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船清梦压星河——by谢初之

　　瑶池捧着一个碗奋力地往洪水中一舀, 那水就稍稍陷下去一点, 很快又涌了上来，她就继续弯腰舀水，过不了一会儿，气呼呼地拔出头上的金钗, 往下重重一划。
　　无垠的洪水被迫分成了两路，势头倒退几分，又铆足干劲冲着金钗而来。
　　瑶池瞪大了眼眸, 呆呆地仰起头望着掀起巨浪向她扑来的洪水，又被腾出手来的昊天赶忙往后一拉。
　　“呸呸呸。”小姑娘痛苦地吐掉口中的泥沙，颇为委屈地看着昊天。
　　后者低头振落衣襟上的水渍，又抬起手，安抚地摸了摸她的脑袋：“好了好了，瑶池乖——”
　　“不要再哄我啦！”她气势汹汹地跺了跺脚, 又低下头，看着愈发汹涌的洪水, 担忧地开口道,“怎么办，洪水根本止不住啊。”
　　“没关系, 做我们能做的事情就好了。还有师尊他们在呢。”昊天轻声安慰道, 眼眸中却不乏忧色。
　　瑶池：“可是——”
　　昊天继续安慰她：“至少现在, 洪荒的天，还轮不到我们来撑呢。”
　　瑶池微微不服气地抿了抿唇，又望着眼前的天空与大地，脸上愈发地愁苦起来。
　　可是，哪里还有天呢？难道不都是滔天的水吗？
　　..
　　四面八方涌来治理洪水的人越来越多，他们的力量合在一起足以将整个洪荒毁掉一遍又一遍，可这样的力量却救不了这片土地，真是奇也怪哉。
　　鸿钧自紫霄宫而出，随意地找了一个地方，站在礁石上望水。他低头抓起一片洪浪仔细地观察，洪水在他面前畏缩三分，却仍是张扬舞爪，气势汹汹地试图威胁他。
　　一气衣袂不动，稳稳地立足于洪流之间，看着周围的花花草草、乱石飞岩，都被一齐卷入下方那无底的旋涡之中，一时沉默无言，轻轻一叹。
　　“此非自然之祸，实乃人心之祸。”
　　一气：“洪水的力量，根植于「恶」。祂的力量有多强，取决于洪荒的「恶」有多强。”
　　鸿钧凝眸不语，半晌方道：“「恶」是消灭不了的。最多，让「善」的力量超越「恶」。”
　　一气：“道友可有妙计？”
　　道祖默不作声，遥遥看向不周山：“量劫未终，如今说什么也是徒劳。好在，这次的规模比起正常的量劫来说，已经是小了太多太多。”
　　一气顺着长风中滚滚而来的怨气与杀意看去，沉吟一会儿，缓声道：“清醒的妖皇与清醒的祖巫，总不至于继续把整个种族绑上一辆注定毁灭的战车。懂得克制，便已经算是帮了我们大忙。”
　　“洪荒总归还是有希望的，只是不知道，这希望何时到来。”
　　鸿钧忽而道：“那就让他们看到吧。”
　　一气转头看他，微微不解：“道友之意是？”
　　鸿钧伸出手，露出一面玄光镜，他把玄光镜放大，又往里注入法力，上面便呈现出种种景象：
　　有在不周山上沉浸式造船的人族，有龙凤麒麟穿行而过的身影，红云等人的身影若隐若现，太乙站在画船上孜孜不倦地作画，在宥低头恶狠狠地绑架走一只留念故土的生灵，广成子帮他一起揪住了它的尾巴..
　　女娲忽而投来的目光似笑非笑，前来偿还己身罪愆的准提合掌祈诵。
　　再然后，一气微微顿住，脸上逐渐浮现出复杂难言的神色。
　　跋涉万水千山，涉足无边险地的圣人们，正互相扶持着，攀爬着眼前的高山渊谷。盘古将祂的证道之器留存在此地，也盼着将来能有人凭借此物，再护洪荒一程。
　　鸿钧静静地看了一会儿，什么也没说，只是指着玄光镜，平静地开口道：“难道这不是希望吗？”
　　一气凝视着他，语气笃定：“这自然是洪荒的希望。”
　　鸿钧挥一挥袖，眼前又浮现出千万面玄光镜，展现出洪荒各地的景象：“既然这都是洪荒的希望，又为何只有我们知晓呢？请让更多的人看到他们吧。”
　　一气抚掌垂眸，于心底长长一叹，方平静地开口道：“善矣！”
　　于是乎，玄光镜在道祖的大手一挥下，在洪荒各处升起，各族生灵面面相觑，震惊地看到他们的模样尽皆出现在玄光镜上。
　　洪荒的希望，自然是这千千万万的洪荒众生。
　　毕竟，正如某位天道所引用的一句：“人民群众的汪洋大海嘛=v=”
　　*
　　洪水将万事万物湮灭的景象在帝俊面前上演，妖皇微微捏紧手中的洛书，眉心紧蹙，倏地冷笑一声。
　　他仰起首看着共工愈发庞大的身躯，玄色的衣袍微垂，眸光愈发显得冷淡。
　　后土护下句芒之后，低头检查了一下他的身体状况，又不声不响地侧过首，远远地望了一眼帝俊。
　　“先得让他们停下来。”
　　他们达成了共识。
　　后土将句芒交给玄冥，旋即化出了自己的本体。圣人的威压铺天盖地而来，九万里的云海皆为之低垂。
　　拿着兵器的巫族、妖族们膝盖一软，惊惶地抬起头来。
　　剑、斧、刀、戟..所有的武器防具都被重重地压在地上，随之跪下的还有无数相杀的兵将，日月惶惶然隐藏于云彩之后，似是不敢直视眼前这一幕。
　　无边的阴影吞没了一切，他们仰起首，望着圣人高大威严的身躯，一双眼眸耀眼夺目，万丈神光遮天蔽日。祂呼出的气息将无数的人吹倒在地，祂赫赫的威严让所有人胆战心惊！
　　为何要兴起战乱？为何要使这大地蒙难？！
　　祂悲悯道。
　　我的子民在无谓地逝去！掌控着大地的时序的神灵在为此哭泣！草木化为焦土，万物流离失所！！
　　天上的云彩也害怕起来，悄无声息地和日月一起退去了。
　　共工死死地支撑着掌心中的洪水，身躯微微弯起，在后土的视线朝他掠来时，强行垂下了头颅，不去直面祂的道。
　　不可能，她才刚刚成圣，如何能施展大道之势到这般地步？
　　帝俊转手撑起河图洛书，羲和化成人形匆匆落到他身边，太一将身形掩在骤然震动哀鸣的混沌钟中，金眸熠熠生辉，沉默地想着什么。
　　“这就是大道吗？”羲和轻轻一叹。
　　帝俊微微仰起首，眼眸顿时生出无边的刺痛：“是啊，这就是大道啊。”
　　他闭上眼，倏忽大笑出声。
　　羲和将手放在他手上，太一战袍猎猎，一步又一步，缓缓走到他身边。九重天阙之上，望舒垂下了眸，从太阴星上站起。
　　刚刚隐没的耀日与皎月又亮了起来，越来越亮，倏忽吞没了周围的一切。
　　天地突然炽热起来了！
　　天地突然寒冷起来了！
　　一半大地承载着无穷无尽的火，一半大地面临着无穷无尽的冰！
　　洪水被炙烤着，一大片一大片地化成灰烬；洪水被冰封着，一丝一毫再也动弹不得。
　　女娲阖眸不语，以身躯挡在不周山前，又抬起双手，死死撑住了震动不已逐渐发出哀鸣，逐渐破碎着的天空。
　　祂的蛇尾一圈又一圈地缠绕着不周山脉，以此为基点，高高地抬起了头颅！
　　太清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站起身来，看着天崩地裂的景象。立于虚空之中注视着下方战场的元始垂落了眼眸，一言不发。
　　在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的瞬息，他们齐齐掐诀起算，遥遥看向三十三天外。
　　*
　　归墟几乎要彻底崩溃成虚无了！
　　在洪荒局势骤然颠覆的刹那，无边的灰雾翻滚着，「道」的力量再无半分压制，死死地逼向天道：
　　“你们怎么敢，你们怎么敢这么做？！将自己的权柄分享给那些蝼蚁！怪不得，怪不得你们这般不堪一击。”
　　魔道：“原来如此，哈哈哈，原来如此。”
　　太初挠了挠脸：“朋友，你知道的，我们是天道啊。不狠怎么做天道？”
　　太始耸肩：“听过一句话吗？洪荒只配强者拥有。”
　　魔道面目狰狞：“你们以为这样能拖延多少时间，如此虚弱的你们，我大可直接将之吞噬！”
　　太始摇了摇头，平静地开口道：“拖延时间的人，明明是你啊。是你一直在等待上清吧。反正你也不想打得太狠，我们顺手借点力量出去，也没什么关系吧。”
　　太初歪头：“本道还是挺好奇的。是风希展现神力的过程太过于循序渐进，还是人族艰苦求生的姿态迷惑了你..让你一直没有发觉，我们在提升洪荒众生所能获得的力量上限呢？”
　　灰雾剧烈地颤动起来。
　　一幕幕画面飞快地闪动着。
　　从女娲与后土化出本体，一人司天，一人掌地开始，再到女娲「叛」出妖族，长久地停留在不周山。之后，她便一直以神灵之躯庇护着山上的生灵，盘绕在不周山上，将洪水生生隔开..
　　再往后，再往后，她一个太息就将巫妖两族吹得东倒西歪，几不成军。如今更是同盘古一般支撑着洪荒的琼宇！
　　太初同情地看了祂一眼：“风希还是太温柔了啊，外在显得没那么震撼对吧。唉，毕竟她把恶尸斩掉了。”
　　太始将承载着通天和玉宸那一块碎片拢到自己身旁，轻轻一叹：“人族，不，洪荒的女娲娘娘，自然是因慈悲而强大。”
　　魔道的目光忽而凝聚在一处，遥遥望向那块碎片：“一线生机..一线生机！”
　　祂猛得大笑，在归墟彻底破碎的刹那，疯狂地往洪荒扑去。巫妖战场之上，苦苦支撑的共工身躯猛得一颤，再度睁眼的瞬息，眼眸处涌出无穷的灰雾。
　　太初太始并没有阻止祂。
　　疯狂状态的魔道，纵使是正常状态的祂们，也未必能够拦下。
　　祂们只是低下头，轻轻看着那块碎片。
　　“为什么不懂呢？将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是永远得不到一线生机的啊。你从一开始就输了啊。”
　　太初轻轻戳了戳祂家的上清，盯着飞速转动的天机命盘与那一片深渊看了许久，十分忧郁地开口道：“哦，我亲爱的朋友，天道只能帮你到这里了啊。”


第165章 大鹏一日同风起 ◇
　　女娲：天将降大难于人，亡其种族，灭其魂灵。星火之光，微弱殆尽；人之将死，平生茫茫。
　　天穹动荡不定, 大地无声哀鸣，灰色的雨从天而降，无边的洪水漫过脚下的厚土。
　　“轰隆！”是雷鸣。
　　“飕飕！”是烈风。
　　人们高高扬起了手中的锤子, 重重地往下一砸。老人和孩童们聚集在一艘巨大无比的船边, 努力地往上搬着食物和水源。
　　“娘娘保佑，娘娘保佑。”有人低声祈祷, 目光落到山外极天际地的巨人们身上。
　　祂们互相争斗, 伴着酷烈的太阳，寒寂的明月。巨大的脚每一次落下，大地就要颤抖一次；神力每一次碰撞，天空就不得不晃动一次。
　　女娲仰起首, 以严峻的目光盯着上方不停散发出金芒的琼宇。又低垂下眼，悲伤地看着逐渐死去的土地。
　　洪水与疾病一齐到来了。
　　倏然之间，大家惊呼起来, 在摇摇晃晃的不周山上寻找着支撑自己的东西。
　　有的人抱住了石头，有的人跌成了滚地葫芦，船只晃动着倾斜着，滑向旁边的悬崖，又被人狠命地拉住。
　　圣人微微皱起眉头，目光掠过一片黑黢黢的世界, 锁定在北海方向。
　　大海晃动着，怒吼着, 翻天覆地一般, 剧烈地挣扎着。直至一条巨大到一眼看不到尽头的鱼从波涛汹涌的海面上越出，搅动得整个北海风起云涌！
　　它背上携着无数幼小的像米粒一般大小的鱼苗, 乘着风势挣脱开束缚着它的沉重海水, 扶摇直上九万里, 化为一只庞大的鹏鸟，穿透了厚实的天幕。海水倒灌入海中，生生下了一场骤雨。
　　短短几息之后，它自数万里之外奔涌而来，强有力的羽翼掀走了不周山前的祥云彩霞，又被它慌乱地拽住了尾端拖了回来。
　　随即，大鹏鸟轻轻俯下头颅，蹭了蹭女娲的掌心。
　　女娲轻柔地摸了摸它的头，笼罩着整个不周山脉的屏障在圣人的旨意下分开一道缝隙。
　　鹏鸟欢快地鸣叫一声，缩小了身形，往缝隙中灵巧地一钻，沿途撞倒了无数林立的树木，在一阵晕头转向中，落在了一个有着巨大裂谷的山脉之间。
　　小小的鱼苗和裹挟而来的海水一道灌入裂谷之中，鹏鸟鸣叫一声，又重新化为鲲，在裂谷之上升起了巨大的屏障。
　　随后，它带动着身边呆呆愣愣的小鱼，一齐往深处游去，慢慢吞吞地安置了下来。
　　天地乱，鲲鹏出。
　　玄光镜将这一幕画面传递到各位艰难求生的生灵们眼中。红云思考了不到半秒，转头对两个打工人开口道：“看样子，洪水已经威胁到北海了，我们要去那边看看吗？”
　　打工人一号毫无原则地点了点头。
　　打工人二号皱起了眉头，深深地望向北海方向，掐算几下之后，终于沉默地颔首道：“走吧。”
　　鲲鹏能救上一片生灵，北海龙宫亦能收留一批，剩下的..如今赶去，怕是也已经迟了吧。
　　但还是要去看看的。
　　万一呢？
　　..
　　多宝依着玄光镜中的景象，迅速勾掉了几个地方，又催促着画船往那边行去。洪水逐渐蔓延而上，令这小小的船只无力地在洪流上翻滚、扑腾，仿佛随时都会被其吞没。
　　好在，绝望的氛围并没有蔓延开来。
　　玄光镜前。
　　咩咩叫的羊崽被一群长得稀奇古怪的生灵们团团围住，有着美丽尾巴的小狐狸低头看了它一眼，矜持了一小会儿，没有忍住也凑到它身边，踮起脚看着镜中的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