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船清梦压星河——by谢初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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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宸。”
又摆了摆尾巴,“鱼。”
玉宸微微笑着,目光愈发柔和:“你好,鱼。”
她愈发欢快,围着她转了好几圈,才像往日一样离去:“你好,玉宸。”
长长的水草在她身旁生长,玉宸安静地卧在巢穴之中,等待着下一次见面。
游鱼们每天都会游经这里两次,不是天色尚且昏暗的黎明,便是夜色沉沉,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
每次出去,队伍里总会少上不少鱼。等到下一个生殖繁衍的周期,这个数目才会再度涨回起来,恢复到之前浩浩荡荡的规模。
玉宸眼眸微闪,目光中隐隐透出几分思虑。
应当让她停下来吗?
如果这样的迁徙是它们生命的一环……停下来就能活命吗?
玉宸说不出口,只能怀着渐渐滋生的担忧,望着游鱼每天来来去去。
她是幸运的,她仍然自由自在地在这片海域玩耍着,只是谁也预料不到灾难会在什么时候降临,尤其是她懵懵懂懂,灵智初开的当下。
死亡远比未知时更加痛苦。
也许,她可以教她一些什么。至少可以,让她活下来?
玉宸下意识望了望漆黑一片的海水,心里涌上微妙的感觉。仿佛她曾经千百次做过这样的决定,而这远远不是命运的起点。
上清道法被改了无数次,每遇到不同的生灵,便会针对他们的性情改上一点半点,最后又分化出各种流派来。很难说谁的手上才是正统的道法。唯独可以肯定的一点是,它们会是最适合的。
启蒙昧,入道途。脱躯壳之限,得享逍遥自在。
可最初的最初,她也许,只是试图让他们都活下来。于此莽莽洪荒,得有一夕安寝之地。
“呃……”她似乎意识到,这个梦境的恶意了。
*
玉宸还是教了游鱼道法。
游鱼很开心。
那开心在她几次成功逃掉捕食者的猎杀时达到顶峰,又在某一日被网捞起时化为更深的迷惘。
她想大声喊些什么,却吐不出半个字眼。仿佛她与那些仍处于蒙昧之中的同伴并无两样——鱼鳃被铁钩穿过,呼吸几近停息。
在濒死的痛苦之中,玉宸留在她身上的法术生效。
梦境重启。
圣人一言不发,第二次教授道法时,将整片海域纳入其中。
唯有心境澄明,渴望求道的生灵听到了她悠长的声音,一旦他们丧失了这份纯粹,大道之门便立刻关闭。
那尾游鱼放弃了她日复一日地迁徙,停留在她身前,替她处理着一切琐事。
这次,玉宸等到了她的化形,是一个十分机灵的小姑娘。
万万千生命中,诞生了一个又一个智慧的生命,海域的变动逐渐向外蔓延。直至,外界的生灵们于恐惧中举起了屠刀,一齐向着海域进攻。
玉宸沉默地看着这一幕,似是回想起了封神一战的情形。血色弥漫了整个海域,到处都是刺鼻的血腥味。
她闭上眼。
梦境重启。
第三次,第四次……乃至于无数次,玉宸反复尝试着自己的道,结局却远比在洪荒时更加残酷。毕竟,那时的她至少有圣人的实力,而如今置身于梦境之中,却只剩下无用的天真。
天真这种东西,不值半两,堪称无用。就算拿出去同人换些什么,也应当是要被嫌弃的。
再度重启的梦境里,玉宸仍然待在原处,看着那尾游过来的鱼,沉默着隐去了身形。
此时此刻的她,救不了这尾鱼。便是救了,也终将失去。
她的身旁,在无数次循环之中被称之为「闻道碑」的地方,被她添了一笔,重新上书为「朝闻道」。
——“夕死可矣。”
得闻此道者,晚上就该去死了!知其不可而为之者,早就该去死了!
一线生机,一线生机,不入死境,焉得生机?!她早就该死了!
于是乎,后来的万万年,她当真如同枯木朽石般坐在那里,沉默地守着她的碑铭,静坐久思,观察世间变迁,不再挪动半步。
之前她所教导过的生灵,有些活得更久,有些又早早逝去。似乎没有什么不同,她在与不在,终究没有什么不同。
愚昧者平庸一生,逆命者枉送性命。
那她的道呢?
她为之苦求的大道,又当在何处?
*
“玉宸?玉宸?!”
浮黎唤了她许久,神色愈发冰冷,终是下定决心动了手,重重地往她背上一拍。
少女兀地睁眼,神智尚未清醒,便已吐出一口心血。
圣人眼皮动都不动,一手压住骤然跃起的猫咪,又抬起袖子,小心地擦拭着她唇边触目惊心的鲜血。
她痛苦地咳嗽着,眼前灰蒙蒙的一片,什么都看不清,却仍然固执道:“一线生机……若我偏要勉强,偏要去求……”
你又能拿我怎么办呢?
这天下,难道真有能奈何得了我的人吗?
“玉宸!”
“喵呜?!”
两道声音自她耳畔炸响,似要将她的魂魄重新从梦魇中扯回。
通天愤怒地看着浮黎,张牙舞爪地挣扎着,后者冷笑一声,勉强分给他半个眼神:“安静一点!”
可恶,要不是我现在是只猫……通天被迫摊平成一张薄饼,微微仰首,恼怒地望着头上的大手。还有他什么事嘛喵!
玉宸眼中渐渐流露出一二茫然之色,迟疑着询问道:“猫?”
她的思绪微微回转几分,似乎是觉察到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困惑地抬眼望去。
迷雾渐散,场景复回。
一袭白衣凛然的圣人眉目凝霜,衣袂上沾染着几分殷红的血迹,生生染上几分杀伐果绝之意。
而他的手中,十分不合常理地按着一只坚定不移地挣扎着的雪白幼猫。
猫猫叫上一声,他便训上一句。
竟……竟莫名有三分和谐之感。
玉宸:“……”
“我不会是,还在做梦吧。”她晃了晃自己的脑袋,反复睁眼闭眼几次。见眼前场景没有半分变化,默默地往下一躺,打算换个打开方式。
“我哥居然和猫猫相处得这么和谐诶!”
真是震撼我全家。
比起这个,一线生机的问题也不算是问题了。唔,也不能这么说,应该是,后者还算是在常理之中,她早就该想到的。
至于前者,大概是个惊悚梦吧。
玉宸琢磨了半会儿,安详地躺了回去,又随口吐槽道:“真难为祂还能想到这样的梦……”
“有点吓人啊。”她低声抱怨一句。
浮黎:“……”
通天:“……”
一人一猫僵硬地对视几秒,果断分开数步,恨不得隔出楚汉河界。
浮黎冷着脸往身上堆清洁术,大概回头就会把这个法术永久固化在衣服上了。
他低头看了眼自顾自躺下的妹妹,没忍住,咬牙切齿地把她拽了起来,低声斥道:“连你自己养的猫都认不出来?阿宸可是存心调侃为兄?”
“唔?”小姑娘惺忪着一双眼,微微显出几分诧异。
“我的猫……?”
她何时养了猫?不对,猫,猫……通天!
浮黎已然注意到玉宸片刻的迷惑,敏锐地看了一眼通天喵,轻轻皱起眉头。
玉宸僵硬着身躯,终于彻底清醒过来,微微颤着声音唤了一句:“哥哥……”
她不是把通天藏起来了吗?
那如今怎么……
「柔弱无助」的猫猫瞧了瞧浮黎,干脆利落地蹭到她的另一边,歪头喵呜了两声,左脸写着「无」,右脸写着「辜」,堪称是人畜无害,童叟无欺。
“嗯?”浮黎转而轻笑一声,“阿宸可有什么事情想跟为兄交代吗?”
“我……我……哥哥我错了。”她垂了垂眸,恨恨地点了点坏心猫猫的脑壳,又老老实实,熟练至极地牵着她哥哥的衣袖,可怜兮兮地望来。
浮黎只是冷笑:“错哪了?”
“不该金屋藏喵,不该哄骗哥哥,还有还有……又把哥哥的衣服弄脏了。”玉宸悄悄瞧了瞧他,小声地说道。
浮黎眉头紧皱,低头一扫,又见到那刺目的鲜血,方方升起的好心情又降了半截。他几乎是咬着牙检查起玉宸的身体状况,顺着经脉慢慢给她梳理起混乱的灵气。
“这次又梦见了什么?”他没好气地问道。
通天闻言也竖起了耳朵,紧张地望来。
玉宸沉默了几许,轻轻答道:“祂想要毁了我的道心。”
浮黎停顿了几息,声音冷冽:“这是何意?”
玉宸垂眸看着扑到她怀中的猫猫,手微微颤着,把他抱起:“我所求之道为一线生机,祂想要折了我的道途,诱了我的执念,让我饱受求而不得,终生不可证道之苦,直至我崩溃之时……封神量劫是如此,无限循环的轮回亦是如此……”
“我道若不可求,而我偏要去求……”她低着头,望进通天的眼中,轻轻叹道,“那便只好入魔,不疯魔,不成活。”
死而不悔,如是而已。
作者有话说:
很好,就算通天变猫猫了,也熟练地踏入了洪荒怪谈之一:今天的玉清圣人也在抓着上清训呢?
而且是上清*2,岂不妙哉?
浮黎:??我看上去像是很开心的样子吗?
第139章 多少亲朋尽白头 ◇
帝俊/女娲:当年当年,不求今朝。
女娲来了, 又走了。
羲和等在南天门前,望着迤逦而来的圣人,起身相迎, 在贴面错身的瞬间, 两人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
圣人碧色的眸中波澜不动,一手紧紧捏住她递还的山河社稷图, 口中传音只道一声放心。随即漫不经心地甩开她的手, 丹唇微启,冷笑一声。
她怒气冲冲地踏入了太阳宫,帝俊负手于后,毫不意外地等待着她。
在一片喧哗之中, 朝见妖皇的大臣诧异回首,连声唤着「女娲娘娘」,亦或是“圣人冷静, 有话好好说……”
帝俊微微一笑,抬手压下了纷扰议论,在一片死寂中,陛下凝视着远道而来的圣人,口称了一句「娲皇」。
“娲皇这次来见我,是为何事?”
死寂仿佛更深一重, 底下的妖族们面面相觑,却不敢发出半点声音。
帝俊将下方景象尽收眼底, 笑意不改, 只在心中轻轻一叹。
不过,这也算是一件好事, 起码, 他们这一场戏, 愿意去信、去传的人,应当很多。
太阳宫。
这座巍峨的宫阙在亘古的时光里停留了太久,久到万事万物都在改变,独它屹立不倒,抵抗着时光的侵蚀。
女娲微微恍惚,似又回想起当年。
当年当年,不求今朝。
不久,殿内便传来她与帝俊剧烈的争吵声。
“我兄长如今何在,陛下可知?”
“人族若不朝拜天庭,所欲为何?”
“圣人可还记得养育自己的母族!”
“陛下一意孤行,连年征伐,当真是为的妖族,还是你一心所求的王道?”
妖族:这是我该听的事情吗?你们大佬吵架要不要先考虑清个场?
太一静默不言,只偏头暗示了一眼旁边的侍卫们。
帝俊冷笑一声,微微平复了心情,俯视着站在下首的圣人。她碧色的眼眸冰冷至极,只在某一个视线交错的瞬间,传递着他们心知肚明的讯息。
是时候了。
他又笑了一声,竟有三分说不出自己此刻的心情,却也平平静静,顺着这条路走了下去:“女娲娘娘,你到底是想继续做妖族的娲皇,还是人族的圣母?”
杀气于此刻崩裂,站在女娲两侧的妖族们骤然回神,刀剑冰冷,法器森然,尽皆对准了圣人。太一抬抬手,混沌钟悠长的鸣声响起,森寒杀意成型,直向圣人逼来。
帝俊:娘娘请吧。
女娲:陛下放心。
女娲骤然抬首,面色凝霜,手微微颤着,连声几句:“好,好得很!”
她环顾一圈,冷笑连连。取下发簪,往下一划,竟是生生断下一簇长发。
随即又是一道锋芒斩下,往帝俊行坐之处而去,杯盏倾覆一地,桌案断为两截,满地皆是狼藉不堪,方谓之,「覆水难收」。
圣人神情漠然,开口道:“女娲与妖族,当如此案,从此一刀两断,再无瓜葛。”
一道红光遁向苍穹。
天道响应,因果两消。
她漠然转身,径直离去,丝毫不把周围人放在眼里。几位妖族上前几步,似想拦她,又被圣人一转手掀开,摔成了滚地葫芦。
在女娲这个举动之后,在座众妖眼中隐约的不妥之色,又转为愠怒。
“简直是,简直是,欺妖太甚!”
“成了圣又如何?呵,人族,也不看看这群人能活到几时?!”
帝俊反倒成了这中间最为平静之人,瞧了眼下方各怀心事的妖族,便又收回视线,目送着女娲远去。
若无意外,按照他们的计划,他与女娲此生此世都不会再见。纵有重逢之日,要么他死,要么她亡。
娲皇啊。
他淡淡地望了一眼苍穹。如此,圣人的大道怕是再也不会为妖族所桎梏了吧。
太一上前几步,传音一句:“招妖幡。”
帝俊微微颔首:“大战一起,便遣心腹之人送往娲皇宫。”
他平静地从狼藉的地面中走过,渐渐地,周围的妖族都安静下来,低垂下首,拱手而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