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视帝十五岁——by青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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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事了。
  剧组出事了?
  麓哥还是卜爷爷出事了?
  学校里人多眼杂,苏沉甚至连笔袋都留在了考场里,什么都没拿就跟他们一起上了车。
  父母同样什么都没有带,装换洗衣物的书包都不在车里。
  “卜导演他……”梁谷云攥紧手机,说话时都有些发抖:“他在抢救。”
  “我们买了最近的一班飞机,应该来得及赶过去。”
  苏沉像是被当头棒喝,第一反应是怎么可能。
  “元旦的时候我都在跟他打电话……”
  “他拍第二部的时候就去做肿瘤手术了。”苏峻峰双手握紧方向盘:“他知道你心思太细腻,怕你多思,才一直不让我们跟你说,也不让蒋麓跟你说。”
  “第二部的时候做了手术……”苏沉喃喃道:“然后过了两年,现在怎么又?”
  “他得的是肝癌,而且后期一直在复发。”
  苏峻峰没法立刻解释生老病死的事,自己说这些话时都觉得事情太突然。
  “他今天本来在拍第四部的戏,突然人就不行了,现场还吐了血。”
  “蒋麓他妈妈给我打了电话,说现场已经有人在抢救,送到医院的时候人还清醒。”梁谷云没发觉自己说话的时候都在流眼泪,反复翻看手机里有没有更多的消息。
  苏沉五分钟前还在考场上做英语听力题,此刻情绪都没有转换过来,压着声音道:“肯定没事的……他可能是最近太累了……”
  从学校出发到机场,从机场到渚迁,再一路急行到渚迁市第一人民医院,统共花了三个小时四十分钟。
  隋姐已经哭得眼睛红肿,迎他们过去时说话都发着颤。
  苏沉在医院楼下就有些站不住了。
  他没法接受这么突然的事情。
  爷爷不是之前还在电话里跟他开玩笑吗?
  手术室结果会是什么?
  本能的恐惧从脚底蔓延而上,让他想抓住些什么。
  再往上走,答案会是什么?
  隋虹狼狈地用手背擦脸,仓促道:“卜老还在抢救,结果还没出来。”
  “铃姐去紧急公关了,医院外面的警察也是为了保护他们。”
  “没事的,”苏沉大脑都是一片空白,强行控制自己走进电梯里:“会好的,医生抢救了这么久,一定有进展……”
  手术室前红灯常亮。
  走廊前挤满了人,已有人在低声哭泣。
  有护士拿着血包疾步进去,顾不上跟他们解释什么。
  蒋麓坐在蒋从水的身边,脸上没有表情。
  他手里的病危通知书被指甲压出刮痕,有几个字已经破了。
  四个小时以后,有被溅了半袖血迹的医生一脸疲惫地走出来。
  “可以送ICU了。”
  “病情暂时稳定了,但是情况不乐观。”他说话时才发现镜片上也溅了血斑,机械性摘了眼镜反复擦拭:“基础病太多,期间又大出血了一次,预后情况不佳。”
  没过多久,卜愿戴着氧气罩被推了出来。
  直到这一刻,苏沉才看清他现在的样子。
  卜愿已经瘦得脱相了。
  他的皮肤散着病态的褐黄色,短短数月居然瘦的连眼眶都痕迹突出。
  老人是真的老了。
  额发泛白,皮肤上还横着斑纹。
  如同勉强撑着皮肉的骨头架子,被针头插管固定在冷白色病床上,不再发出任何声音。
  他像是救回来了,又像是没有。
  总制片人姜玄自下午起电话就没有停过,多半是消息灵通的投资方那边沉不住气,要逐一安抚提点。
  姜玄只来得及过来看老友一眼,又捂着电话快步出去,继续回答那些人的一万个问题。
  闻长琴像是骤然老了,倚靠着墙久久不语。
  卜愿出事以前,整个剧组像由他这个树干凝聚在一起的树。
  树根强健,树枝茂密,每一枚叶子都闪闪发亮,吸饱了阳光供给能力,要让整棵树都直冲云霄。
  可是卜愿突然就垮了。
  他好像也知道自己是整个大团队的主心骨,他不能垮。
  于是一直硬撑着,成瓶的止痛药不住地吃。
  哪怕癌症蔓延,眼睛里的血丝再也遮不住了,也只是戴个墨镜继续忙碌。
  所有人都习惯一抬头就看见强壮有力的树干,由他把精神气拧作一股绳,剧组如浩大工厂般流水线地运作产出,创造出凝聚无数惊人才华的作品。
  树干倒下的那一刻,很多人惊慌到哭都哭不出来。
  像是一瞬间天昏地暗,主心骨消失了一样。
  卜愿骂人的时候骂得那么凶,新一年还精神气十足的开除了十几个跟不上团队进度的人。
  他眼光那么毒,做事那么准。
  他怎么会倒?
  他怎么会一点点无人察觉般瘦成这个样子,垮在病床上犹如被摧枯拉朽了一样?
  从推出手术室,到送入ICU病房,在场绝大多数人都是懵的。
  像是从美梦里醒来,被一击重拳打在心口上。
  疼得说不出话。


第75章
  接下来的三天, 一切都安静到恐怖的地步。
  剧组停滞不前,在进度还剩五分之一的时候仓促停下。
  ICU病房不允许进门探视,亲人在门缝前驻足也会被护士礼貌劝离。
  可没有人敢离开医院, 也没有人想得清接下来该怎么办。
  直到第四天, ICU都没有给出病危解除的消息。
  医生进去又出来, 每每与蒋从水低声交谈时,都会讲一系列的陌生术语。
  肝腹水, 甲亢,心脏衰竭,动脉粥样化病变。
  最后一次, 是第五天。
  ICU的门忽然打开了。
  蒋从水进去了很久,然后通知了五个人,让他们进来见哥哥, 陪他再说说话。
  总制片姜玄, 总编剧闻长琴,蒋麓,苏沉, 和副手般陪伴他多年的葛导演。
  苏沉跟在蒋麓身后时,第一眼看见插着氧气管的卜愿, 感觉老爷爷像是身侧泛着奇异的光。
  如老树将死之前, 竭力展开最后几缕叶子。
  他本能地知道会发生什么, 即将会发生什么, 可整个人恐惧到颤抖的地步,没有办法再掩饰一分半点。
  病房里挂着时钟,秒针一格一格的走。
  每咔哒一下, 都听得让人心惊。
  最先要托付的是姜玄。
  他是对接资方的掌舵人, 是主导整个剧组生死大权的总制片。
  其次要拜托的是闻长琴。
  叫她不要抽烟, 叫她安心活着,不要有任何执念和愧疚。
  然后是视为己出的蒋麓。
  卜愿一辈子无儿无女,自十几岁进老剧组打下手之后,一直活在无休止的工作里直至今日。
  妹妹生的儿子机缘巧合被他抚养至今,早已结下最深刻浓烈的亲情。
  他用枯槁的手一遍又一遍摸着蒋麓的脸,良久露出平和而宽慰笑容。
  蒋麓也发着抖,眼眶都是通红。
  “舅舅。”他俯身去抱枯瘦的老人,小心到不碰到任何一根导管:“舅舅……”
  “你和苏沉,将来是注定要受苦的。”
  老人前面已经说了很多话,最后一点气力已难以调动,平复许久吃力地呼吸着,又看向了苏沉。
  “我叮嘱太多,没有用。”
  “好好活着。日子过得快乐点。”
  他的指腹摸过苏沉的脸颊,再笑起来眼角都是皱纹。
  可惜啊。
  看不到你们长大了。
  2009年2月19日,导演卜愿于渚迁第一人民医院去世,时年五十九。
  留下没拍完的《重光夜》,留下白发苍苍的父母妹侄,因病撒手人寰。
  时钟还在一秒一秒向前走着,不会因任何人的悲痛哭喊停下来。
  出殡那一日,蒋麓摔瓦起棺,送别的人多达千人。
  瓦片高高举起,猛地砸在地上,碎得四分五裂。
  他的一生明烈又自我,像是活在十几部堪称经典的作品里,又像是活在无数观众的印象里。
  前来送别致哀的皆是名流,也皆怀真心。
  名震一方的企业家,一身黑服的一流演员,他的学生,他的同窗,他的观众。
  前后两代导演几乎全员到齐,默不作声地送老友离去。
  每有人敬一束香,送一束花,蒋麓和苏沉就跪在棺椁边磕一次头。
  起起落落,碰得额头生疼,又麻木地像是在拍戏。
  苏沉罕见地没有流眼泪,蒋麓也是。
  他亲眼目睹老导演咽气的时候,也只是沉默着过去阖紧双眼,最后抱紧舅舅一次。
  停灵一共七天,他们便昼夜都留在殡仪馆里,磕了上千次的头。
  人在这种时刻往往想做些什么。
  也可能是不敢再往后想,想未来的日子,未来的安排。
  所以必须一刻不停地做些事情,极力把所有的思绪都挤出去。
  卜导演病的时候,如果能帮忙递药端纱布,他们绝对会二话不说的彻夜站在病房里,做每一份事。
  可是人说走就走了,走得那么快,突然到让人能呼吸都跟着停止,胸口涨得发闷。
  白天自早上六点起,陆续有亲友故人从海内外千里迢迢的过来,有的会独自沉默很久,有的会跪在棺边短暂哭泣。
  晚上十点以后,人们陆续离去,但焚化炉里的纸钱一刻不能停。
  这炉火要一连燃烧七天整,需要金箔纸折的元宝源源不断地送进去。
  姜玄和蒋从水主理全部的丧事,卜愿从前带过的新人导演则长久守在堂前供着元宝炉。
  晚上不用跪着磕头了,蒋麓和苏沉就自发去那个新人导演的后面搬一把凳子,继续给老导演折金箔元宝。
  每一个被仔细折压的纸元宝最后都送进了炉子里,一把火烧成灰烬,再无痕迹。
  苏沉有时看火光的时间太久了,再抬头看夜空时眼前都会晃着花斑。
  他停下来,看着没有一颗星星的夜幕很久。
  这样的夜晚,甚至看不见月亮。
  七天结束,焚化入葬。
  媒体始终试图拍到更多细节,有些消息捂不住了,现在才流传到他们耳边。
  说是卜导还在抢救的时候,就有狗仔拿着长短镜头想拍里头的情况,甚至早早写好了导演辞世的讣告,提前发到街头巷尾的三流小报里。
  铃姐当时发了很大一通脾气,直接打电话骂得报社社长连连道歉,紧急把书刊亭里的报纸全都撤了。
  网上说,一个人不可能七天不睡觉,七天不喝水吃饭。
  苏沉睡得断断续续,胃口平平。
  但蒋麓始终没有睡。
  一连七天,他都守在主厅。只是出于尊重才去洗澡换衣服,饭也吃的很少。
  蒋从水性格淡漠,对着哥哥的棺椁没有哭过。只平静着来,平静着去。
  最后交给蒋麓一把钥匙,说渚迁酒店里还有很多后事要处理,要他拿着钥匙先去舅舅的故居,帮忙收拾清点东西。
  苏梁夫妇不敢怠慢,全程看护着两个半大的孩子回了时都,胸口白花一直没有摘下。
  苏沉木木地跟了全程,直到走进胡同口里,第一次靠近卜导演的老房子。
  他听见了几声鸟叫。
  “麓哥,”少年仰起头,问他:“这是什么声音?”
  “是画眉。””
  是画眉啊。
  鸟声一叫,苏沉的眼泪夺眶而出。
  大股大股地往下落,像断了线的豆大珠子。
  他原先人是木的,跟在蒋麓后面走了很久都有些发呆。
  鸟声啼啭轻灵,一声叫像是把他叫醒了。
  老院子里种着老槐树,老槐树上挂着四五笼小画眉。
  家里保姆匆匆出来迎接,袖子栓了白箍,眼睛哭得红肿。
  蒋麓迈步往里走,苏沉仍站在院子里,看着那画眉彻底崩了情绪。
  初时流泪,接着嚎啕。
  痛苦到没有办法停下来,缺氧到头都开始撕裂般的发痛。
  他太年轻,又太重感情。
  他做不到控制住自己。
  画眉鸟歪着头又叫两声,对现状一无所知。
  蒋麓怔怔站在苏沉旁边,牵了他的手,引着流泪不止的苏沉往里走。
  墙上挂着美国八十年代电影的黑白海报,还有卜愿拍过的电影电视一系列海报。
  最初走廊两侧挂不满,后来多到没地方贴了,就拐着弯贴,往天花板贴。
  后来蒋麓也开始演影视剧,他又把有蒋麓的海报也全都贴上去,直接盖过自己从前的作品。
  他们走过走廊时,像是走过卜愿的一辈子。
  老头脾气不好,做事苛刻。他得罪过很多人,也成就了更多人。
  再往里走,每一个房间都堆满了东西。
  没有过审的剧本,没有拍出来的剧本。
  没有足够预算的剧本,没有对应演员的剧本。
  没有被采用的剧本,没有时间去管的剧本。
  第一个亲手买的镜头,第一个被朋友赠送的镜头。
  坏掉的老镜头,磨花了也舍不得扔的镜头。
  外国高价买来的稀罕镜头,外国被骗着买的垃圾镜头。
  动物标本,老式电影放映机,胶卷磁带,玻璃珠子。
  看不出成分的保健品,全是英文法文的药瓶。
  房子本来只有卜愿一个人住,好几间屋子原本被他和妈妈帮着重新装修过,功能区分清晰,最后全都变成了储藏室。
  一间一间塞满不算完,还在院子里临时搭了个小棚子,看上什么都继续往里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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