靠山就能处处破例了？”
　　“就是，不就在展会上出了把风头吗？我们开始接触调香的时候，他还不知道在哪儿呢。”
　　“调香水平高不代表人品好，还是艾老师德行兼备，不偏袒任何一个学生。”
　　“艾老师真好，还特意挑选他擅长的来考，倒是他，摆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给谁看啊？”
　　艾一荣竖起耳朵听着学生们交头接耳，深感自己的做法实在太正确了。
　　看吧，自己既没故意为难楚夭寻，还维持了班里的公平秩序，就算校长来了也无话可说。
　　艾一荣转了转手里的钥匙，打开一扇重重上锁的密封柜门。只见里面整齐摆放着的，都是一个个棕色的避光精油瓶。这些都是极其珍贵的香料，是他万分为之骄傲的收藏。
　　和葛天这种天马行空的调香师不同，他调香时最注重的就是香料的稀有与名贵程度。越是罕见的极品香料，就越能调制出好的香水，是他一直以来坚信的真理。
　　为此，他也不惜耗费了大量时间、精力与金钱，搜集来各种珍品奇香。这些香料，绝大多数调香师别说用过，就连闻上那么一下，也是做梦都梦不来的福气。
　　更别提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屁孩。
　　今天，他就要用自己的珍藏，让葛天的徒弟滚出自己的领地，让葛天这个傲慢之徒败得心服口服！
　　“考试方法很简单，所有香料里面，你只要辨识出其中十种，说出它们的来历就行。”艾一荣淡淡道。
　　楚夭寻摘下口罩，一瞬间，他感觉周围都安静了下来，那些持续不断的议论声也都消失了。
　　他顿时更加紧张，僵硬地拿起一瓶香料。
　　打开瓶盖，香味还没彻底释放，他倒先惊愕住了。
　　就这？
　　还以为艾老师会拿出特别稀罕奇异的香料来考验自己，没想到都是最常用的那些呀！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里有《小王子》的引用
　　然后，“用你的心……眼睛是最不准确的了。”、“每天，你坐得靠我更近一点……你会了解我。”两段是我根据剧情写的，和后面的剧情有呼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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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狠狠地把你们的小脸蛋啾红~！


第16章 回首
　　艾一荣看着楚夭寻呆立不动的样子，脸上的得意快掩盖不住。果然，才闻了第一瓶香料，他就彻底懵住了。
　　也难怪，这可是沉水香，还是星洲系的沉水香，产地是最有名的印度尼西亚加里曼丹岛东北部的达拉干，当初收来的克价已是黄金的两倍，现在早就是有价无市的东西了！
　　“这不是达拉干的沉水香吗？”楚夭寻道。
　　艾一荣：“？”
　　楚夭寻以为自己没讲清楚，继续道：“但我觉得星洲系的沉水香和惠安系的比还是差了点。惠安系沉水香的香韵凉甜兼具，味道是丝状的像会钻鼻子，扩散性和穿透力都更强，但又一点儿都没刺激感。”
　　艾一荣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楚夭寻又拿起另一瓶香料，拧开盖子，都没滴在扩香纸去闻，就知道是什么了。
　　“鸢尾精油，但也一般般哎……啊，这是可以说的吗？”
　　艾一荣五官抽搐，胸膛不停起伏，跟发哮喘似的挤不出一个字。
　　“优质的香鸢尾花油香气平和留长，和紫罗兰的香味类似，是馥郁的蜜甜香，但这瓶就稍显寡淡了。”楚夭寻认真答着题，生怕错过一个得分点。
　　“我想，应该是鸢尾草根储存时间不够长的原因吧。鸢尾精油萃取自根部，需要等待自然干燥，才能慢慢氧化出鸢尾酮，期间至少需要储存七年。这瓶精油显然少了点储存年份，不过也凑合啦。”
　　“你怎么可能懂这些！你是不是乱说的？！”艾一荣气得快疯了，自己非但没能羞辱打击葛天和他的弟子，反而被这小瞎子反将一军。
　　他不是没摸过小瞎子的底，知道他才刚接触调香，还是被楚家赶出来的私生子。别说对珍奇名香了如指掌，很可能连名字都不曾耳闻。
　　可万万没想到，小瞎子就这么轻描淡写地全辨识了出来，还一针见血地指摘出那些香料的缺点。
　　那可是他引以为豪的收藏啊，他付出了难易计数的时间金钱，好不容易才收集到了这些珍品！
　　为什么他视若珍宝的东西，小瞎子却习以为常，甚至不屑一顾？
　　“这是晚香玉吧？”楚夭寻还当是自己答得不够快、不够好，仍孜孜不倦地答着题。
　　“嗯……这晚香玉的香精还挺好的。”
　　艾一荣咬牙切齿，“真是谢谢你了。”
　　“就是原料差了点。”
　　艾一荣：“……”
　　“这瓶晚香玉的香精，应该都是用馨妃、馨玉、丰玉这些常见品种提炼出来的，而不是黎明前手工采摘的印度迈索尔的晚香玉……”
　　“够了！”艾一荣恼羞成怒，尖声打断。
　　楚夭寻吓了一跳，“艾老师，是我哪里说错了吗？”
　　艾一荣顿时哽住，像活活吞了一把毒刺。
　　没错……一点儿都没错，全对！但正因如此才更加可恨。小瞎子能准确指出他的收藏不够好，不只是因为他足够了解或嗅觉灵敏，更因为他拥有过、见识过、体验过那些极品奇香，才能如此侃侃而谈！
　　何德何能……那小瞎子何德何能拥有这些任何一个调香师都梦寐以求的珍宝，连他都不曾寻求到哪怕那么一滴！
　　艾一荣深吸一口气，控制住发抖的手，伸向柜子最深处一扇上锁的暗门。
　　别紧张，不会有问题的。他反复安慰自己，还有一种最珍贵的香料还没拿出来，那是几乎只存在于传说里的梦幻香料。比钻石更昂贵，比月光更纯洁，清冽甜美，无比芬芳。他所有的藏品加起来，都及不上它的万分之一。
　　一个精美的玻璃瓶被放在了桌上。哪怕隔着深棕色的避光瓶壁，也能隐约看见里面晶莹澄亮的液体，宛如熔化的半透明的银，泛动着潋滟柔光。
　　这一小瓶东西，可称得上他继承的传家宝。艾家也是有名的调香世家，这瓶东西是他正式成为调香师的那一天，父亲郑重其事交给他的。
　　可现在，强烈的挫败感与愤怒已经烧毁了他的理智，他现在只想用这瓶香料让葛天的徒弟认输。
　　葛天的徒弟败了，那就是葛天败了。他要让葛天知道，无论他调制出多么无与伦比的香水，都不可能有机会嗅到这样的芳香。
　　艾一荣打开瓶盖，一瞬间，那无比诱人的清香溢满整个实验室，眼前的景物仿佛都变得模糊，如潮水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高悬的银月，静静照耀摇曳的白色花海。
　　“你能说得出来吗？”艾一荣睁着布满血丝的眼睛，直直地瞪向楚夭寻。
　　楚夭寻点了点头，用和之前一样平静柔和的声音说：“这种香叫Retourne-toi，中文的意思是‘回过头来’，一般称为回首香，又被称作俄耳甫斯的白蔷薇。”
　　“哐当。”
　　玻璃瓶从艾一荣的指间滑落，摔成零落碎片，美丽又馥郁的液体流淌了一地。
　　可是，艾一荣好像全然没察觉这稀世之珍已然被毁，他仍盯着楚夭寻，一字一句地问：“为什么……你连这都知道？”
　　“它的香味和传说一样美，我就记住了。”楚夭寻道。
　　真的很美，美丽又残酷。当他的指尖第一次摸到香料瓶旁的盲文标签时，皮肤似乎都被灼痛了。
　　俄耳甫斯有一位情投意合的爱人，叫欧利蒂丝。有一天，她在原野上玩耍时，不幸被毒蛇咬死。为了拯救爱人，俄耳甫斯闯进冥府，请求冥王把爱人还给自己。
　　他的痴情打动了冥王，冥王同意了。临走的时候，冥王警告他，在他牵着欧利蒂丝的手离开冥府之前，千万不可以回头张望。
　　死亡的国度那么黑，那么冷，那么可怕，唯有对欧利蒂丝的爱支撑着俄耳甫斯前行。
　　终于，人间的光芒就在眼前，俄耳甫斯却再难遏制心中爱念，回过头朝爱人望去。
　　正是这一眼，俄耳甫斯看见了，他的欧利蒂丝被无止尽的黑暗吞噬，重新坠落回深渊，她的第二次生命就这样短暂的结束了。
　　从此以后，俄耳甫斯的世界失去了色彩，隐居在深山密林独自思念着爱人。他死后，他的母亲将他的尸体埋葬在奥林匹斯山的山麓。
　　悲剧是注定的。命运是无法改变的。不顾危难前往冥府是因为爱，乞求冥王给爱人重生的机会是因为爱，最后的回头也是因为爱。
　　爱令俄耳甫斯的长眠之地开出白蔷薇。那里的蔷薇比任何地方的花朵都要热烈，也比任何地方的花朵都要芬芳。
　　“你知道么？”艾一荣嘴唇翕动，“回首香已经将近三十年没开花了。”
　　楚夭寻一怔，“你说什么？”
　　“别给我装傻，你既然知道这是什么，怎么会不知道这种花已经三十年没开过了！”
　　艾一荣陡然拔高音调，“回首香……俄耳甫斯的白蔷薇一度绝迹，只有明照集团一座稀有香料作物种植园重新培育了出来。”
　　“但后来不知道为什么，那些花一夜之间全枯萎了，世界上再也没有回首香了。现在回首香香料的存世量只有个位数，我们艾家的这一瓶也是最后的了！”
　　“但是……为什么……为什么你会知道它！你是猜的吗……还是葛天告诉过你？你说啊！”
　　艾一荣面目狰狞，激动之下连声音都变了掉，喉咙里不断发出“呵呵”的呛声，周围的同学都被他吓得呆住了。
　　楚夭寻看不见艾一荣恐怖的表情，但听得出他声音里的癫怒狂乱。他理应害怕，理应慌乱，理应不明所以——
　　但是，他只是颤了颤紧闭的睫毛，茫然不知地开了口：
　　“回首香……很珍贵吗？”
　　“这些香料，都很珍贵吗？”
　　作者有话要说：
　　猜猜夭夭为什么都知道


第17章 了解
　　全场一片死寂。
　　艾一荣没有说话，良久，他爆发出一阵大笑，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
　　“珍贵……哈哈哈哈哈哈……你竟然问我这些东西珍不珍贵？服了，我服了，葛天，我真的输给你了！”
　　“和我师父没有关系。”楚夭寻低声道。
　　他完美通过了这场考核，令所有人都不可思议，可那张皎洁清秀的小脸上，却根本看不出一丝快乐的神色。相反，他不断咬着下唇，重重心事快开出花。
　　艾一荣擦掉满脸的泪渍，又嗤嗤地笑出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