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帝十五岁——by青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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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火焚过之后的宫城,一半完整如旧,一半残破倾颓,如被彻底划开的两个时代。
夜风微暖,像是春日终于要重临了,即将带回一些好的征兆。
蒋麓此刻心情放松了很多,还哼起了歌,像是在漫长战争里终于喘过气来。
苏沉听得好笑,还拿起手机跟他合拍了一张照片,留作纪念。
等他们一直走到放笔记的房间门前,蒋麓看见B组的牌子,突然间想到了什么。
“等等,我的摄影机还没还给冬姨,你在外面等我一下。”
“有人要偷设备潜逃啊。”苏沉叉着腰跟他开玩笑:“几百万的家伙,你胆子不小!”
蒋麓很快取来自己借的设备,去了冬姨常在的摄影组办公室,把摄影机放到显眼的地方。
这款AR-V5型号机非常昂贵,同时兼备易肩扛移动和广焦镜头等优点,是国外进口的好货。
别说弄丢了,哪怕镜头擦花一点,他都会被冬姨踹一脚,摄影师都当它是个宝贝。
放东西时,他没开灯,不小心碰到桌子底下的一个纸盒子,里面哐当两声,有什么被撞倒了。
蒋麓掏出手机照亮,怕自己弄坏什么值钱的,放轻呼吸看里面到底是什么倒了。
盒子一掀开,是两台报废的AR-V5。
像是摔碎之后随意一扔,和苹果核没有什么区别。
他怔在原地,一时间所有的血都在往头顶冲。
苏沉在外头等了许久,遥遥道:“你人呢——”
“快了,等一下!”
蒋麓这一刻太阳穴都在突突地跳,他终于想起来很多事都不正常。
磨损率,对,磨损率——
摄影组这几年器材添新的速度快到像是贵妇换衣服那样。
其他剧组可以用三四年甚至更久的摄影机,其他剧组租赁的那些器材,在重光夜的剧组里基本都是一年一换。
不仅仅是摄影,就像抓蟑螂那样,看到一只,就像是抓到了一窝。
他因这个突然涌上来的念头后背发凉,环视一周确认没有摄像头的情况下,翻开了冬姨的办公桌柜子,找摄影组固定存放在她这里的审批单和其他收据。
许多年的老账本也在里面,虽然每个柜子都上了锁,但毕竟是老锁芯,全都简单到别针一拧就开。
蒋麓再撬锁的时候像是每一寸的血液神经都在变成冰,他胸口发疼,一次又一次地想,冬姨是他的师父。
冬姨是他的师父啊。
柜子哗啦一声被撬锁打开,大部分重要文件就在里面。
他离真相只有一步之遥。
蒋麓拿着手机照明,翻开那些陈旧的单据,一样一样看里面的记录。
拍影视剧和拍电影一样烧钱。
有的打光灯,一盏灯泡就要四千。
有的设备根本买不起,只能靠租,一天费用1000美金,按外汇结单。
只有懂行的人,才知道该如何巧立名目,梳理开销,让每一项损耗都无比真实。
她可以让十成新的设备意外报废,借口要再次采购。
她可以加快损耗速度,也可以要求设备升级。
她是所有采购单流程的最终签字人,也是被所有导演信任了六年的老主管。
就连她的丈夫,后来都从税务局跳槽来了剧组,在另一个部门做事。
小小一个柜子,只盛放了无数线索的一隅。
像是冰山在海面上露出的,最微不足道的一个小角。
蒋麓把翻看过的文件一样一样放回去,用别针把锁芯原封不动地调回原位。
再呼吸时,神经都烧灼着发痛。
痛的像是一种酷刑,让每一口氧气变成脑海里跳动的数字,和厚厚一叠器材清单一起出现又消失。
他最想守住的东西……其实早就被掏了个空。
从来就没有守住过。
第119章
蒋麓再出来时, 多拿了一个苹果,仔细擦过以后递给了苏沉。
苏沉默认这是小贿赂,接过以后咬了一大口, 咔嚓一声很是清脆。
好甜。
他心情很好, 吃着苹果走在蒋麓身侧, 两人一起往回走。
蒋麓双手插兜在出神的想事情,他们没有再聊什么, 一路上偶尔有咔嚓的啃苹果声。
直到要分开了,苏沉才把苹果核扔到垃圾桶里,长长的睫毛在路灯下显得微翘。
少年其实有很可爱的一面, 只是工作压力太多,平时展现的渐渐少了。
蒋麓看着他笑眯眯的样子,少有地伸手揉了揉少年头发。
“我去加班了, 明天见。”
舅舅的整个酒店如今都已被资产继承, 看似不存在的四楼根本没有电梯按钮,里面有蒋麓独用的资料室。
苏沉见他已经掏出了打火机,要在路灯下抽根烟再进去, 欲言又止。
蒋麓扬起眉毛,微微歪头:“我得缓缓。”
“我没想说这个。”苏沉说:“你高考复习怎么样了?”
时都戏剧学院的艺考分数在一月就出来了, 蒋麓考了表演系第一, 因此还上了回热搜。
实力在那, 大家都是赞叹, 没几个人有异议。
再听见高考这个词,蒋麓自己都有点想笑。
他刚从冬姨的办公室里出来,这辈子第一次当小偷撬人家锁, 脑子刚刚跟被车撞了一样。
原来我还要高考啊。
“四月了, 是不剩多少时间。”蒋麓低头点了烟, 在路灯下吞云吐雾,消化今晚的一切:“还好时戏院的文化分要求不算太高。”
“你是多骄傲的人。”苏沉望着他的眼睛,反问道:“你这样的性格,难道会允许自己低分擦过?”
“到时候热搜爆出来蒋麓高考四百分,你搞不好会气得重读一年——那刚好,我争取再跳个级,咱两刚好一个班。”
蒋麓笑得不行,哄了几句,目送苏沉离开。
“走了啊,回头送你一沓卷子。要什么牌子自己挑。”
“去你的吧。”
他望着少年消失在视线里,再度靠在路灯旁,把烟头按掉了。
今晚还有很多事要做,第一件事,是调查冬姨和她的丈夫,具体都在几个部门里有关系网,接触过多少资产的流通增减。
有什么线索在脑海里滑过又出现,让蒋麓觉得不安。
他抓不住那个线头,但直觉不能错过,否则可能出事。
这一夜,宴会厅里宾主尽欢,剧组的人们在忙碌之后终于找到空隙,唱K打台球一直玩到了半夜。
导演瘫在房车的地板上开着灯呆了一夜,酒瓶子翻倒在地,到处都是泡沫和脏污。
苏沉拉着林久光写作业去了,十一点写完卷子,一块继续打蒋麓送的马里奥游戏卡带,一晚上连通数关。
蒋麓独自在不存在的四楼翻找卷宗到深夜,没有参与难得的休息环节。
他其实看不懂很多内容,毕竟高中课本和大学课本都不会教这个。
年轻人财务知识有限,也没有亲自交过税,在繁杂条目前遇到许多不认识的词还要一个个现查,或者找姜玄指定的会计深夜打电话问问题。
闻长琴和姜玄都停留在更高的层面,不熟悉一块绿幕的价格,又或者一盏打光灯到底可以用多久,坏了以后添换的价格到底该算多少。
蒋麓与其说在看账目里的各类数字,更多的是在找自己熟悉的条目。
很多价目都做得精准漂亮,比市价还要便宜。如果没有泡在剧组五年以上,根本不能发现其中玄机。
搜索历史的词条堆了几十条,最后停留在一个问题上。
剧组贪污判几年?
「——如果贪污数额特别巨大,或者有其他特别严重情节,处十年以上有期徒刑或者无期徒刑。」
他看了这行字很久,再看向挂钟时,发觉已是凌晨四点。
蒋麓随手找了条毯子,在沙发上随意一卷,蜷缩着匆匆睡去。
次日,大伙儿都起得很晚,早餐时间基本没有人来,自助午餐快结束时人们才三三两两的打着哈欠出现。
蒋麓睡醒的时候,自己躺在地毯上,半条腿还挂在沙发上,阳光亮的有点刺眼。
他饿的不行,去餐厅时见什么夹什么,匆匆看着手机消息一个人猛吃。
体力消耗太大了,所有高热量的都好像不足以填补。
“炒面配炒饭,行啊。”程冬端了碗牛肉面坐在他对面,鼻子一嗅,有点嫌弃:“昨晚在哪玩呢,澡都没洗?”
蒋麓下意识喊了声师父,闷头嗦面吃得很急。
“慢一点,谁跟你抢。”冬姨看了一眼他夹得全是烤鸭烤肉之类的东西,看得叹气:“连杯水都没有,这是在吃什么。”
没等蒋麓再说话,她起身去替他端了碗小米粥,又要了杯现榨的橙汁。
玻璃杯推到面前时,橙子的馥郁气味漾了出来,让人一闻就觉得自然又健康。
蒋麓仰头喝了一大口,喝得差点呛到,此刻其实已经吃的半饱了,还是在大口大口扒着饭。
女人撑着太阳穴看他,对这小徒弟也是哭笑不得。
“今天怎么都不说话了,想啥呢。”
蒋麓吞咽时卡了一下,像是都没怎么嚼。
“在想昨天调摇臂的时候,好像没控制好。”
程冬叹了口气,拿酸奶吸管举例子给他讲其中的角度,聊新器材该怎么用。
蒋麓乖乖听着她讲,等到最后一口炒饭扒完,才喝了一口尚温热的小米粥。
“你不吃吗?”
“这不是看你饿疯了,”冬姨长叹一声:“你舅舅吃饭也这样,五分钟扒完两碗饭,不得胃病才怪。”
她说起他时,表情怀念又带着敬意。
“我拿手的本事,他一直开玩笑要我教,我说那哪行,教会徒弟饿死师父,咱两还是平辈,不能乱占便宜。”
“按我舅舅的脾气,估计就当场叫声师父,看你怎么办。”
“哎,他就是这么干的!”冬姨耸耸肩:“你看,最后还不是教你了,他是什么都记得。”
蒋麓笑着长应一声,眼眶发红。
苏沉睡醒的时候,林久光在隔壁卧室打鼾。
他叫了个客房送餐,想了想在早餐的基础上还多要了个酸奶水果捞,换了套衣服去客厅过剧本。
看来看去,像是注意力始终不集中,索性又拿了套卷子来做,当作繁复工作里的小消遣。
然而半个小时之后,选择题还是没有做完。
他状态游离,是身体和大脑都在告诫他多休息一会儿,别一直撑着。
恰巧这个时候,电脑叮咚一声,是邮箱又有了新信件。
少年倒了杯咖啡,打开屏幕翻看历史邮件。
在他夺奖之后,各类邀请信息更是如雪花般飞来,很多都自带剧本,热情邀请他考虑加入。
电视剧、电影、综艺、投资,聊什么的都有。
绝大部分内容都由隋虹筛查过,确认里面没有尸体鬼图之类的恶意内容。
这些邮件像一个个任意门,通往不同编剧的精神世界,诉说苏沉可以成为什么人。
最多的片约,是同类型的仙侠题材,或者古装宫廷戏。
人们邀请他演仙尊,演帝王,演奸臣或者不世出的侠客。
像是在《重光夜》火爆之后,所有古装男角色的第一顺位都会考虑苏沉,哪怕明知道他不会接,也要投递着碰碰运气。
除此之外,还有现代都市剧、校园青春剧、民国谍战剧甚至未来科幻剧。
苏沉碰到喜欢的剧本,会像看小说一样饶有兴致地多看一段时间,看到入迷还会找有没有原著小说,读得很深。
在卜愿执导的整个过程里,他都有着信仰般的执念,绝不会考虑这些选择。
像是如果轧戏或者一年接多部作品,都是对导演和《重光夜》的不尊重。
不止一次,投资方甚至明煌娱乐的高层都询问过,要不要再考虑一下其他剧本,可以像蒋麓那样在休息的间隙里客串一个角色试试水。
至少观众们会非常欢迎,不管他演什么。
现在再看这些剧本时,他居然会被迷住。
像是看见自己可以成为不同世界的任何人,拥有元锦之外的一千种人生。
少年对这些邮件仍留着天真的负罪感,每次翻看时都注意着边界,但也会为之幻想。
……我真的可以吗?
在《重光夜》结束之后,我会在新的镜头里成为谁?
他看得入神,没注意到林久光穿着树懒睡衣出来,完成刷牙洗脸吃早餐等一系列操作。
直到林久光端着菠萝猪扒包坐到面前,苏沉才惊了一下,条件反射合上笔记本。
“这么紧张?”林久光已经跟他混熟了,有点好奇:“难道在看那个?”
“哪个?啊,不是,呃。”苏沉有点手忙脚乱,明明算是林久光哥哥,反而经常被他的话噎到:“我在看其他人发来的剧本,感觉好像不太好。”
“没事啊,”林久光猛咬一口,吃得非常享受:“哪个演员还不看剧本了,不过你好像还没尝试过其他片子?”
苏沉点点头,问他去了那么多剧组,有什么感觉。
“如果是演配角,其实没什么。演主角的话,还是需要专注一点?”
林久光数了数今年自己的片约,猛嗦可乐:“你心理负担是不是在忠诚方面,觉得自己要是去了别的组,回来都好像做贼一样?”
“有一点。”
“唔,我一开始也有,结果发现那些阿姨叔叔换的比我还勤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