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主——by故人温酒
2023最新网址 fushuwang.top 录入时间:01-27
“一百元,一百三十四张。”
“五十元,八十八张。”
……
已经开始工作的姨姨和姐姐们根本不缺钱,她们缺的是花钱机会,每年过年给小辈发巨额红包,成为她们必不可少的乐趣之一。
沈懿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多钱,她最熟悉的纸巾,只有紫色的五角和绿色的一元,每年的红包钱更是来不及打开,便已经被大人强制性拿走。
直到在纸张上落下最后一笔,她还没有回过神来。沈清徽教过她算术,然而最后的这个数目,未免太令人瞠目结舌。
“阿懿,这些都是你的钱。”沈清徽揉揉沈懿的小脑袋,笑着把厚厚的几沓钱,全部推到她的眼前。
沈懿一脸迷茫地看向她,黑亮的眸子里映着小小的月牙,小孩仿佛在问她“这真得是我的钱吗”?
这难道不是一场梦吗?
其实“过新年”对于曾经的沈懿而言,并不是一段愉快的记忆,甚至称得上难堪。
那些来来往往的“亲戚”,安放在她身上或怜悯或鄙夷的目光,大人满含恶意的笑骂与摔打,潜藏在黑暗中伺机对她下手的恶魔……
这一切都令幼年时期的她无比恐惧,直到今晚,沈清徽将她拉入一个美丽的新世界。
没有粗鲁的吆来喝去,烟、酒和汗的臭味,不得不如避蛇蝎般避开的男人。
只有温暖与明亮。
“傻了?”见沈懿许久没有说话,沈清徽圈起她的腰,把她抱坐到大腿上。
沈懿楼住她的脖颈,语气天真:“好多钱。”
沈清徽笑了,眉眼弯起:“阿懿可以买很多东西。”
三家孩子的金钱观,来自大人的言传身教,她希望沈懿自己学会如何使用这笔钱。
沈懿不解地抿一下唇:“买什么东西?”
这笔钱的数额超过她的认知,沈清徽是她唯一可以求助的人。
她困惑的表情过分可爱,沈清徽忍不住逗她:“买开心,好多好多的开心。”
忽然,她表情微滞,沈懿扬起干净的小脸,言语无邪地问:“那我可以买你的开心吗?”
沈清徽怔然以对,沈懿又垂下头,表情有些沮丧,她小声地说:“钱还不够多。”
她对金钱暂时没有概念与渴望,可是她贪恋沈清徽的开心,再多都嫌少。
心口如熔化的太阳,灼灼燃烧,沈清徽抵住她的脖颈,笑得眼角泛起湿意:“不要钱,你在我就很开心。”
两个人一直玩到半夜,沈懿才撑不住困意倒头睡去,沈清徽给她盖好被子,拿起水杯出了卧室。
同层楼客厅里的灯尽数关闭,沈西洲一个人盖着被子坐在沙发上,专心地观看电视里播放的《憨豆先生》。
沈清徽注意到客厅里的亮光,她走到饮水机旁边,一边打热水,一边开口问:“怎么不去睡?”
“睡不着。”半个小时前,沈西洲回来洗澡,结果睡意全无,她只好窝在沙发里看电视打发时间。
她抬眼问沈清徽:“阿懿睡了?”
“睡了。”沈清徽把杯子放到茶几上,她撩起被子角坐到沈西洲身边。
两个暖烘烘的身体挨在一起。
沈西洲担心沈清徽那边的被子没盖好,伏过身去给她按边上的被角。
突然,她的动作一停,沈清徽抱住她的腰,声音很轻:“西洲,对不起。”
好好的道什么歉?
沈西洲由她抱,有些好笑地问:“对不起什么?”
“没事。”沈清徽松开手,对上沈西洲探究的目光,她推一下对方的肩,语气如常:“继续看你的电视。”
“行。”沈西洲理解她所有的欲言又止,见她不想说便没有再问。
她刚坐回原位,肩上顿时一沉,沈清徽靠了上去,无言地阖下凤眸。
她永远无法告诉沈西洲,那声“对不起”是一句迟到了三年的道歉。
沈清徽对沈西洲的道歉。
如果不是为了成全她的任性与执念,当初那个成为沈家家主的人,理应是——沈西洲。
沈清徽的生母沈秋瑾与沈西洲的父亲沈清和,是一对相差四岁的亲兄妹。
沈清徽和沈西洲同年出生,一个出生于三月初三,一个出生于七月初七。
她们同样继承沈家兄妹一对标志性的凤目,连容貌都随年龄变化而越加相似。
长到五岁时,两人几乎达到七分相像,陌生人会误以为她们是一对双胞胎。
沈家人曾戏称:“沈家双姝,宛若双生。”
她们从小亲密无间、形影不离,一起迎来生命中的第一个转折点。
这件事的诱因,要先从二十世纪中期讲起。
那十年间,或者说从更早以前开始的政治斗争,不断重创这些手握政治实权与经济命脉的家族。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从古至今,总有人想一家独大。
那一代的沈家家主沈寂,在三家最艰难的时期,为了保证三家大部分女性免受屈辱,将家族中大部分权力拱手相让。
而她本人甚至滞留京华,多方斡旋、交涉,数年未归粤地。
然而失去权力的三家,如同被锁住双翼的凰,囚在神山上终日鸣血。
当年是否有更为稳妥的解决方法,历史问题的答案至今无解。
后来,政治局势突生变故,沈寂在一次出行中遭人暗杀,意外惨死异乡。
沈朔月继承沈家家主之位,清外家、立新策,逐渐收归交出的势力,随后又花费数年时间谋划,确定三家日后发展的大方向。
沈家买卖,夏家军政,叶家文娱。
经过二十年的惨淡经营,沈家渡过最困难的时期,沈篁也在沈朔月撒手人寰后,成为新一任的沈家家主。
她在位时重启三家一个古老的传统“凰飞”。
三家历史上,绝大多数的沈家家主,并不是被从小指定的继承人,而是在上任家主准备退休,或是离世后,由三家举荐后选拔出来的人。
只有在极其特殊的几种情况下,她们才会在本家中,挑选一位适龄的孩子,把她当成沈家下任家主,从小培养,然后等待恰当的时机,让她直接继任。
其中一种情况,就是三家发展遭遇瓶颈期的时候。
这个被选中的孩子,无论是天赋才能,还是心智品性,都必须格外出众,她才能承得起千锤百炼,受得住万钧重担,以沈家家主的身份,带领三家闯过艰难险阻。
这就是“凰飞”的意义:凰飞于天。
“破”后是“立”。
三家历经数千年的沉浮起落,再一次迎来破而后立的时代。
从此,每个年满六岁未至十二岁的本家孩子,每年都要参与一次特殊的综合素质考核,达到标准的人将会被当成下任家主栽培。
沈家非常幸运,那一代中同时出现了沈清徽和沈西洲,她们两个均以远超标准线的水平通过考核。
权利与责任相伴相生。
由于家主一职的特殊性与重要性,也为了避免出现争权内斗的可能,沈家只能选择一个人,作为下任家主进行栽培。
那年秋天,沈篁与来自三家共计十六位的话事人,针对选择沈清徽还是沈西洲,成为下任沈家家主一事,进行长达半个多月的讨论。
她们每天开会时,沈清徽和沈西洲就坐在会议室门口,等待里面的人宣布最终结果。
那一天,两道身影依偎在一起。
沈清徽眼睛泛红,满脸委屈:“西洲,听她们说被选中的人,半个月才能回一次家。”
比起高压训练带来的痛苦,她认为见不到家人更难受。
沈西洲看向身边的沈清徽,奶糯糯的白团子不停地掉眼泪,看起来委屈极了。
女孩垂落眉睫,遮下眼底的挣扎。
她从小天资颖异、谙于人情,凡事比沈清徽思虑地更为深远。她们生活在这样的华贵之家,注定要去完成属于自己的使命。
很多人会意/淫这样的富贵之家,自以为她们虽有泼天富贵,但无半点真情,属实“可怜”。
实际上普通的小康之家,大部分都无法给孩子提供一个健康的成长环境,家长们更是经常对孩子进行家庭pua,不断打压孩子的自尊与信心。
更遑论那些贫贱之家,连温饱都成问题的情况下,也不要说给孩子提供良好的教育。
女性出生在这样的家庭里,平安长大尚且不易,即使活到成年了,也只能参演一出又一出,剧情雷同的人间悲剧。
沈家的女性很幸运,生活在一个不缺亲情更不缺物质的大家庭,可是这样的安逸并非毫无代价,它需要一代又一代人共同的付出与努力。
现在轮到她们这代人,支撑起三家的未来。
几番深思熟虑后,沈西洲终于下定决定,她轻拍沈清徽的后背,温声安慰这位爱哭的姐姐:“你不要怕,这件事交给我去做就好了。”
沈清徽抬起朦胧泪眼,拼命摇头:“不可以。”
她们都心知肚明,在里面的人没有商量出结果之前,主动做出选择的那个人,一定会成为下任家主。
沈西洲擦掉沈清徽脸上的泪,她笑如旭日,神情认真地说:“姐姐,我想成为下任家主,我想保护姨姨、姐姐和妹妹,你把这个机会让给我吧。”
“姐姐,你让给我吧。”
分明是要去做一件如临深渊的事情,她说得却像是自己占了莫大的便宜。
沈清徽逐渐止住哭声,她揪紧沈西洲的衣角,无法答应或拒绝这样恳求她的妹妹。
良久,沈西洲率先从椅子上起身,她拉住沈清徽的手,敲响会议室的门。
“请进。”
会议室的大门应声打开,她们走向各自的命运。
从那天起,沈西洲被定为沈家下任家主,她进入家族开设的松鹤武院与百凰学堂学习。
武术、文史、时政、谈判、金融、心理、社交……
学武止戈,习文载道。
武不只是武术,文不只是文化,武院和学堂背后是三家的兴衰。
所有家人都认定,沈西洲是肩负起三家未来的人。
而沈清徽同样与一批年龄相仿的孩子,进入武院和学堂学习。不过她与沈西洲学习进度不同,课程安排不同,老师也不尽相同。
最初几个月,沈西洲总是在训练时受伤,弄得身上满是淤青与血痕,有时候耽误一点学习进度,她也会扛不住心理压力,在角落里一边流泪一边补习。
每次沈清徽找到她,一边拼命落泪,一边给她上药:“你怎么受那么多伤啊?”
听到她难抑的哭声,沈西洲都会暗自庆幸,这位姐姐是哭包,还好疼的那个人是自己,不然她还得哭成什么样。
那些日子艰苦且漫长,璞玉成器,玄铁锻剑,沈西洲越发清醒与强大。
姊妹俩陪伴彼此长大,直到她们眉眼初开,沈家惨遭剧变。
沈篁和夏花间不幸身亡,沈家人将精神遭受重创的沈清徽,从烂尾楼带回沈宅后,她不愿意让任何人靠近自己,直到沈西洲从外地赶回来,她才愿意换下一身血衣。
沈家骤然失去家主,又蒙受如此羞辱,急需有人站出来带领三家,猎杀卑劣的豺狼虎豹。
可是这个人应该是谁?三家内部难得出现分歧。
是一直名正言顺的家主继承人沈西洲,还是经历了丧母之恨、失姐之痛的沈清徽。
满怀仇恨的沈清徽希望继任家主之位,完成母亲和姐姐们未竟的事业,拥有全面指挥复仇计划的权利。
那沈西洲又该如何?
她主动放弃家主之位,将沈清徽想要的拱手相让。
这一次是真真正正的“让”。
不少人认为以沈清徽的心理状态,无法胜任家主之位,而且综合各方面考虑,沈西洲绝对是最适合成为家主的人选。
最后是沈西洲私下里找到她们,一一劝说:“如果沈家家主不是清徽,我也不会去坐这个位子,我不是在逞一时意气,置家里其他人于不顾。”
“恨意能支撑一个人走得更远、做得更好,她有资格与能力成为家主。”
“况且。”她说:“即使我不是沈家家主,我也会用过去所学的一切去辅助她,保护好三家的人,尽到我身为沈家人应尽的责任。”
“只要我在一天,三家就不会倒。”
这些年所有人都有目共睹,沈西洲温柔、勇敢,坚毅、强大,既然她选择做出这样的承诺,那么也值得被人付诸信任。
从此,三家中再无异议。
几天后,沈西洲在三家本家人面前,亲自宣布新一任沈家家主是沈清徽。
“家主。”沈西洲看着站在面前的沈清徽,语气郑重:“从今以后,三家拜托你了。”
她对自己经历过的苦难只字不提,仿佛在武院与学堂的经历如梦一场。
沈西洲这一生唯一一次称呼沈清徽“家主”,奠定了后者此生在沈家屹立不倒的地位。
正式离开武院和学堂的那一天,沈西洲收到其中一位恩师,对她过去几年学习生涯的评语。
“蔚蔚骄杨,芃芃其苗。有匪有玉,至善至诚。”
她是骄杨,她是美玉,她是三尺剑,她是守护者。
她终于也可以是沈西洲。
沈清徽的天赋本就与沈西洲不相上下,虽然以前学的东西没有她那么多样,但是不过是某些东西学的比她晚,达标要求也相对简单,本质上一脉相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