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帝十五岁——by青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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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驾崩之后没过两个月,西南边陲青瘟作乱,竟向周边几个郡县扩散开来,还愈演愈烈。
这些郡县的商人流动于全国,并不知道自己的马队货物里藏了绿蚁虫卵,还有蛇盘踞在底盘下,就这么一路往外扩散,将一触即染的毒病扩散开。
青瘟爆发之际,原本由沧浪山之役平定的战乱再度变成一堆乱账,从南到北艾草贵如黄金,家家户户便是吃不起饭了也在拼命薰艾除虫,各类巫卜趁机浑水摸鱼,放出各种妖言来蛊惑人心。
这一条线之外,文首辅的线也浮出水面。
第二部里最让人觉得爽快的一出戏,就是元锦借由应听月的眼睛,发觉文首辅身患隐疾,当着满廷朝臣的面赐医女给他诊病。
在赐医之前,文党通贯上下,自诩清流实则结党,把从中央到地方的文官都想法子笼络了大半,一气连枝足以与皇权分庭抗礼。
谁都不知道看似两袖清风的文寻敬,居然得了要命的花柳病,还病入膏肓到这般治不好的地步!
皇帝当庭赐医,便是意味深长的一记震慑。
我清楚你的所有秘密。
你的下属,你的妻妾,如今都未必知道。
可我不光知道,还要当众告诉所有人。
不光要告诉所有人,还要赐给你你求之不得的名医。
首辅文寻敬由严院长扮演,自然是浑然一体,堪称整容式的演技。
苏沉最初和他对戏时心有余惊,渐渐在闻枫那里补足很多硬基础,愈发收放自如。
赐医的那场戏,把前面皇权被压制的闷烦压抑一扫而空,看得观众们无不大声叫好,还反复回放咀嚼。
——可是到了第三部,这剧情居然反转过来。
闻枫扮演的医女,居然是首辅的养女!
这一切居然都是首辅的棋局,所有人都被他算计在内!
医女被先皇托孤是真,与首辅里应外合也是真!
她被元锦亲近如长姐,自己也几番动了恻隐之心,谁想得到最后竟是她一刀捅穿了元锦的心脏!!
这一集播出的时候,观众们都疯了。
“我都津津有味地等着看小皇帝怎么反杀她了,居然就死了?!死了??”
“原著党看书的时候当场爆炸一回,本来以为有了心理准备,看见小皇帝死还是好伤心啊啊啊啊!”
“你们全都没有心!靠!编剧你也太绝了!”
首辅几番费心筹谋,借先皇的苦心运作坐享其成,看着皇嗣们自相残杀,所剩无几。
又假装应了元锦姬龄的讨好,看着他们杀掉震慑一方的洪家,满意着少了个政敌。
先前第二部的脓疮毒症,竟也是悄悄扮的。
要的就是不经意间流传出去,让那小皇帝自以为扳倒自己一局,好把那医女安插入更深的要害处。
连环局层层设下,一部垒着一部,一步比一步深,深到当局者和看客都惊得一身冷汗。
大家都看过反转连连的好片子,谁看过这样一部压着一部翻转的剧情?!
好看,太好看了!
可就在文首辅即将被簇拥上位的时刻,青瘟祸起,全国陷入风雨飘摇的境地。
小皇帝上位时富国强兵,殚精竭虑着重振各业,半真半假让出来的万风集都是为了一方繁盛深思熟虑后定的计谋。
青瘟一起,敌国环伺,这时候轻易做了皇帝,亡国就要断头!
首辅装了许多年,没想到人算不如天算,即便被其他朝臣们再三跪劝摄政,也称病不出。
长了眼睛的都看得很清楚,这是要明哲保身啊。
第三条线,就是在这第一和第二条线的中间,姬龄在艾烟四起的飘摇河山里,愣是找到了一个能以命换命的天幸师。
他原本为了救国,想要用自己的命换元锦的命,却被那天幸师一眼看出来,他并不是真心想死。
真要换元锦的命,需是心甘情愿地想遁入黄泉。
没有任何痛苦怨怼,没有任何留念悔意。
姬龄这辈子想过许多事,可从没有轻易想过死。
哪怕是在沧浪山之役里,深陷蛊阵七窍流血的时候,他都没有放下过手里的长戟。
这时候,第二部的伏笔放了出来。
那个曾经被元锦救了全家的小女孩,此刻染了青瘟,已是奄奄一息的时刻。
她被病痛缠身,只求一个解脱。
如果这解脱能换回恩人的一条命,更是心甘情愿。
第四部的终末,就要拍姬龄开棺的那一刻。
小女孩的戏很好拍。
小演员画好毒斑特效,躺在榻上声音虚弱的说几句话,再露出温柔又坦然的一个笑,就此轻松杀青。
蒋麓却要启开元锦的棺椁,在天幸师预言的那一刻,待天象吻合的吉时来临,亲手把他带回人间。
棺椁里之前为求真实,还真的放了个纸人偶,穿着像模像样的假皇袍,脸上裹着万寿金纹黑布。
导演们拍完这一集特意给苏沉封了个大红包,叫他跨了火盆,自己还烧香作揖,说些见棺发财无意冒犯之类的吉祥话。
当时苏沉被蒋麓送了出去,坐飞机回时都读书去了,也没想到今天还要在现场见证蒋麓开棺的这一镜。
剧本里写了,要喜上眉梢。
姬龄的挚友,姬龄费劲心力救回来的人,终于要重回天日。
情绪必然是生动又雀跃,既要有沧桑后的疲惫,又要回归几分少年人见少年人的轻快天然。
姬龄见到元锦还魂,一定是高兴的。
可是剧组里的绝大部分人,这一刻都笑不出来。
现实就是这样的命运捉弄,像是老天爷联合这个剧本给所有人开了个玩笑。
江隼导演进组以后,人们只是简单表示了欢迎,努力配合他把最后几集拍完收工。
这个剧组里上上下下几百人,几乎全都是卜愿导演亲手挑出来的行业翘楚。
从录音师到摄影师,从演员到编剧,整个团队都强到难以驾驭。
江隼肯来的主要原因,是因为他和卜愿是旧友,同时他只是来救个场,这几集按旧有的规划帮着拍完就算收工大吉。
当下没有几个导演敢接第五部这个大雷。
大部分人追逐名利,敢去碰第六部,不敢碰这生死未卜的第五部。
江隼来到剧组之后,发觉处处凝重压抑的气氛,还有随处可见的白花,也轻声叹了口气。
他明白,这些年轻人都是发自内心地尊重敬爱自己的老友。
卜愿在剧组里活成了一个精神凝聚的存在,他突然消失了,对很多人,甚至对群演都是个打击。
好在大部分剧情都算好拍,演员们也都磨合地还算可以。
江隼尽量模仿着老友的拍摄风格,帮他们一集一集理顺交差,全程尽心尽力。
直到拍到姬龄开棺的这一刻,才亲眼看见久不现身的蒋麓。
上次在葬礼上见他,那孩子跪了七天,不声不响磕了上千个头。
至亲离世,他才是所有人中最难缓过来的人。
老人调整了监视屏,正襟危坐。
他很担忧。
蒋麓,你还会入戏吗。
你还能纯粹又热烈地,对着镜头笑起来吗。
第78章
蒋麓看向空棺材, 不远能看见镜头对着自己,黑洞洞地如同一只眼睛。
他要融入角色,如姬龄看见元锦复生的那一刻, 露出庆幸又释然的神情。
他应是姬龄。
是在青瘟之祸爆发之后, 像是从人世间突然蒸发的一个人。
妻儿困守京城内, 挚友息于棺中,他要逆着逃难的灾民潮往西南走, 一路跋涉着去找能救回国运的人。
数十集的跋涉辛苦,已经准备赴死的心意,最终都凝聚在开棺迎帝的这一刻。
蒋麓看着空棺材, 闭眼再睁眼,注意力却仍是涣散。
他没有办法进入角色。
他的大脑像是被曲别针卡住,有个无形的声音在提醒他。
站在导演位置的那个人, 本该是舅舅。
好像只要一抬头, 一犯错,舅舅又会叉着腰笑骂两句,催他别浪费时间, 快点演完回去吃饭。
江隼终于开了口。
“要不要下场调整状态。”
老人的声线更低沉平缓,是理智斯文的另一种风格。
蒋麓回过神来, 看向陌生的导演, 怔怔松开扶着棺门的手。
太难了。
他做不到。
能留到第四部的演员, 对这部剧都有远过常人的执着和责任感, 此刻绝不会轻易放弃。
蒋麓努力回忆着快乐的事,象征性笑了一下。
“这样可以吗?”
江隼摇摇头。
这是收尾的最后一幕戏。
观众都不是傻子。
看见死人复生的那一刻,情绪应该饱满到要溢出来。
不一定是大笑, 不一定是狂喜, 但一定会真切到能隔着电视屏幕感染所有的看客, 让局外人都忍不住落下泪来。
蒋麓现在在硬撑着演高兴,过不了这一关。
就在这时,苏沉往前走了一步。
“皇袍还在吗。”
“我来吧。”他走到镜头前,站在江隼和蒋麓的中间,状态平静:“我简单换个衣服,躺进棺材里,帮麓哥入戏。”
江隼露出略惊讶的眼光,清楚这不是什么吉利的事情。
“那我回头给你封个红包冲冲喜。”
“服装造型!快来帮忙!”
蒋麓没想到苏沉决定出面帮忙,犹有逞强。
“我自己可以。”
“你当然可以。”苏沉张开双臂,任由左右助理帮忙牵系袍带,平稳道:“我躺在里面,只是自己好奇罢了。”
蒋麓皱眉看他,最终收了他的这份心意。
苏沉原本只是想换件衣服就躺进去,但服装师索性帮忙做了个全套,银发也帮忙合拢扣好,简单打了个粉底。
江隼前几日都是循规蹈矩地拍戏,拍到这一刻才发觉哪里有些不同。
如果说旁的演员是半真半假地入了戏,那些都是寻常情况。
可是这个叫苏沉的小孩走到镜头前时,许多昏昏欲睡的旁观者都打起了精神来。
那个个子更高挑的年轻人,在舅舅丧后气质一直是压抑沉闷的。
可苏沉靠近他的时候,像是磁石和火种出现了一样,双方的精气神都变了。
江隼不清楚其中的化学反应,但本能地预感到什么。
“等下我不喊卡,你们就顺着感觉演,不用顾虑剧本。”
他调准焦距,快速搓了搓手,示意道具师过来放东西。
“棺材里铺锦缎,要那种深金或者深紫色一看就高级的织银缎子,铺好了让苏沉躺进去!”
“对,那边加个机位,把苏沉长发弄开点,珍珠玛瑙金器都往里头摆——翡翠有没有?快过来,再补点!”
“来了来了,机位架好没有,等下拍的素材好,我这剪个开头就行,多的你们拿去第五部用,别乱扔记得吧?”
苏沉第一次躺进真棺材里。
他还不满十五岁,第一次睡进这样深暗狭窄的地方。
为表哀容,他手上戴着六个不同的名贵戒指,长发被金玉压着,颈项前挂满珠串,
好挤。
他的腿微微曲起,肩膀胳膊都框死在固定的位置,硬木头硌得后背发疼。
蒋麓坐在棺材一侧,看着道具师手忙脚乱地布置棺材里的陪葬品,终于露出葬礼结束后几十天里第一个真笑。
“你怎么瘪了。”
苏沉被挤得像在睡四分之一的单人床,满脸愁容地看着他:“你还有心思开我玩笑。”
“什么东西压着我,好重啊……”
“还没玩,”道具师又不知道从哪翻来个冬枣大的明珠,拿酒精喷着消毒好了递给他:“来吧,含着。”
苏沉:“……!”
蒋麓闷笑:“哀荣,都是哀荣。”
苏沉瞪他一眼,听话张嘴把那明珠含着。
等会演戏到一半我被噎着就是现场事故了,你信不信?
一切确认无误,眼看着要合上棺木了,苏沉临时抬袖把棺木挡住,吐了含珠喊他名字:“蒋麓。”
“你说。”
“等会,你就当我真的死了。”苏沉盯着他,眼神认真:“试下体验派,好么?”
蒋麓原本习惯了自己的那套戏路,本想一笑了之,被他凝视时念头微转,点头答应。
他俯身帮他把含珠重新放好,又拾了一缕银发,理顺放置苏沉颈侧。
“我明白你的用心。”蒋麓低眸看他,已有几分少年和男人之间的气质,敛气轻声:“我们一遍过。”
苏沉微微点头,闭了眼睛。
厚重棺门吱呀一声,遮蔽他面前最后一缕亮光。
空气被骤然压缩,再仰下头鼻尖便会碰到障碍。
“来各部门准备——”
“Action!”
苏沉并非戏中人,此刻仍是闭上眼,让时间和记忆都回溯到心脏被刀刃穿透的那一刻。
蒋麓屏声静气沉默一会儿,再睁开眼时,已处身皇陵之中。
他面前便是故人的棺椁,此刻一片死寂,毫无声息。
少年抬手轻抚,像在重新熟悉从前的故友安寝之地。
吉时已到,该开棺了。
他历时数月,置生死于不顾,只为了救元锦还魂。
一向放浪形骸的小将军,半跪在烛火昏黄的宫陵里,双指按住棺门边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