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视帝十五岁——by青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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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偌大桌台上环绕着诸多光线明灭的电子设备,不同方位的音响布置得看似混乱,其实粗中有细。
  客厅里没有鱼缸电视之类的常规配置,墙壁被改成影壁,挂着好几页笔迹潦草的乐谱。
  往下方看还能瞄到踏板一类的辅助器,也都是一水的专业设备。
  苏沉打量客厅的空隙里,史世奇拿热毛巾仔仔细细擦过头脸手指,扔给佣人后坐到环状桌面,示意他们两坐在外沿。
  “规矩都明白吗?”
  “明白,”蒋麓还是托关系才排到他的队,快速接话道:“按分钟计费,每分钟十万。”
  苏沉眼睛微微睁大,蒋麓安抚性拍拍恋人手背,表示自己是仔细考虑过。
  老头儿又一伸手,原地召唤:“拿钟来。”
  佣人应声拿来计时用的电子钟,把小方块摆在他们中间。
  指头一戳,从「00:00」开始走秒。
  “你讲剧本吧。”
  蒋麓拿出剧本复印件,刚要说话,老人又一指头戳停时钟。
  “不要读,跟我讲,用你的印象去讲。”
  蒋麓怔了下,迟疑道:“我担心遗漏什么,讲的不够全面。”
  “你如果漏掉什么,那就说明它不够重要,不值得被你记住。”史老头摆一摆手指,打开FL界面又道:“不要反复想,记得什么就讲什么。”
  蒋麓本来是来做生意的,此刻反而有些紧张,第一次讲完整个故事的梗概,花了大概五分钟。
  他一面慢慢地讲,那个中学老师如何看见恩师血溅面前,如何匍匐着穿过战火轰炸的封锁带,老人也就如同翻译者般半戴着耳机写着旋律。
  不同乐器的音阶变作破折号般的长短直线,像另一种形式的二进制文字。
  所有声部在屏幕前都只是粗细长短不一的直线,随着蒋麓叙述被删改调整。
  等故事大概讲完,情绪基调逐步确认,老爷子删删改改,很突然地问道:“温度是冷,还是热?”
  蒋麓呆了几秒,反而是苏沉不假思索道:“是在极寒里寻找热。”
  老人会意地加好一串和声,又如烹饪时问要几分熟一样,继续道:“大部分时候是什么细节?”
  “秋冬。”
  “心境是什么感觉?”
  “是怀揣着他和他恩师的命,穿过幽长狭窄的管道,竭力去找天的光。”
  “性格状态有变化吗?”
  “有三段。”
  “你说,我来写。”
  接下来就没蒋麓什么事了。
  老人的问题越来越古怪,而且渐渐没有逻辑,问某一场戏里天空的颜色,问情节高潮时主角更想哭还是更想笑。
  情感的、抽象的、精神体验的,一概交由苏沉来回答。
  他前后只看过两遍剧本,可好像已经什么都能对答如流,连台词都记得十分清晰。
  在众多问题里,蒋麓只能回答一些具体的、可量化的小问题。
  最后一个问题写完,老头摁掉计时器,自顾自点了根烟,摘下耳机让他们听方才写下的谱子。
  “主旋律,副主题变奏,另加不同场景情绪一共十首曲子,够你们用了。”
  小提琴响起时,像是有脚步声急切前行。
  他们明明还坐在后现代风格的客厅里,骤然就被旋律拉近情景里。
  这一刻,音乐到底是由钢琴还是旁的乐器组成,好像都不重要。
  起起落落的音符在循环着前进,像极了苏沉刚才描述的每一个字。
  是下雪的凌晨,一个人流着血蹒跚地往前走。
  是战争炮火的背景里,孩子们还在无知无畏地追逐嬉戏。
  是飞鸟划过天空,然后哀鸣着死去。
  是在极寒里以信仰去追逐滚烫的热,在囚禁里听到一场黄昏。
  军国的黄昏,即将降下帷幕,与日色一起彻底死去。
  再那之后再新生的,将是赤红的和平世界。
  主角囚禁在深牢里,接近痴迷地等着。
  他仍是最初的样子,戴着眼镜,步履蹒跚,是个看起来懦弱又愚笨的普通人。
  可他已拥有来自信仰的永恒祝福,死而无憾。
  蒋麓听到后面彻底无言,只觉得这二十分钟实在太值,以及庆幸还好自己带上了苏沉。
  他的目光太过笼统,习惯了导演式的全局思维,反而钝化了这些细腻的感受。
  而此刻的苏沉像是一把生锈了两年的剑,终于找到了合适的磨刀石。
  他在和作曲家交谈的时候,通灵般的天赋再度被唤醒,连气质都间接显露出应有的锐利。
  老人放完自己写的样曲之后,先看向的不是蒋麓,而是能够听懂更多的苏沉。
  他先前的骄傲态度软化了很多,以奇异的和蔼态度询问:“还可以吗?”
  蒋麓想说您写得真是太好了,我先前找了五六个一线配乐都没您这个效果。
  但苏沉更快开口,摇了摇头。
  “您忘了写树叶。”
  “噢,是的。要写的太多了。”老人摆一摆手,按动了计时器,继续念叨着什么去修改前面的曲子。
  树叶?
  蒋麓都快听不懂他们在聊什么,坐在旁边很是拘谨,琢磨着暗想难道我是麻瓜。
  苏沉安抚性拍拍他的手背,表示你安心交钱就行。
  蒋麓侧眸看他一眼,又隐约从陈沉之外的角度发现一些新东西。
  千里马如果被拘禁在狭小暗室里,会比驮马病弱地更厉害。
  鸟雀如果被剪去翅羽,住在再好的笼子里也会抑郁。
  苏沉这些年状态不断低落……或许是秉异天赋的另一面。
  太强悍的能力被压制着无法迸发,也许在一直反伤着他自己。
  亦是许多幸运所堆积而成的不幸。
  全程信息量爆表的情况下,时钟居然只走到「17:39」,快到不可思议。
  苏沉像是回到发呆的状态里,目光凝聚在某一处出神想了很久,然后蓦地坐直。
  “蒋麓。”
  蒋麓以麻瓜的和蔼眼神予以回应。
  “我觉得他后面在牢狱里看不见了。”苏沉快速道:“两只眼睛都看不见了。”
  史世奇拿指节敲敲桌子,表示深刻同意。
  “这才对嘛,不然为什么叫听黄昏的人?看不见啊。”
  侵略者的战败是在他的死后,而整个布控链的强势复仇也一样是在他的死后。
  白素泱只活了三十五年,没有撑到亲眼见证这一切。
  可他不仅完成了老师的嘱托,还在情报战里以理科思维出神入化地完成一切,直至被囚禁在暗无天日的地牢里,凭细微的风声听一场黄昏。
  苏沉感应到这些讯息时,目光熠熠地看着蒋麓,等待他的最后决策。
  蒋麓想了想,点头道:“在长期黑暗里,双目视力退化是科学的,但白素泱到底目盲没有,我得回去和编剧们开个会再定。”
  史老爷子也爽快,刷刷改了一段出来,让他听。
  先前的旋律清晰流畅,但在修改之后,有几个音被刻意地予以钝音模糊,仿佛隐在语句里被泪水晕开的模糊文字。
  仅仅是几处细微的改变,曲子的忽然就蒙上了一层夜晚的冰冷雾气,如盲人在摸索着感受世界的变化。
  “这段你留着用,如果打算写盲了,用这段表现牢狱里的时刻刚刚好。”
  老爷子一敲计时器,满意收工。
  “二十分十五秒,给你抹个零头,收款两百万,刷卡转账还是支票?”
  蒋麓忙不迭结款,老爷子收走报酬,示意佣人过来给自己倒杯热牛奶。
  “完整音频文件会在三日内发到你预留的邮箱里,有任何问题可以保持联系,多谢惠顾。”
  苏沉笑眯眯点头,今天玩得很是愉快。
  -2-
  编剧团商量来去,决定改动后半部分的囚禁戏码,对这个新提议很是感谢。
  而新世界的搭建之旅才刚刚开始。
  史世奇只是写出曲谱,音频的录制要交付给国际爱乐乐团,再转给后期公司做最后的完善调整。
  苏沉本想在家安心钻研几天剧本,但被蒋麓递来一盒N95口罩,说要带他去个地方转转。
  两人汽车转飞机,飞机转汽车,兜兜转转才抵达彭山市的郊外,来到他租用的两百亩场地前。
  看到熟悉的钢制大门时,苏沉就已经在扭头盯蒋麓了。
  “是的。”蒋麓看着很沉稳,其实很嘚瑟:“又有一个基地,不比之前的大,但也够用。”
  口吻轻快到等同在宣布,我们又有一个新世界了。
  大门眼看着缓缓打开,蒋麓有些犹豫,转头看向苏沉。
  “不过……很多还没有建好,你不要嫌弃。”
  苏沉莞尔:“你好可爱。”
  “有这么夸男朋友的吗,”蒋麓看似气鼓鼓地抱怨了一句,一踩油门开了进去。
  两百亩地划分为四个区域,主角所在的南方街市占五分之一,战争区域占五分之一,北城占五分之二,其他的布景被归纳到了一起。
  他开着车带苏沉慢慢逛过去,从自己最初的设想开始说起。
  南城和北城应有明显区别,不仅体现在店铺招牌、道路宽窄之类的大视觉,往来的人流组成部分,红土路或青石阶的构造。
  由于有美术师的充分刻画,两者从街道本身开阖弯曲的气态,到细节里青苔或灰泥的每一个笔触,都在进行最大程度的艺术化设计。
  蒋麓强调过,他镜头下的城市街道都应是活的。
  要像活生生的人一样,会呼吸,会有起伏变化,绝不仅仅是主角背后的单调布景。
  挑着担子的老头会悠悠找个树荫坐着休息,妇人讲价失败后领着孩子头也不回地往远处走。
  高处密密麻麻的晾衣杆上挂着老式床单和大裤衩子,还有老太太拿大拍子咳嗽着掸灰。
  冬日里,裁缝铺前有人哆嗦着搓手生煤炉子,半层墙的爬山虎枯了又生。
  如果是北城,情况又很是不同。
  有系着铃铛的骆驼慢吞吞地嚼着干草,烟馆前头的漂亮妇人娇笑着揽客。
  风沙太大,大到会晃得路人眼花,拿袖子挡着脸匆匆行路。
  屠户就在街边一瓢泼洒血水,溅得满地都是油花。
  沿路一直有工作人员在培训群演,教得仔仔细细。
  苏沉看得目不转睛,一直在笑。
  “今天是来看服装料子,”蒋麓停好车,带他去道具组的矮楼里:“我拿不准,也想让你再看看。”
  服装师里有《重光夜》的老伙计,见到苏沉时很熟地互相点一点头,抱着托盘来给他们看新货成色。
  主角的衣服都被刻意做旧过,染色方式和织造工艺尽可能贴合当时的时代。
  苏沉现场试穿几套,在镜子前看了又看,摇一摇头。
  伙计啊了一声,有点自责。
  “是不是机子都太新了,得用老缝纫机?”
  “不是,”苏沉低头摸棉衣的质地,以及水獭帽子的柔软皮毛:“感觉不对。”
  蒋麓心念一动,拉过椅子坐下。
  “先前业内有个老前辈拍电影,演饥荒的人是真饿着拍,拍到最后跟编剧说,不行,台词太多了,饿得不行根本不想说话。”
  “那个编剧一拍脑袋说,哎呀,我是饱着写的。”
  “咱们的衣服,是不是有这个问题?”
  想法一浮现,蒋麓直接叫编剧抱着资料文件过来,让服装师先坐旁边喝茶。
  “重新算,算他一年有多少薪水,买衣服又有多少钱。”
  按民国时期教师的收入,以及找个冷库穿衣服进去试效果,来回折腾几遍才能明白哪里有问题。
  服装师瞠目结舌地看着几个编剧边翻论文边算数,算到后面编剧仰天长叹:“这根本就没有钱做新衣服啊!!!”
  “一小半是新做的袄子,还有大半是拿老辈的衣服改成合身的。”苏沉琢磨了许久,得出症结所在:“我明白了,这衣服太干净了。”
  “以前的衣服,很多都被浆过。”
  服装师是做仙侠风戏袍出身,听到这个词愣了一下:“什么叫浆?”
  编剧之一长长噢了一声,从一摞资料里翻出来旧照片,给他们看:“你们看,以前的衣服直板挺挺的,是用淀粉或者大米水煮过。”
  现代审美里,衣服要妥帖顺滑,仅有西服一类的样式里,要注意肩腰等处的笔直线条。
  但旧时的大褂都被浆洗过,会显得格外的……硬邦邦。
  淀粉水浸透衣物以后,白色更白,枣红更艳,晒干后衣物会变直变脆,质感和如今很是不同。
  大伙儿商量了一通,临时找食堂的老师傅借锅。
  老师傅正在炸油饼呢,听见这话有点摸不着头脑。
  “你们要我的锅炉?用来煮衣服??”
  几个编剧还在细碎嘀咕:“是拿淀粉水煮好一点,还是拿淘米水煮?”
  “男主家里穷,买不起淀粉的。”
  “那效果就得要浆了又没有完全浆?”
  苏沉站在旁边看,一面好奇围观米水煮衣服的全过程,一面在回想蒋麓刚才的话。
  演员饿了才知道,编剧饱着写的台词哪里不对。
  他现在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未必能演好一个穷教师。
  “蒋麓。”
  “昂?”
  “我想找个地方支教,不带钱去呆几个月。”
  蒋麓怔了下,果断道:“我带上两个编剧,陪你一起。”
  几个编剧刚才还乐呵呵地围在大锅炉旁边煮衣服,一听见这话,脸色煞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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