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妃 番外篇——by吕不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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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宴微微笑着,看向牢房里微弱的光,道:“许多年前,军营里有许多个年龄相仿的年轻人。他们和别的兵士不一样,他们都是孤儿、是流浪汉、是乞丐,他们是大周最为低贱之人,来军营只为混口饭吃。可在此时,他们遇见了一个英明的君主。君主不嫌弃他们的低贱,不仅引导他们、破格提拔了他们,对待他们更是好似对待亲兄弟一般。年轻人感恩戴德,发誓此生此世效忠于君主、效忠于他的天下。自那以后,这群年轻人便为了君主南征北战、浴血沙场……他们知道,战场凶险,能得马革裹尸还已是极好的结局,大多数人,只怕是尸骨无存。年轻人们便约定,若有一日自己战死沙场,生还的人便要把他的兵器带回长安,兄弟们把兵器葬在一处,全当大家尸首葬在一处了。而战死之人的尸骨不必还家,在战死之地就地掩埋,死后也要守着君王的天下……那次同北狄交战,死了太多的人了。一个营里出来的兄弟,竟然只剩了我一个。”
常宴说着,眼角似有泪痕。
“是我害了他们,是我疏忽大意,让北狄知晓了我军行踪,这才中了埋伏……几千人,就这么没了!我恨不得以死谢罪!可先帝拦下了我,他说,我若要死,也该打败了北狄之后才能死!不然,怎么对得起那些兄弟的英灵?”
“我把那些旧人的兵甲带回了长安,却不忍下葬,只想着把这些兵甲收好,没事的时候去同这兵甲说说话,好似他们还在世一般……正巧,朝廷有了新的兵器,也并没有人来找我回收这些旧人的东西,我便偷偷把它们都留下来了。我想,这世间也只有我还记得他们了。等我死后,我要把这些兵甲和我葬在一起,就好像当年我们在一个营里一样……”
常宴说着,又向周陵宣拜倒,道:“常宴无能,戎马一生却未能战死沙场,反而要死在这阴暗的牢狱之中,着实是个耻辱。还请陛下,准了老臣这最后一个念想。”说罢,深深拜倒在地,久久未起。
“为何……不早说?”周陵宣问着,他的声音有些发抖。
“因为,”常宴咧嘴笑了,抬起头,“常家一直是陛下的心腹大患,不是么?”
“你!”
“先帝的知遇之恩,常家永不辜负。先帝遗言,要常家好好辅佐陛下。如今既然常家威胁到了陛下的统治,那不如,让陛下亲手解决了常家,树立威信,对陛下日后统治大有助益啊。况且,私藏兵甲虽是重罪,但不致死。其实很早就有人提醒过老臣了,只是老臣本以为,我一人赴死就够了,却不想……”常宴说着,似有落寞,“却不想,常辉这个逆子,竟然辜负了先帝的重托,犯上作乱,连累我常家满门……我常家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也不能怪谁了。”说罢,又是一阵叹气。
周陵宣沉默良久,忽然抬头看向常宴,道:“常辉……从未谋逆。”
“什么!”
“他是寡人用一封密诏,骗回来的。”周陵宣淡淡地说着,谁也看不清他面上表情。
常宴眼里满是震惊:“陛下?”
周陵宣说着,看向别处,道:“时候不早了,寡人要走了。”说罢,就要起身。
“陛下为何如此啊?难道老臣一人去死,还不够吗?”常宴在他身后问着。
“不够、不够,远远不够!”周陵宣登时发了狂,转过身来,怒气冲冲地看着常宴。
“你满嘴都是先帝,可曾把寡人放在眼里?好,你是寡人的老师,在朝堂上对寡人指手画脚,寡人忍了。可常辉和常姝,他们两个是什么东西?从前在常府受教之时,他们便百般欺辱寡人,凡事都要胜过寡人一头!就算寡人做了天子,他们还是一样不改!寡人是天子,怎能咽得下这口气?寡人忍了许久,忍不下去了,也不想再忍了。”周陵宣说着,额上青筋暴起,眼里尽是血丝。
他说着,似乎意识到自己又失态了,忙努力平复下来,做出一副讲道理的模样,道:“再者说,常家派刺客刺杀丞相,也是重罪。常家落到今天这个下场,不稀奇。”
常宴听闻此话,不由笑了,笑得凄惨:“陛下以为,老臣会让刺客拿着故友的剑,去行刺丞相吗?”
周陵宣沉默了。
“先帝不会想看到陛下如此的。”常宴道。
“先帝?”周陵宣冷笑,“你口中英明仁义的先帝,在他的儿子面前,杀死了他儿子的母亲,只为让他即将继位的儿子不要被后宫把持。”
周陵宣说着,回头看向常宴,似乎哽咽了一下:“老师,你真的了解先帝吗?”
周陵宣说着,也抬头看向常宴方才看着的微弱的光,似乎在自言自语:“先帝才是寡人最好的老师。”
“陛下,老臣还有最后一句话要提醒陛下。”常宴本来正出神,看周陵宣要走,忙对他喊道。
“可是寡人不想听了。”
说罢,他握了握拳,拂袖离去,走得决绝。
常宴呆呆地坐在原地,一时没能回过神来。
他竟是本能地想提醒周陵宣小心陈昭若,却不想周陵宣如此回应。
“可惜了,”常宴喃喃道,“孩子们,可惜了。”
他的孩子们可惜了。常辉被判车裂,大好前程就这样因为一封满是谎言的密诏被断送;常姝被废,名义上是幽居别宫,在宫中不见天日,实际上她今后必将受尽□□;常媛,他最小的女儿,刚刚及笄,便将沦为官妓,从此生命里再没有半分温情……可惜了,可惜了。
还有周陵宣,这个他看着长大的孩子……从儿时的聪慧纯良到如今的阴鸷癫狂,也未尝不是“可惜”了。
常宴想着,看向那牢房里微弱的光,眯了眯眼睛,最后头一垂,再无声息。
另一边,丞相府里,于仲伸手合上了丞相于卫的眼。
“父亲,”于仲道,“儿子欠你一条命,下辈子再还你吧。”
于仲说着,唇边竟勾起一丝诡异的微笑。
“可惜了,儿子的丰功伟业,父亲是看不到了。”于仲幽幽说着。
周陵宣走出牢房,脚步却不由自主地放慢了。
“陛下,”随从秉道,“罪臣常宴,已在牢中绝食而亡。”
周陵宣停了下来,抬头望天,沉默良久。
“留他全尸,葬入常家祖茔,以他私藏的兵甲陪葬吧。”
你为了大周殚精竭虑,最后所求,寡人允了。
周陵宣说着,就要走,却又有一个侍从自台阶下赶来,对他道:“陛下,丞相府传来消息,丞相他……毒发身亡了。”
周陵宣正走着,听了这消息,忽然没站稳,踩空了一节台阶。侍从忙上前扶住,周陵宣却把手猛地甩开:“无妨!”
他努力站稳,眯着眼睛从台阶上俯瞰下去,似乎在追忆,也似乎在感慨:“寡人的天下啊……”
47 第47章
“罪人常辉今早被车裂了。”青萝向陈昭若秉道。
陈昭若只是“嗯”了一声,捧着茶,低垂着眼,谁也不知她在想些什么。
“听潘复说,他死前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是一直挣扎,”青萝说着,抬眼看向陈昭若,“堂堂一个将军沦落至此,也是可怜。”
陈昭若听完,默默不语。青萝见状,便要退出去,却听陈昭若忽然开口问道:“那阿媛呢?阿媛可有什么消息了?”
“常家二小姐自常宴死去之后便失踪了,至今杳无音讯。听说宁王和于二公子那边也在派人找,只是怎么找都找不着。”青萝道。
“于二?”陈昭若冷笑,“常宴刚刚被下狱的时候,他就退了婚。如今又假惺惺地寻人做什么?”
青萝附和着:“是啊,若是常二小姐嫁为人妇,只怕也不会被没为官妓了。”
陈昭若想着,越想心里越不痛快。
“那……她呢?”她终于鼓起勇气,问了一句。
“依旧是寻死觅活的。”
“她又寻死了?”陈昭若一惊。
青萝点了点头:“昨夜里撞了墙,所幸只是撞破了皮,被人发现,怕她又寻死,给绑起来了。”
陈昭若听了,忙放下茶杯,道:“陪我去东廊下走走吧……去,看看她……”陈昭若说着,声音渐弱,有气无力的。
“主子,”青萝忙唤了一声,“奴婢担心她对主子不利。”
陈昭若听了,只是低头轻轻苦笑。
这些日子她不是没去见过常姝,可每一次都被常姝骂了出来。她知道,常姝是想激怒自己,逼自己杀了她。
“她已不是从前的常皇后了。”青萝道。
陈昭若沉默了一下,依旧道:“我要去见她。”
常姝一夜没睡。
她被绑住了手脚,丢在床上,最近还塞了一块巾子。
她双眼布满了血丝,全然没有从前的精神,半点生气也无。
如今所求,不过一死,免于受辱。
“吱呀”一声门响,门外的阳光透了进来,刺得她一时睁不开眼。
好容易缓过来,她就又看见了那熟悉的蓝色身影。
“怎么又把嘴堵上了?”她听见陈昭若在问。
青萝回禀道:“怕她咬舌,就塞进去了。”
“还不快拿出来?”
“一拿出来,只怕她又要骂主子了。”青萝低头道。
陈昭若闻言,虚弱地咳嗽了两声,自己走到常姝面前,把她口中的巾子拿了出来。
“滚,我不想看见你。”这是常姝的第一句话。她说着,缓缓别过头去,看也不看陈昭若。
她如今无疑是恨着陈昭若的。恨她让金风下落不明,恨她把朝云派到自己身边倒打一耙,恨她在周陵宣面前的见风使舵,恨她如今的惺惺作态!
更恨她,让自己活了下来,却活在了永无尽头的耻辱之中……
她宁愿死个痛快。
陈昭若心中一阵刺痛。她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常姝的后背,道:“你转过来,我给你擦一擦额间的伤。”
“别碰我!”常姝说着,仿佛惊弓之鸟,弹坐了起来,整个人向后一缩,警惕地看着陈昭若。
“你非得如此吗?”陈昭若声音发抖。
“那你呢?你就非要折辱我,不能让我死个痛快吗?”
“你就这么想死?”她问。
“是,”常姝说着,笑得凄凉,“这世间还有值得留恋的吗?”
“可我……不想让你死……”陈昭若说着,伸手想替她理一理乱发。常姝又是一躲,满眼愤恨地看着陈昭若。
陈昭若的手尴尬地悬在了半空中,最后还是无力地放下了。
常姝闭了眼,听见陈昭若那一声无奈的叹息,又听见她起身,接着是门被打开的声音。
她终于忍不住了,开口道:“你既然恨我,就该杀我泄愤,那样才痛快。”
“那你呢?你恨我吗?”陈昭若停了下来,回头看向常姝。
“恨,恨不得杀了你。”常姝咬牙说着。只是说这话时,她竟然感觉到自己内心有一丝不忍。不,她不该有这样的心思的。
陈昭若一愣。
“更想杀了我自己。”常姝说着,又补了一句,偏过头去,眼中的泪止不住地簌簌落下。
父亲在牢中绝食而亡,大哥今早被车裂,阿媛被没为官妓……而自己如同行尸走肉一般,陷在这深宫之中,被人折辱!
“我今晨梦见大哥了,他一身血污,来向我告别……我真想和他一起走。”常姝说着,抽泣了一下,努力忍着,想止住自己的眼泪。
陈昭若终于沉不住气了,回身,快步走到常姝面前,亲手给她解绑。青萝见状,忙上前劝阻:“主子,小心她对主子不利!”
陈昭若停了手,看着常姝的眼睛,阴沉着脸,一字一顿地道:“你听着,常媛逃了,但金风还活着。你若敢死,我便让她们给你陪葬。我说到做到,绝不食言。”
“你好狠!阿媛,阿媛她是你表妹,和你血脉相连!”常姝满脸的不可置信。
“那又如何?我恨常家,恨常家所有人,”陈昭若说着,又开始给常姝解着绳子,“你的命现在是我的,除非我死了,你别想死。”
“我会杀了你。”常姝咬牙道。
陈昭若把解下来的绳子扔到一边,起身,冷冷地回应道:“随你。”说罢,转身就要离去。
可走到门前,陈昭若却又停了下来,故作轻蔑地说:“本宫记得从前你曾说过,只要活着,就有变数。如今本宫倒要看看,还能有什么变数?”说罢,拂袖离去。
常姝呆呆地坐在榻上,脑子里乱哄哄的,满脑子都是陈昭若方才说的话。金风活着,阿媛也逃了?
还有那一句:只要活着,就有变数。
想着,常姝紧紧攥了拳,拼命拭去自己眼角的泪,然后猛一起身,狠狠地踹了一脚一边的柜子。那柜子登时破了一个窟窿。
门又被打开,但这次只有慌乱的青萝。
青萝一开门,见只是被踹破了一个柜子,登时松了一口气,却又说风凉话道:“你身体还真是好,竟然还有力气砸东西。”
常姝冷冷地回应她:“我还有力气杀人呢,你要不要见识一下?”
青萝显然不想多纠缠,冷哼一声,出了门,上了锁。
常姝看着这小小的、但布置还算精致的屋子……
“常家的儿女绝对不会被困在这方寸之地!”她想。
哪怕常家只剩下一个人,但只要活着,就有变数!
更何况,如今阿媛也还活着。
阿媛还活着,真是最大的惊喜了。她本以为,凭着阿媛的心性,被没为官妓,生不如死,只怕也会选择和她同样的路……但她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