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言难止——by麦香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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异国他乡的海边,没有人认识他们,许则心安理得地抓住了这个拥抱。
陆赫扬抱着许则,右手从许则的后背往上滑到他的后颈,轻轻摸了摸,说:“再给我一点时间。”
自己知道他在治疗的事已经被猜到了,许则维持住这种心照不宣,回答:“没关系的。”
需要很长的时间没关系,最后还是想不起来也没关系,许则在‘等’这件事上有着完全的耐心,他从很多年前开始就做好了最坏的准备,放弃任何期许,是一直怀着这样的心态度过的。
甚至可以和陆赫扬再这样拥抱,已经是许则所能想象到的最好的结果。
落日的橘光铺满海面,两个多小时,从下午到傍晚,许则和陆赫扬走完一整条景观道。顾昀迟发来消息,告诉陆赫扬车已经在出口处等着。
去出口要经过一条小道,走到三分之一的时候,许则鼓起勇气,心跳剧烈地去牵陆赫扬的手。陆赫扬看了许则一眼,回握住他。
只有两分钟不到,在走完小道之前,许则自觉松开手,一晃眼却看见不远处的树下停着那辆军用车,他担忧自己是否松手松得晚了。
“今天早点休息。”许则说。
凌晨坐五个小时飞机过来,开完会也没能午睡,许则越想越觉得自己是侵占陆赫扬休息时间的凶手。
“跟你打完电话再休息。”陆赫扬抬起手,手背在许则颈侧短暂地贴了一下,“我先走了。”
“嗯。”
坐上车后陆赫扬降下车窗,对许则挥了挥手。许则站在晚霞里,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车子开动,副驾驶的余上尉在打瞌睡,顾昀迟一边看着手机一边道:“好奇别人如果知道陆上校花两个小时陪人散步是什么感受。”
“许医生的时间也很宝贵。”陆赫扬说。整个车厢充满了面包的香气,他朝后座看,映入视线的是一包半米高的不明物体。
“里面都是牛角包?”他问。
“买了八十个。”顾昀迟头也不抬地说,“喜欢吃就让他吃个够。”
需要偷偷打电话的次数变得越来越多,手头的项目进入即将申报的关键阶段,许则整天整天地待在实验室和电脑前,晚上去走廊和陆赫扬通话的那几分钟成为他最松懈的时刻。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许则觉得其实是陆赫扬在陪他。
S市的春天比首都来得快一些,仅仅两个月不到,许则这边已经完全脱掉了冬装,首都的寒风却还没有歇,连池嘉寒都在电话里抱怨今年的冬天特别长。
晚上十点多,许则在整理实验数据,门突然被推开,一个同事举着手机出现,神秘地说:“怎么办,我们之中出现了一个叛徒。”
众目睽睽之下,他直直指向许则:“恭喜你,荣获本年度联盟‘未来医生’奖!”
许则还没有回过神,就被四五只手进行了搂肩、环腰、拍背,并吵闹着让他请客吃饭。直到黄隶岭进来,见他们这样,笑着说:“怎么消息比我还灵通。”
‘未来医生’是联盟所有军医大中医学生的最高荣誉奖,不接受报名,获奖者一般从博士中挑选,根据期刊发表、课题立项、临床轮转、前线支援等各个方面来评定。
“教授,这是已经确定了吧?要是确定了,今晚收工就让许则请大家吃个夜宵先。”
“确定是确定了。”黄隶岭说,“至于夜宵,你们问许则吧。”
许则还是愣愣的,说:“没问题。”
大家聊了一阵后继续做各自的事,许则已经心不在焉,整理完数据就去了走廊,给陆赫扬发信息,问方不方便打电话。
之前都是半分钟内就会收到回复的,这次却没有,许则等了五分钟,猜测陆赫扬应该是在忙,于是给他发消息:我好像得奖了,晚点要请大家吃夜宵,今天大概不能打电话了,明天见
直到和同事们吃完夜宵回到公寓,许则才收到陆赫扬的信息:好,注意休息
陆赫扬没问是什么奖,可能不太感兴趣。已经十二点多了,许则忍住没有再回,洗漱完之后就去床上睡觉。
被手机铃吵醒时许则以为天亮了,但并没有光从窗帘缝隙里透进来。他朦朦胧胧接起电话:“喂?”
对面的呼吸有点沉,许则立刻清醒:“上校?”
“吵到你了。”陆赫扬说。
电话那头传来雨声和隐隐的闷雷,许则从床上坐起来:“怎么了?”
“做了个噩梦。”
凌晨三点半,许则不相信陆赫扬是因为做了噩梦就会在这个时间打电话给他的人,他尽可能控制自己不去做其他设想,轻声问:“什么梦?”
“醒来就忘记了。”陆赫扬的声音很低,“你说好像得奖了,是什么奖?”
“‘未来医生’,下下个星期会有授勋仪式。”
“恭喜。”陆赫扬的呼吸变得轻缓了一点,“西部战区最近情况不太好,你有接到支援的通知吗。”
“我已经确认可以随时待命了。”许则说,“项目申报上去之后,一段时间里应该不会那么忙。”
“所以你是‘未来医生’。”陆赫扬好像笑了下。
许则重新躺下,听着电话另一头连绵的雨声,就好像这个城市也在下雨一样。他说:“现在这个电话,是算在今天的吗。”
“是昨天的,今天的电话晚上再打。”
许则感到满足,雨声催眠大脑,他半合起眼,含糊道:“那我可以把昨天的勾补上了。”
“什么勾。”
“打一个电话,就画一个勾。”
“每天都画吗。”
“嗯。”
一问一答,许则都不记得自己最后是怎么睡着的,只记得陆赫扬说了‘晚安’,自己也跟着说‘晚安’,然而似乎又是在很长一段时间后,许则才模糊听到了挂电话时的‘嘟’一声。
半个月后,‘未来医生’荣誉勋章授勋仪式如期举行,获奖人来自联盟不同的军医大学,一共只有九名。
黄隶岭穿得比自己得奖还正式,但表情却相当凝重。
“凌晨两点出发去战区,许则,真有你的。”他简直要喘不上气,“等于拿完奖跟大家聚完餐就上战场了是吧?”
“是去战区的中心军医院,不算是前线,不会很危险的。”许则安慰他。
黄隶岭摆摆手不想再说话,拿起保温杯猛灌一口茶,随后去了领导席上坐着。
许则第三个上场,黑色的正装外套着一件崭新的白大褂,看起来端方而干净,为他授勋的是联盟总军区的军医上将。
那枚背后刻着姓名和校名的荣誉徽章被端正地别在白大褂上,许则接过奖杯,在相机的闪光灯中对上将鞠躬。
授勋仪式过后是单独的获奖发言,趁着间隙,许则拍了一张奖杯的照片发给陆赫扬和池嘉寒。他其实没有太多可以真正分享喜悦的人,池嘉寒一直是,现在还多了陆赫扬。
池嘉寒很快就回复了:要不是院里走不开,我现在就能摸到你的奖杯了
过了十几分钟,轮到许则上台。获奖感言已经捋得很熟,聚光灯打在身上,许则没有什么紧张的情绪,开口时声音平稳清晰。黄隶岭坐在台下,半是忧虑半是骄傲地看着自己这个安静又聪明的学生。
看着看着,黄隶岭发现这个安静又聪明的学生好像有点不对劲。
许则原本保持着微微俯视观众席中央的视线,只是余光里突然出现一道身影,奇怪地吸引着他往右边看了一眼。
流利的发言硬生生停顿了一秒才继续,许则以为自己看错,他微微将头侧向右前方。
昏暗的光影里,alpha穿着简单的衣服,怀里是一捧花,纯白色。他站在观众席之外的位置,脸上带着模糊的笑意,像回忆里的画面。
许则远远地和他对视,在飞速的心跳中将获奖感言说到尾声。
发言结束,场上的灯光随之调亮了些,陆赫扬的面容被照得明晰,眼神也是——许则在最后一个字落音时彻底看清陆赫扬的目光。
他蓦地怔住,耳鸣声嗡嗡响起,连躬都忘记鞠就要往台下走,主持人及时上前,提醒许则还有几个问题需要他回答。
问题都是事先讨论过,不用思考就可以对答,许则被请回原来的站位,再去看时陆赫扬已经消失了,只剩门在轻轻晃动。
接下去在台上的这段记忆没有进入许则的脑海,思维重新恢复运转是从他走下台的那一刻才开始。许则没有去后台,直接从观众席旁的门出去。
他跑过空旷的走廊,一直跑到尽头,跑出侧门,门外是昏黄的一盏路灯与摇曳的树影。许则站在路旁,喘着气,他怀疑自己做了场梦,他不希望这只是场梦。
身后响起一点塑料摩擦的声响,初春,许则竟然闻到栀子花香。
“许则。”
第95章
心理学中有一种神经现象叫“普鲁斯特效应”,当闻到特定的气味,大脑中与之有关的那些记忆会被唤起,遗忘的或是从未忘记的。
对许则来说,在与陆赫扬相关的所有记忆里,两种味道最深刻——陆赫扬的信息素和栀子花香。
老旧单元楼外的花坛从来没有人打理,但每到夏天总会长出白色的栀子花,花香被飘动的窗帘卷进小房间里,又被风扇吹开,变得淡淡的。和陆赫扬在一起的那个夏天,一直伴随着这样的香味,甚至在分开很久后,许则还会在梦中闻到栀子花香。
所以许则觉得自己很容易混淆现实与梦境,比如当下。
带着信息素与花香的晚风穿过,将那声暌违多年的‘许则’吹远,变成枝叶簌簌中的一响。耳鸣渐渐消失,许则并不感到惊喜和期待,因为一切还没有定论,而从虚幻的泡影里醒来总是让人失落和痛苦。
许则转过身,摇晃的斑驳树影明明灭灭地打在alpha身上,连面容都模糊难辨。许则想要朝他靠近一点,看清楚一点,风却忽然大了,将整棵树吹得倒向一边,露出阴影下alpha的脸、眼睛。
眼睛——许则在对视的瞬间就确定,那双眼睛,眼睛里和八年前一样的眼神——许则从没有想过还能再看见这样的眼神。
“你发给我的奖杯照片,我看见了。”陆赫扬慢慢走到许则面前,把那束栀子花放进他怀里,“许则,恭喜你。”
喉咙被堵着,想说‘谢谢’却无法开口出声,许则定定注视陆赫扬几秒,忽然抬手用力抱住他,将脸紧紧贴在他颈侧。
陆赫扬从许则被风吹开的白大褂下环紧他的腰,心跳撞在一起,耳边许则急促的喘息声像抽泣,陆赫扬问:“哭了吗。”
他感觉到许则摇了摇头,头发随着动作在他耳边蹭了蹭。
“让你等了很久。”陆赫扬说。
其实他知道不应该用‘等’来形容。许则像只风筝,没有人握着线,风筝在高空被吹得飘摇不定,但还是竭尽全力地留在原地,不是等谁来牵那根线,只是希望能再看某个人一眼。
这次许则没有说‘没关系的’,他整个人抖得厉害,好像连骨头都在咯咯作响。很久,耳边的风声变小了,神志从巨大的刺激中缓慢恢复了一点点,许则哑着嗓子:“陆赫扬。”
叫出口的时候竟然觉得这个名字很陌生,原来是相识近二十年,他还一次都没有叫过陆赫扬的名字。
“嗯。”陆赫扬安抚性地轻轻摸许则的背。
简单的回应就让许则很安心,他又将这个拥抱延长了几分钟,才直起身,目不转睛地看着陆赫扬的脸。
“好呆啊许医生。”陆赫扬评价道,眼底有隐隐的笑意,“先回去吧,只穿了衬衫,会冷的。”
“还穿了白大褂。”许则显然还是大脑空空的状态,认真地解释着一些显而易见的东西,他说,“不能回去,回去了就要参加聚餐。”
“难道不参加吗?”陆赫扬问。
许则的理智已经归零,说:“不去了。”
“要去。”陆赫扬提醒他,“你是主角。”
“你呢?”许则只关心这个。
“等你。”陆赫扬用手裹住许则被吹得有些冷的半张脸,“结束了给我打电话。”
许则点点头,但完全没有要回去的意思,他几乎不能将视线从陆赫扬脸上移开,仍然看着他。陆赫扬摘下许则的眼镜,遮住他的眼睛,告诉他:“马上要去战区,记得别喝酒。”
“嗯。”许则眨眨眼,睫毛扫过陆赫扬的手心。
陆赫扬站在侧门边,看许则抱着栀子花从走廊走回后台。许则走几步就要回头,确认陆赫扬还在,到了尽头,许则最后一次回过头看,没有朝陆赫扬挥手告别,因为很快就会再见。
从昏暗夜色和清凉晚风里回到热闹喧嚣的会场,同事已经找许则找得要发疯,以为他不告而别就去了前线。
“许则你搞失踪是吧。”同事问,“谁送的栀子花?好香啊。”
许则刚脱下白大褂在穿卫衣外套,见同事伸手要去捏花,他立刻说:“不要动。”
“好凶,怎么突然这样?我害怕。”
“很久没见的一个朋友送的。”许则匆匆拉上外套拉链,把白大褂塞进书包,走过去小心地拿起花。这是跟陆赫扬有关的重要证据,证据是不能轻易被别人碰的。
原本应该是要好好庆祝的一场聚会,许则却在十分钟后就从席上消失了。他在电梯里给黄隶岭发消息,向他和同事们道歉,理由是凌晨要出发去战区,所以提前回公寓收拾东西做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