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帝十五岁——by青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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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依稀记得,这是个很长的片段。
加官进爵的群像戏,从早上十点,拍到了晚上十点。
她和苏沉的戏已经重复了两三次,现在也应该……十二点了。
原来已经拍了这么久。
难怪会觉得这么累。
怎么突然跟儿子打起晚安电话了?
拜托,片子还没拍完呢!
邵海沿不耐烦地指了指手腕上的表,虽然没举喇叭,但也在抱怨她占用剧组所有人的时间。
闻枫跟导演比了个不好意思的口型,捂着电话听筒,努力听清儿子那边在说什么。
“妈妈……”梅笙遥很轻地说道:“我今天过生日呀。”
她愣了一下,想起来自己还没来得及寄出去的礼物。
不,是她没有寄出去,她忘记了。
“原来是这样,”闻枫声音有些哑,但努力调整着,不想让孩子注意到自己低落又压抑的情绪:“遥遥,妈妈最近还在剧组拍戏,忙忘记了,不好意思。”
“祝你生日快乐。”
苏沉听得心里难受,但看见闻枫仍指了一下剧本。
意思是,再揣摩一下,我们马上准备演再一场对手戏。
他深呼吸着点头,不再听她和儿子的对话,把情绪状态强制压入角色人物里。
梅笙遥情绪很不好,像是等待她很久很久,此刻隐约有些哽咽。
其实十二点一过,生日就已经结束了,妈妈。
他还是很懂事地嗯了一声。
“好哦,妈妈也注意身体。”
闻枫再次看向用手指戳腕表的导演,把没说完的祝福咽下,低声道:“早点休息,我这边要开戏了。”
“谢谢妈妈,晚安啊。”孩子立刻加快了语速:“我在公司会很听话的,你不用担心我。”
“嗯,遥遥乖。”
她仍有一半情绪沉在医女的灵魂里,此刻只能尽快挂断电话,让剧组尽快完成拍摄。
至少在这一刻,她不仅要对这一个孩子负责。
灯光师,道具师,以及所有人都仍然在等待她。
“好了吗?”海导打着哈欠道:“今天大伙儿都陪你们,咱们拍到过再睡。”
“来,灯光准备,三,二,一——开始!”
第114章
这场戏拍到最后, 对手戏的两人都有些虚脱感。
要将张力拉满,就等于要把恶意尽数暴露。
演员需要撕破自己本有的面目,去展示故事角色里最狰狞的一面。
到了第六次, 导演才悠悠点头, 说像那么回事了。
回酒店的路上, 周金铃坐在苏沉身边,面露担心。
“晚上这场戏还好吗?”
她其实在片场呆的时间没有助理们多, 但偶尔看到这么令人精疲力竭的过程,犹疑是导演在为难他。
苏沉听出她话外的意思,谨慎地左右看了一眼。
确认没有外人之后, 才小声道:“我觉得有什么变了。”
至少在那场颁奖礼之前,邵海沿导演还一副想和大家交朋友的态度。
再回剧组以后,他像是竭力把自己拔得更高些, 有时候会透支演员的状态和体力。
其实这种事, 很多导演都会做,甚至很喜欢做。
因为演员演到最后恍惚又忘神的那一版,有时候效果出乎意料的好。
卜老导演以前要求严厉, 但他本人处事严谨,令人信服。
眼下这位……多少有点照猫画虎的意思。
周金铃当即领会, 坐姿都有所调整。
“我以后少在时都跑, 多陪陪你们。”
“嗯。”
与此同时, 蒋麓坐在千阳酒店的高层会议室, 面对着姜玄和闻长琴。
这场会议极其隐秘,连他的经纪人都并不知情。
在旧结构里,剧组的最高三角是老导演、总制片和总编剧。
哪怕是一些高级董事, 也并不知晓这个会议的存在。
再见到两人同时在场时, 蒋麓把外套拉链往上提了一些。
他脖子上还挂着监听耳机, 工装风外套上蹭了些白灰,是摄影时不知不觉弄上的。
姜玄率先提问。
“副导演的工作还顺利吗?”
“很顺利。”蒋麓想了下,又道:“能参与的事务基本都在上手,比方说选角和场控。”
“好。”姜玄不予铺垫,直白问道:“你觉得还要多久,你才能做总导演?”
闻长琴原本在低头喝茶,此刻才不赞成地抬头看向姜玄,如同要制止他这个问题。
她很喜欢蒋麓,但不希望这个年轻的孩子太早承担这种级别的压力。
《重光夜》平稳运营五年,热度有增无减,收益率不断扩大,一切得益于明煌娱乐以及整个剧组的长期付出。
实际上,她和老姜、老卜在十年前就在合力攒局,四处调兵遣将着布置最佳团队。
这两年物色导演时,许多成名作在手的热门导演都拒绝的很痛快。
“活儿绝对是个好活。”
“但其实吧,闻姐,咱两不是外人,我就直说了。”
“我们这行还是很希望搞点突破性内容的,多谢你的邀请哈。”
她当时愣了很久,无奈点头。
一辆固定站程的老牌列车,能开出多少新路?
蒋麓再度抬头,看向左手位的姜玄,和右手位的闻长琴。
“我想谨慎些。”
“很好。”姜玄颔首:“那就两年。”
“我给你两年时间,第六部交给邵海沿,第七部另论。”
“但我希望你能一个人主导第八和第九部的内容,成为真正的总导演。”
当下,苏沉作为主演已经非常出色了。
姜玄对他的观望逐步收束,在夺奖后感觉足够稳妥,不再关注更多。
但其他层面还是要长远打算,尽快找到最优解。
闻长琴再度露出惊诧又反对的目光,放下茶杯时声音加重:“姜玄。”
姜玄平静看她一眼,反问道:“不然,你觉得别的选择更好吗?”
选任何外人,不管成功还是失败,都未必有好的导向。
蒋麓其实一直觉得姜玄这个人捉摸不透。
他小时候常常和舅舅去这两位长辈家里串门。
闻姐家里很有家常味儿,生活的随性愉快,包的荠菜饺子相当好吃。
但姜玄家里一直没什么人味儿。
客厅里只有一张沙发,多余家具一概没有,所有装饰均是线条和点面层次。
墙面是深黑石面,地板是镜面白色配菱纹,偌大别墅愣是搞出千山鸟飞绝的空旷寂静感。
那时候蒋麓才五岁,第一次坐在里头瑟瑟发抖,生怕舅舅要把自己给卖了。
舅舅去世的一周后,姜玄就找到他,询问相关的意向和能力。
听完一连串的问题以后,蒋麓憋了一会,反问道:“你是不是早就想好了,只是象征性等了七天才问?”
“差不多。”姜玄平淡道:“毕竟在老卜活着的时候就问这件事,多少有点不道德。”
……谢谢你还顾及道德。
“我有点意外。”蒋麓打断略有硝烟味的谈话,平缓道:“两年时间,不太像你的风格。”
姜玄似乎露出点欣慰的表情。
闻长琴一见到他这个表情,立刻有种不祥的预感。
“的确,额外的时间是为了额外的功课。”
“姜玄。”闻长琴警告般再次道:“你又想做什么?”
“一点点情报工作。”
“一点点?”闻长琴已经想把蒋麓推出去跟这个家伙单独谈了:“你最好不要有太过火的念头。”
姜玄端起咖啡杯,此刻流露出奇妙的笑意。
“蒋麓,一般大型公司,或者高流水的盈利组织,都会有三本账。”
闻长琴伸手扶额,索性往躺椅后靠,听他发疯。
蒋麓本来以为自己这次来是检查导演学习课程,没想到要掺和这么深的水。
“第一本,方向必须盈利向上,该放大的数值都一并扩展,甚至会有预测的相关扩展。”
“这第一本账,用来应付所有需要借贷的银行,以及诸多领域的投资方。”
姜玄用指尖把咖啡糖包推到一边,又用指腹点了一下牛奶盒。
“第二本恰好相反,狂亏哭穷,像是要弄到资不抵债的地步。”
蒋麓想起其中许多敏感的节点,眉毛一挑。
“给税务局的?”
“当然。”姜玄含笑道:“不做假账,但至少要说有利的话。”
“经营公司和做演员没有区别。放大需要放大的,省略需要被省略的。”
“那第三本账,应该就是唯一的真账了?”蒋麓皱眉道:“你别告诉我,你手里那本不是。”
闻长琴摇一摇头,接过话头。
“这三本,都是真的,也都是假的。”
“老姜已经在控制范围内做到最好了。相比其他剧组,《重光夜》的开支明细做得非常漂亮,政府都公开表扬过,也给过纳税相关的奖状。”
“但我和姜玄一直觉得,投资需求不该这么高。”
“第一年第二年需要好几个亿还可以理解,当时特效价格昂贵,后期成本非常高昂。”
“老卜在的第四年和第五年前期,预算成本都在一路下降,我们本来可以不用看很多人的脸色。”
她一只手放在桌面上,四指微微用力蜷曲,精致的纯黑指甲卡着手心。
“他走之后,我和老姜都不参与具体演绎事务,对内情了解的越来越少。”
“但是这两年……预算一直高的不正常。”
会计审计都反复核查过每部影视剧的资金流量表,在一切支出合规合理的情况下,每个固定周期的预算金额极其高昂。
颜电离开之后,情况更加恶化,像是幕后者有恃无恐,在暗中操纵地更加张狂。
巨额利润必然会顺着链条输送到某个人的手里,将大量投资无声侵吞。
这样一想……第一季拍摄时威亚支撑架出事也许就是一个预兆。
“我不赞成让你做导演,是因为风险过高,作为长辈,我有义务在这方面拦着你。”
“假如你执意接手整个剧组,以总导演的身份管几百个人,看账是第一部。”
“这两年里,你可以找一找,到底源头出在哪里。”
闻长琴再看向蒋麓时,用手扶着额头,又想起自己执拗孤高的那个老友。
“一旦察觉到什么,不要声张,悄悄告诉我们就好。”
“我知道分寸,不会打草惊蛇。”蒋麓应了这差事,又觉得不妥:“但是,有没有可能,是拍这剧本身就很烧钱,大场面和特效美术一样没少,演员数量摆在这里,片酬也是大笔投资……”
姜玄没再解释,拿出一摞影印件推到他面前。
“慢慢看,不要让别人知道。”
“得,我跟苏沉一样,也要做补课作业了。”
蒋麓伸手把十几本复印件拉过来,发觉真是有点沉。
他继承了舅舅的大量股份,又被推荐了裴如也作为商业伙伴,知道自己掺和这些事是迟早的。
闻长琴嗅到什么,侧目道:“你和沉沉吵架了?”
蒋麓瞥她一眼,抱起文件打了个招呼。
“走了啊。”
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说过话了。
苏沉从前和蒋麓保持距离时,偶尔在片场碰面也会互相点个头。
现在大概是互相当空气,门锁密码根本不用换,因为不会再敲门了。
人一旦下定了决心,像是能直接把自己从另一个人的世界轨迹里完全剥离。
戒断感会如同炎症般缓缓出现,然后再三复发。
有这股感觉的不仅仅是蒋麓。
苏沉已经很久没有在片场里见到过蒋麓了,哪怕仅是瞥一眼背影,也不再有机会。
他大概能猜到,蒋麓改了工作计划,拍戏时间外都在海国组,距离隔了几公里。
短信停留在一个月前,通话记录大概在两个月前。
父母打电话关心的时候,每次还是会挂念几句蒋麓,还叮嘱他们都记得穿秋裤,不然老寒腿有够受的。
苏沉再听到这个名字都觉得陌生,也就笑笑,说一句好,会转告的。
剧组门房经常能收到粉丝们送的花和礼物,有些是成对送的,里面包括元锦和皇后的小玩偶,或者元锦和小将军的挂件。
以前碰到这种礼物,苏沉会特意挑出来,放进那个小小的收藏室里。
现在一切都变了,他不再过问这些,让助理自行整理保存。
原来人的心里真会空一块。
他清楚,这样简略的关系,也许连失恋都算不上。
一直是他在试探界限,反复徘徊着想往更深处走,然后被不断拦住,直至最终拒绝。
少年刚进入青春期的开头,有时候会想,接吻是什么感觉。
他很难在脑海里假拟出类似的触感。
距离不断靠近时,呼吸都变得轻缓。
睫毛会碰触到另一个人的脸颊吗?
嘴唇碰到一起,会不会痒的发笑?
这种青涩的疑惑,在回想起高中校园里只剩他一个,以及剧组里再也不碰面的那个混蛋哥哥,又会瞬间浇灭的干干净净。
苏沉磨一磨牙,都想加倍报复回去。
明天就换房间,这层我都不住了,我要搬去隔壁楼!
念头一转,又觉得舍不得。
他自我安慰一句,继续把注意力转到剧本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