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船清梦压星河——by谢初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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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黎低头注视着自己空了的双手,怔了一瞬,又慢慢地抬起了头,冷声道:“兄长。”
太上与他对视了一眼,又偏移开视线。
温和的青年随意地环顾一周,目光微凝,又俯下头,揉了揉玉宸的长发。他微微一笑,干脆利落地开口问道:“所以说,之前发生了什么呢,阿宸?”
昆仑后山的一角,此刻已是一地狼藉,似被术法引动的银色裂痕缓缓缩合,几近消散,只剩下剑光侵袭后的痕迹。雪落得斑驳,又被剑气牵引着,散作齑粉,落了一场苍然。
太上伫立于霜雪一侧,唇边勾起一个浅淡的笑。
他怀中的小姑娘突然僵硬了一下身躯,又很快装作不经意的样子,回道:“阿宸……阿宸也不知道诶。”
浮黎不动声色,漫行几步。他随手一招,长剑复而入鞘。随后,又侧首朝这边望来。
太上眼眸里流动着几分笑意,注视着莫名显得紧张几分的幼妹:“那为兄换个问法吧,阿宸之前有遇到什么奇怪的事情……或者特别的人吗?”
玉宸低垂着眼,尽力地掩下心底情绪。
她下意识想避开太上,又被他手疾眼快地抓住,软糯的小脸贴上他衣襟,鼻间充盈着淡淡的幽兰香气。
在她愣神间,温润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隐约透出几分失落:“怎么,连为兄也不可以说吗?”
玉宸:呜呜,糟了。
身体反应远远快过大脑,小姑娘攥紧了太上的衣袍,磕磕绊绊地解释道:“不是的,阿兄……唔,我是说……”
她小脸涨得通红,支支吾吾的,眼睛不知道朝哪里看才好。
浮黎微咳一声,略带不满地扫了太上一眼。
青年漫不经心地回了他一个眼神,温和地鼓励起玉宸:“不要急,慢慢讲。”
玉宸迟疑了半刻,犹豫道:“阿宸遇到了一个很好看、很好看的小哥哥。”
她语调稍慢,字斟句酌。说着,又不免出神了几分:“小哥哥一身红衣,嗯,笑得也很温柔。”
浮黎眉头微蹙,眼眸倏忽暗上几分。
太上神色微妙,轻声问:“然后呢。”
“然后……唔……”玉宸停顿了一会儿,她微微启唇,眼眸中倒映出太上关切的面容,“小哥哥应该是误入此界的模样,动用术法被发现后……就造成了现在这个状况……现在他可能已经回去了吧。”
她局促不安地说完,又轻轻地,小心翼翼地摇了摇太上的袖子。小姑娘低眉顿首,踌躇片刻:“还有一些事情,可以不告诉哥哥们吗?”
周围气氛似凝固了一瞬,转眼又被人打破。
浮黎没有作声,只是上前几步,冷着脸从太上怀中接回了玉宸。
小姑娘秀发微乱,一缕发丝散落,垂在她耳侧,绯色的襦裙可怜兮兮地皱着,被她无意识地揉着。
像是知道自己的行为不对,她垂着眼眸,睫毛微微翕动,又固执地抿着唇,不愿再说下去。
好生叫人着恼,又不舍得真正责怪她。
浮黎细细地为她重新整理着长裙,眸色微沉,又缓缓漾开几许无奈。
太上若有所思地看着,突然笑道:“阿宸?不知是你二哥好看些,还是那位红衣小哥哥好看啊?”
玉宸一怔:“诶?”
灰雾之中。
一直抽出心神关注着此间动静的通天一怔,接着发出接连的咳嗽声,差点喘不过气来。他揉着眉心望着太上,惊诧之余,又涌起一股往事不堪回首的怅然之情。
通天:不是,每个世界的太清都这么喜欢坑弟坑妹的吗?
浮黎顿时黑了脸,一句「胡闹」脱口而出。
太上弯了弯眼,略带促狭地望着仲弟:“浮黎不想知道吗?”
说着,他又偏过头,瞧了眼试图把自己整个人缩进浮黎怀里的红团子,啧啧啧地叹了一声。
肉眼可见的,小姑娘还露在外头的耳垂忽得红了,整个人像是蒸熟了一般,眼看就要从气团子进化成蒸汽团子(?)。
浮黎眸色渐冷,面无表情地看着太上,身侧长剑翁鸣,几欲出鞘。
太上挑眉看他,拂尘入手,半点不虚的模样:“想来我们兄弟二人也好久没练过手了,不如放下阿宸,来做一场?让为兄看看你如今修为道法如何。”
浮黎神色不改,便欲放下小姑娘,而下一瞬,他纤长的广袖又被玉宸拽住。她气恼地喊了一声「阿兄」,又停顿了一瞬,期期艾艾地唤道:「哥哥」。
小姑娘低头踢了一下脚下的雪,组织了一下言语:“嗯……玉宸觉得嘛,哥哥和那位红衣小哥哥都很好看,哥哥的话……更加清冷高华一些。但是,但是……”
她鼓起勇气,认认真真地说道:“要说最好看的,明明是师尊呀。”
玉宸:最强大的当然是最好看的,没毛病。
第33章 疏影横斜水清浅 ◇
元始:这么可爱的,是我弟弟?
“玉宸原来是这么想的。”
“是呀”, 小姑娘下意识答了一句,又在瞬息间察觉到不对。
她拽着兄长衣袖的手一松,僵硬着身子, 缓缓转过头来。
玉宸脸上渐渐浮现出一个似哭似笑的表情, 抖着声音唤道:“师……师尊。”
太上一甩拂尘,执了半礼:“拜见师尊。”
青年收了收自己散漫的样子, 神色恭敬, 又十分自然地给浮黎递了个眼神。
浮黎眸色冷然,顺手将玉宸往身后一藏,恭声向鸿钧行礼。他抬手举足间气仪卓然,令人挑不出半分错漏。
紫衣的尊者神色漠然, 目光一一掠过三位弟子。被注视的人纷纷低头,最小的那个还想抬头看他,又被兄长强压下来。
“玉宸没有什么想解释的?”骤然浮现心头的兴味, 令祂的视线停驻。平静无波的语调,浸透着亘古以来的死寂。
浮黎神色微动,挡在玉宸前开口道:“师尊……”
“师尊。”玉宸上前一步,抢先打断了浮黎的话。小姑娘眼睫颤动,仰头望着鸿钧,带着一派认真的姿态,“师尊您风姿卓然,轩然霞举, 面如冠玉, 目如朗星……”
她一口气说完,最后朝着鸿钧微微一笑, 神色分外笃定:“是玉宸见过最好看的人了。”
太上几个错步来到玉宸身边, 来不及捂住小姑娘的嘴, 便听见这么一长串的形容词。
太上:哦,完了。
浮黎眼睛一跳,想伸手将作死的幼妹拽回来。
又见她缓过神后,朝他眨了眨眼,比个安心的手势,继续不怕死地说道:“玉宸之前,嗯,也是在夸您呢。”
鸿钧默然了一瞬,垂眸看着眼前一脸亮晶晶,像是在求表扬的小姑娘,曼声道:“这还是件好事?”
玉宸笑眯眯的,眨了眨纯粹的眸子,奇道:“难道不是吗?”
鸿钧的眼里依然是惯常的冷,失却温度,不带感情,弥经岁月久而不散,比之三十三重天亦高上须臾,下到九曲幽冥更深上半分。穷尽笔墨,亦言说不尽。恰是令人望而生畏,如同仰望着天地至理。
祂瞧着小姑娘的目光冷寂,直看得太上和浮黎紧张几分,又不好上前。时空也凝滞着,像是被定格的一角。
但祂确实,没有生气。
*
【太始洪荒,紫霄宫】
隔着亘古的光年回望,记忆也似清晰几分。
鸿钧身上的绛紫道袍曳地,漫卷在长阶上。祂侧首望着过去的自己,神色淡淡的,视线偏移几分,又徐徐地落在玉宸身上,像是想起什么,唇边隐约泛起笑意。
幼生期的小姑娘,像是天生有着察觉人心善恶的本能。看似轻易地为人放下警惕,貌似莽撞地说着大胆的言论,到底……也没有一丝一毫偏离了本心。
无知者无畏?抑或心灵通透之人无惧?
“盘古幺女,最是肖父。”似叹似嘲的,化为散落一句,遁入虚无中。
而那抹浅淡至无的笑,亦如它来时的难觅踪迹,消逝得无声无息。
鸿钧继而踱步在殿内走着。
奇异而梦幻的一幕架构在此间,一侧是漫天星光辉映,另一侧以深蓝为幕,却似少女闺阁。两者间泾渭分明,又隐约交织起来。
顶上徐徐辉映的琉璃灯坠着暖融的光,光轻柔地铺了一地。那是零零散散地,碎金般的流光,偏生又被鸿钧长长的衣摆拂过,漾出犹如水波的微澜。
随着祂的靠近,璀璨的星海亦蔓延过来,它美得虚幻,像是另一个世界的投影,紧紧地追着鸿钧的步伐,又不敢超前半步。
倒成了这深蓝幕景的一部分,衬托得它愈发清绝疏阔。
只可惜,太过孤寂。
“上清,玉宸。”
鸿钧念着小徒弟的名号,手中不知何时执起了一枚发坠,略显几分古旧的样式,仍被保存得很好。
其上的雪球毛绒绒的,一如往昔,纯白无暇,仿佛还能看出它被戴在小姑娘发髻之间时,软软乎乎的模样。
“取出灰雾后,亦成了无用之物。”
祂漠然地想着,手指动了动,像是要将之随手毁去,又垂落了意味不明的目光,转而将发坠重新收入袖中。
“罢了,便当物归原主。”
*
寝殿早已无人居住很久了,仍残留着一星半点的痕迹。
石桌上未名的花开了半簇,尚未盛放,却久久地凝固在将开未开的时候,鲜妍的花枝犹垂着露水,平添了一抹鲜活生气。
鸿钧端坐在石桌旁,指尖执起素白的花盏下,一只精巧的茶盏。约莫是离去得匆忙,盏内仍残留着半杯苦茶,冷涩的香气袅袅地散去,尚未饮下,便觉舌尖泛起苦来。
璨璨的星海缀着祂的衣袍,得几分偏爱的已坠入茶盏,作了其间一轮圆月。
但祂晃了晃茶盏,水色潋滟,款款漾开,圆月又倏地破碎开来,化成了漫天的星子。
天上地上的星星那么多。
没有一颗是祂等的那颗。
*
小姑娘仰头等了师尊许久,仍未得到回复,略带疑惑地歪了歪头,又飞快地端正了仪态,乖乖巧巧地望着祂。
鸿钧方才收了视线,无悲无喜地道了声:“随你。”
不出意料的,小姑娘笑逐颜开,明艳灼灼的容颜更盛几分。她尚带着几分青涩稚嫩,与不谙世事的天真,却无人可否认其出落得倾绝。
但更让祂瞩目的,是她所拥有的,这昆仑玄境少有的鲜活。
鸿钧漫不经心地想着,凭借这点,稍加纵容也是无妨的。
太上、浮黎松了口气,姿态放松几分。
浮黎略一欠身,冷肃的眉眼转过几轮晦涩:“幼妹顽劣,无意冒犯师尊。”
鸿钧可有可无地颔首,便见浮黎直起身来,重新将玉宸纳入他的羽翼之下,是庇护的姿态。
懵懵懂懂的小姑娘笑得天真无邪,伸手轻轻地扯了扯浮黎的衣袖,转而牵上他的手。稳稳的,透着一股安心的气息。
浮黎一怔,垂下眸子,不知想了些什么。他复而抽出手来,将她小小的手拢紧。
一侧的太上若有所思地瞧了眼弟弟妹妹,思量片刻,笑道:“此事本因我而起,谢师尊宽厚。”
清风朗月般的青年眉眼疏阔,身姿挺拔,他静静凝望着鸿钧,又轻声问道:“师尊此次前来,可是为了异动?”
他略一停顿,神情自若地与鸿钧对视,坦然道:“之前时空法则突然产生动乱,似有银光铺天盖地而来,其势辉宏。弟子本意掐算因果,无奈才疏学浅,未得半分讯息,反倒受了反噬。”
“若说全无消息,倒也未必。”太上笑了笑,“命数诡谲,星轨偏移。此番异动过后,洪荒众生命运竟落入迷雾之中,有以新易旧、改天换日之态……”
他言犹未尽,目光中已染上深深的忧虑。
鸿钧不答。
祂冷寂的眼眸里湮灭了远古混沌的光影,映着太上镇定从容的面容,又轻轻掠过浮黎,最终停留在玉宸身上。
小姑娘被三方目光意味深长地注视着,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被浮黎拢紧的小手微不可查地颤抖了一下,又被兄长稳稳握住。
紫衣的尊者踏着脚下薄雪,走到她面前,仍是淡淡的神色。祂轻轻俯下身子,轻描淡写地取下了那枚发坠。
玉宸一颤,茫然地唤道:“师尊?”
她下意识想伸手去探自己的长发,又倏忽睁大了眼。
在鸿钧手中的发坠不复之前的纯粹,若隐若现的灰雾无处藏身,显出痕迹来。那抹暗沉的灰,似时光长流中夹缝里潜藏的恶意,试图探出一角。
鸿钧微微用力,灰雾被迫暴露在青天白日之下,只得匍匐起来,又死死地拽着发坠不放。
浮黎神色骤变,隐有惊怒之色。
太上上前一步,惊疑不定地问道:“这是何物?”
发坠折着渐落的日光,熠熠生辉。
分明是温暖的色调,却无端掺入了透骨的冷意。
鸿钧端详了它许久,抬起了那双冷寂的眸。祂没有看向在场的任何一个人,却偏转过头,隔着滔滔的岁月,真真切切地「注视」着通天。
红衣道尊一瞬间仿若毛骨悚然,来不及做出应对,耳畔便响起了祂不带情绪的,漠然的声音:
“当归。”
简短的两个字,法则无声运转。
灰雾翻腾起来,仿佛能听见其未尽的哀嚎,该是极为凄厉的惨叫。
通天模模糊糊地想着,再度睁眼时,辉宏的星海落入他眼中,脚下是水晶铺成的道路,蔓延万里,不知去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