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船清梦压星河——by谢初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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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哇,好大的鱼!”它们惊讶地看着鲲鹏,懵懵懂懂地欢呼着。
“越来越多的船被造出来了!”
“那是龙吗?龙和凤凰在救大家诶,好多人都得救了!”
无当盯着它们看了一会儿,转头就对多宝说:“不能让它们知道我们如今的处境。”
多宝看着沉稳了不少的师妹微微一笑,颔首应下:“好。”
画船整个都被月白色的屏障覆盖了起来,多宝将玄光镜上的场景转移到了画船的船壁上,所有的人都能一眼看到。
它们安静了一会儿,又叽叽喳喳起来。里面一些稍大的生灵显然有些不安,焦躁地来回走动。
多宝索性拿着一本书坐在它们身边,十分淡定地翻开书页看了起来,姿态之稳重,模样之从容,让周围的人无一不为之感染,也渐渐放下心来。
“神仙都不担心呢,那我们又有什么好担心的?”
“那么多的人在努力拯救这个洪荒呢,我们什么忙也帮不上,更不能再去添乱了。”
小动物们用各种各样,实际上互相根本听不懂的语言交流了一会儿,莫名地觉得放松了不少,又安安稳稳地蹲在原处,看着玄光镜前的实况转播。
多宝表面上不说,暗地里又观察了许久,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将书卷往后翻了一页。
对了,他拿的是什么书来着?
多宝摩挲了一下纸张,目光忽而深沉几分,若有所思地想了一会儿,又面无表情地将书翻到封面瞧了一眼。
《那些年我那苦命的大师兄——师尊求您了别收徒啦!》
他重重地合上了书册,心平气和地抬起头望了望画船的船顶。
很好,不愧是你,琼霄娘娘。
真是哪都有你啊。
周围的小动物被他吓了一跳,不觉露出一副惊慌失措的表情,一脸担心地望来,叽叽喳喳地讨论起来。
“发生了什么发生了什么?”
“难道洪水已经把整个洪荒都淹没了吗?”
“我们应该往哪里逃跑啊呜呜呜,我想妈妈。”
当然,他们谁也听不懂谁的话。只是从第一只小动物没忍住哭出声来,到周围所有生灵一齐哭起来,可能,大概……用不了十秒钟。
多宝当机立断抽出了《黄庭经》,重重地咳嗽了一声,将他的声音以神识的方式传入众人耳中。
截教的多宝大师兄以一种无比「欣慰」的目光望着大家,「高兴」地宣布道:“来吧,让我们一起加入伟大的洪荒动物园,共同建设美好碧游宫吧!”
他师尊回来一定会开心坏了的。
呵呵。真开心啊。
*
滔天的洪水试图将一切湮灭,日月高悬于空中,气势煌煌,辉光无限。
自后土之后,巫族的祖巫们各自化出了本体,虎视眈眈地向着对方袭来。更大的动乱拉开序幕,魔道心心念念的毁灭在逐一上演。
「共工」微垂着首,声音嘶哑地笑着。
那笑声尖锐得如同锯齿一般在众人心脏上划过,剖开血肉,露出最柔软的一块,供人践踏,供人毁灭。
那是最本质的恶,根植于人心的恶。
任何一点土壤都能让这「恶」生根发芽,只因这世间之人,尽皆有「欲」。
蛇尾人身的圣人自穹顶之下投落下目光,祂手中举起了高高的石剑;大地孕育而生的神灵目光如炬,手中的长矛锋锐到刺目!
「共工」开口了:“尔等之人,生来享有万物。”
后土抬眸看他,几许之后,圣人的瞳孔倏忽放大。
「共工」缓慢地转动了一下脖颈,扯出一抹嘲讽的笑:“如此弱小的生灵,堂而皇之地占据着洪荒,反倒将我这个主人,驱逐到暗无天日的归墟……大道不公,盘古不仁!”
不少人发现了共工身上不对劲的地方,不禁惶恐地往后退去。以一种仰视的视角,望着祂身后渐渐上升着的洪水。
玄冥以一种难以置信的眼神看着祂,又渐渐地转为刻骨的仇恨,朝着祂举起主杀的利刃:“汝为何人?吾弟共工何在?”
魔道扬起一个笑容,贪婪地汲取着她身上的恶念,近乎恶劣地开口道:“怀抱贪欲者,自甘为仆。成为吾降临之躯体,当为他之幸事。”
玄冥:“你——”
魔道吞噬着她的愤怒与怨恨,心满意足地扬起手来:“至于尔等,当诛!”
洪水轰隆隆地响彻着,在祂身后奔涌而下!
后土:“快跑!”
祂回身便是一声厉喝,扬起长矛重重地击打地面,大地上生长出了无数的藤蔓高树,他们卷起了大地上的巫妖,转头就跑。
三足金乌的虚影往下扑来,耀日的光辉与冷月的寒芒没有伤害到那些巫妖,他们下意识地拽住了那长长的坚实的羽翼,被它们带着,往远处的不周山而去。
十二祖巫与妖族十圣仍然停留在巫妖战场上,各自为战,泾渭分明。
而洪水已然奔腾而下,淹没了整个战场,漫过他们的腰部,又以极快的速度往上涌去,眼看就要没过头顶!
他们赶忙往更高的云端而去,匆忙地躲避,却也耐不住那洪水蜿蜒若蛇,绕着擎天之柱而上,被推开,被拂去,仍是顽强不屈地蔓延而上,不死不休地纠缠着。
笼罩着不周山的屏障颤动着,挣扎着,逐渐发出难以支撑的声响。
鲲鹏安抚地拢住那群不断游荡不息的鱼群,仰起首,看着五色神光辉映不息的山脉。
女娲的目光严峻到了极点。
鹤引仰起面容,在铺天盖地的雨声中,大声地呼喊祂的名号。无数的人抬起首来,向着祂伸出手,渴望着生,渴望着长长久久、永生永世的太平。
“请去往舟楫之中吧。”
圣人却这样回答他们,目光中流露出悲悯,又渐渐转向坚毅,“然后,拼尽全力地活下来!”
“天将降大难于人,亡其种族,灭其魂灵。星火之光,微弱殆尽;人之将死,平生茫茫。”
“倘若神灵最终逝去,唯有不甘其命者,方得永生!”
第166章 满船明月从此去 ◇
后世:水神共工,为争天地,怒而触不周之山。
画船已经彻底沉入水下了。
广成子被底下的师弟们推出来给元始传了最后一份消息之后, 来不及等他的回复,便往下纵身一跃,避开了洪水湮灭万物前的最后一波巨浪。
此后世间皆是一片茫茫汪洋, 见不到长川明月, 山村野鹤。
不周山中,人们携老携幼排成长队往舟楫中去, 巫族和妖族的老幼们也被另外安排了船只。他们频频回首看着身后的村庄, 青石板上泥泞的脚印愈发显得杂乱无章。
孩童轻轻啜泣的声音时隐时现,大人们也是一副仓皇模样。
“神灵真的会死去吗?”簌簌的低语声里,他们互相环视,仍然不敢相信圣人话中的隐喻。
“娘娘怎么会不在呢, 要是娘娘不在了,我们该怎么办呢?”小女孩拉着鹤引的衣角,一脸茫然地看着他。
鹤引示意身边的人带着鹿群先行一步, 俯身把她抱了起来,摸了摸她的头:“那阿香就把自己当做神吧。”
小女孩震惊地瞪大了眼,她的娘亲赶忙上前想把她抱回去。
鹤引却摆了摆手,抱着她来到一块巨石之上。底下的人们徘徊不定,仍不愿踏入舟楫之中,以希冀的目光望着那仍然庇护着他们的神祇。
不周山每一次晃动, 他们便惊呼一声,惶然不知所措;晃动之后, 见那屏障没有倒下, 便又是一阵欢呼雀跃。
见鹤引站在巨石之上,人们又渐渐围拢而来, 期待地向他询问道:“我们真的要逃难吗?”
“娘娘还在这里, 我们一定会平安无事的吧。”
鹤引低头看着他们, 孩童的脸上挂着泪水,老人佝偻着背,牙齿看不到几颗,说话含糊不清,却也以一种期盼的目光看着他。族中的青壮沉默不语,妇人们轻轻擦着眼泪,他们没有说话,像是已经接受了这个现实,却也有着隐约的期盼。
自人族降生之初,无数的神灵便注视着他们。
孕育他们的女娲,令草木茁壮生长的句芒与后土,雨水有天庭的安排,日月自有其运转规律。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没有什么太大的灾祸。
瘟疫爆发的时候,他们能向昆仑求助;为野兽捕食的时候,仙人们降落云端,授予他们道法。
这让人族成功地度过了初生时最为艰难的岁月,在这片危险的洪荒大陆上,艰难地存活下来。
可是神灵不会永远庇护他们。
鹤引想起太清偶尔流露出的只言片语,他说:“人族也是这片大地的主人。”
是主人,而不是依赖于他人庇护,被众神呵护在掌心的珍宝。
他下定了决心。
“娘娘会庇护我们,仅仅因为,我们是祂的孩子。”鹤引凝视着天穹,开口道,“但是没有任何一个父母,能够保护他们的孩子一辈子。”
人群:“可是娘娘是神灵!”
鹤引语气郑重:“正因为祂是神灵,祂是整个洪荒的神灵。才不可能永远留在这里保护我们,呵护我们。这世间万物在祂眼中并无差别,祂理当平等地对待一切!”
人群骚动起来,男人们抱紧了自己的孩子,妇人们抬起头,泪水无声地落了下来。
鹤引:“人族已经长成,我们没有理由再去奢求祂的庇护!舟楫已经造好,它们能抵御洪水的侵蚀;食物已经充足,我们能够等到洪水退去的那天!我们无需拿起长矛作战,我们所要做的,只有「活下去」这一件事而已!”
他逼视着下方的人群,嗓音沙哑:“活下去,坚强地活下去,不为任何事情轻易放弃自己的性命,为了自己,活下去!”
“你们难道做不到吗?”
他们面面相觑,看着身旁他们亲手造出的船只。
鹤引抱起了小女孩,把她高高地举过头顶。阿香睁大了眼,发现她眼前的世界突然变得分外开阔,娘亲和爹爹在她面前也变矮了。她害怕了一瞬,又忽而咯咯地笑了起来。
“今后,我们必须要信仰自己!信奉自己的力量,信奉一切用双手创造的未来!”
女娲透过黑压压的云团,拨开肆虐的雷霆,看着不周山上的景象。那些密密麻麻的小黑点们往舟楫上爬去。人族也好,逃难而来的生灵也好,都抓紧着每一分每一秒。
祂悄悄地笑了起来,又低垂下头颅,看着那些被后土和帝俊送来的巫妖。他们奋力地在洪水上翻腾,劈砍着里面冒出来的毒蛇、野兽。
一波又一波,血色在洪浪中翻涌、蒸腾。倒下去一个,又站上来一个。无休无止,始终不愿后退半步。
这样的场景被玄光镜忠实地记录了下来,落在每一个凝视着洪荒的生灵眼中。
“我们还在犹豫些什么呢?”玉宸回过首时,这样问着通天。
她的长发被混沌的罡风吹拂着,重重地劈打在她脸上。她握着盘古斧的手已然千疮百孔。赤着的双足上遍布着血痂,衣袂上的鲜血覆盖了一层又一层,漆黑如墨,残破不堪。
“我们没有什么可以犹豫的了。”通天这样回答她。
他的剑被无尽的魔念与恶意纠缠着,几乎要破碎在他掌心之中。他低头看着剑,微微用力,它便彻底破碎开来,只留下一片小小的纯粹无暇的碎片。鲜血染红了它,希望浇灌着它。
然后,他们注视着彼此,毫无畏惧地笑了起来。
*
断肢残骸之间,哀鹿孤雁般的悲戚声中。
玄冥绝望地半跪于地,遥遥望着乌云翻滚、洪水肆虐的天地。句芒撑着她半个躯体,遥遥看着帝江扬起的飓风。空间与时间疯狂地碰撞,既在烛九阴冰冷的瞳孔之下,也在混沌钟厚实而韵律低沉的一声声钟响之中。
元始引动了九重天谴,太清挥手布下两仪阵法。
圣人们的加入,令这天地愈发动荡起来,几乎承受不住这般浩浩荡荡的威势。祂在哀鸣,在一遍遍地毁灭,一遍遍地挣扎。
道祖掐指演算,目光沉沉地看着这个世界。
洪荒..真的能承受他们这样一次又一次,愈发剧烈地争斗吗?
不能。
他这样回答道,又仰起首来,神色深邃地望着这无边无际的天穹,又越过它,看向混沌。
也许,在魔道毁掉洪荒之前,洪荒,会先一步毁在他们自己手中。
..
大地裂开了一道道深不见底的裂缝,水从那里涌上来。原先停泊着鸟雀的枝条,已经深埋土里。祂在向祂的孩子絮絮地倾诉,一遍又一遍。
“昨日的黄鹂再也没有回来,它也被洪水吞掉了吗?”
“土里长出的翠绿的嫩芽,我还不知道那是什么生命。”
“它们会害怕吗?它们在哭泣吗?”
后土睁着那双浸染着血泪的眼,悲哀地听着祂的声音。她强行撑着身体站起来,闻到长风中传来的厚重到难以掩饰的血腥味。
他们送走了一片巫妖,也望着更多的人僵硬着身躯,空洞着双眼,任凭毒蛇与秃鹫来啃噬。残骨残骸,遍地皆是。在一个大浪中偶尔被翻卷出来,在洪水中沉沉浮浮,像是熬煮出的一锅好汤。
万物皆为盘中餐!万灵皆是刀下鬼!
她握住了手中的长矛,更为坚决地挡在不周山前。
魔道无声地笑着,享受着整个洪荒的绝望与哭泣,灰雾在祂的每一次呼吸中涌出,愈发庞大,同样以无尽的贪婪在吞噬着周围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