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船清梦压星河——by谢初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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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宸,吾徒。”
“你亦是……为师爱着的众生啊。”
似乎有人伸手接住了少女,轻轻揉了揉她的发,伴着冷冽至极的气息,似曾相识,而又陌生得彻底。
祂轻声道:“做个好梦,玉宸。”
*
【西昆仑】
漫天的雪不知何时停了,悄然垂落着缕缕曦光。
一树树烂漫的桃花缱绻地盛开,一朵更比一朵艳丽。有一朵肆意的,落入身前青年的鬓发,为其原先淡漠出尘的风姿,更添了几分靡丽之色。他却似毫不在意,一身雪青道袍,银丝勾勒几笔道纹,便似翩然世外。
“阿宸想不想吃糖葫芦呀?”白发的青年微微俯下身子,凑到小姑娘身前,唇边勾起一抹散漫的笑,又晃了晃手中的一串红彤彤的糖葫芦。
小姑娘额间点了一朵殷红花钿,长发被人细致地梳起,丝毫不嫌繁琐地配上了各样的饰品,衣裙也极尽奢华,被她小心翼翼地提着。闻言,她习惯性地歪了歪头,叮叮当当的声音响了一串。
看着无措的幼妹,青年唇边笑意渐深。
他索性半蹲了下来,好整以暇地看着玉宸顾左顾右,最后丧气地跺了跺脚。她心情低落不到一会儿,又眨巴着纯澈的眼眸,亮晶晶地望着青年:“想吃,谢谢阿兄。”
声音奶声奶气的,显得格外乖巧。
青年含笑:“真的想吃?”
玉宸认认真真地点头,一脸期待地望着他。
青年便十分自然地拿起手中的糖葫芦,保持着如出一辙的微笑,咬掉了上端那个最红最甜的果子。
玉宸:??
然而青年又不带停止的,随意地吃完了整串糖葫芦。顺带眼睁睁地看着小姑娘的表情从期待到茫然,最后泪盈于睫,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青年:似乎有些不妙?
下一瞬,他便听见熟悉的声音,怒气冲冲地朝他而来。
“太上!”
刚想转身,小姑娘又快他一步,跌跌撞撞地踩过他垂地的衣摆,期间又不经意地撞上他的脚,转而扑进浮黎怀中。
“啧,够狠。”
青年低声感叹一句,顺手把作案工具一丢,一脸正色地望着浮黎。
浮黎蹙着眉,半跪着搂住玉宸,一边心疼地哄着她,一边又不掩怒意地望着他玩世不恭的兄长。
却听青年懒洋洋地道,“我说浮黎啊,虽然你是想打扮玉宸,但这些乱七八糟的配饰也太多了吧,妹妹又不是人偶娃娃,这样行走多不方便,你瞧瞧这脚印,啧,过分啊。”
他唇边含着笑,丝毫没有恶人先告状的自觉感,倒显出几分义愤填膺来。
浮黎冷笑一声:“那你逗哭玉宸又如何说?”
青年又摇了摇头,袖袍一展,又取出数支糖葫芦,递到玉宸眼前:“我当然是,先替玉宸试试味道呀。”
青年微微挑眉,仍是满满的笑意:“唉,别哭了呀。”
玉宸自浮黎怀间探出头来,望了太上一眼,眼边犹然带些泪痕,目光澄澈通透,倒看得青年偏过头,似有些微的不自在。
小姑娘抿了抿唇,低声道:“对不起,刚刚踩了阿兄的衣袍。”
倒是出乎意料之外,又让青年越发得纠结起来。
太上:所以妹妹这种生物,好像……还是有些不一样的。
他定定地看了小姑娘几息,任劳任怨地俯下身来,替她拭去了眼角的泪痕,又耐下性子哄起妹妹来,直至她最后弯着眼眸,甜甜地笑了起来。
真好啊。
太上垂眸想着。
真好啊。
梦境中的人笑着。
第44章 未妨惆怅是清狂 ◇
一气:天道指挥一张嘴,苦逼道祖跑断腿。
“师尊?”通天怔然了一瞬, 又见来人摆了摆手。
祂眉宇微蹙,转眼瞧见通天,微不可查地叹上一声:“过来, 扶着。”
“哦, 好。”通天下意识点了点头,赶紧接过玉宸, 想了想, 又索性把人打横抱起,一手小心地扶着后颈。少女半侧过身子,乖巧地埋在他怀间。之前那隐约的失控感渐渐淡去,像是陷入了什么美好的梦境之中。
通天垂着眸, 借助神识探究了一番,方安定下心,转而望向一气。
道祖半阖着眼眸, 带着些隐约的不耐,听着另一头的震声尖叫:“救命啊救命啊,快捞一捞别人家的小可爱,你行不行啊需要我帮忙黑一下诛仙剑阵吗?哎呦,这小伙子怎么回事,想内部消化经过我同意了吗?”
太初:“成圣了吗?有房了吗?有车了吗?我告诉你, 这门亲事我不同意。”
一气神色微寒,按着额间跳动的青筋, 冷声道:“你最近又在看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太初愤愤不平的声音从另一侧传来:“怎么就乱七八糟了?一气你什么意思啊, 未来的人族,都是这么说话的。”
一气冷笑一声:“那我现在就替你行道, 把灾难源头扼杀在摇篮里。”
太初:“??”
一气:“立刻马上迅速, 闭!嘴!”
太初:“等等, 帮我照顾一下小姑娘啊,真出事了,我怕被对面天道打死,喂?一气?你在听吗?”
带着几分忍无可忍,一气干脆利落地宣布了单方面的断绝来往,顺手掐断了联络,这才抬眸看去。
*
时间转回到几分钟前。
浩渺的杀伐剑意止了一息,有清风拂过阵法,轻描淡写地遗落一页薄影。
纸片似的薄影扑腾两下,渐渐勾勒出来者华贵的紫袍,斜斜地披在肩上,未着佩饰,仓促之余,又隐约见出几分素华。祂的眉目拢在寒雾之下,双眸冷寂,如同一场落了经年的荒雪。
玄门都领袖,一气化鸿钧。
祂来得虽急,又是恰到好处。
一气手中常年捧着的造化玉碟一展,又将玉宸重新拖入记忆梦境之中,干脆利落地替她隔绝了某些不甚美好的回忆。
按太初的话来说,是响应富强民主文明和谐美丽的号召,打断上清黑化进程,呵护洪荒美好未来。
一气:“什么玩意?”
道祖坚强地顶着某道的语音折磨,完美地完成了救援任务。完事后微微叹上一声,这才抽出时间瞧了小姑娘一眼。
小姑娘神色虽显苍白,倒未掩几分姝绝。平静下来之后,她的睫羽微微颤动,看上去格外的安宁与美好。是那种一眼看去,便能让人心生岁月祥和之感的宁静出尘。本该让人捧在掌心去悉心呵护,唯恐她蹙一蹙眉,染上几分不必要的愁绪。
“洪荒美好未来吗……”
一气若有所思。
祂觉得这描述甚为耳熟。
*
待掐断联络之后,道祖略一抬眸,方恍觉这份莫名的熟悉感自何处而来。
极为烂漫的绯红,似云霞暮景中截取的一簇细心编织而成,映照着通天倏忽温柔下来的眉目,更添几分缱绻动人。
好似天色将晓时,自初醒天穹上垂落的一星微光。
于是黑夜终将远去,而他永远立于曙光一侧,朝你伸出手。
一气不动声色地瞧了半会儿。
祂渐渐掩下眸底情绪,于心底低嘲一声:“所以现在,是双份的美好未来?双倍的快乐不见得,实打实的,倒是……”
一气:“双重的——麻烦。”
「麻烦」二字在唇齿间辗转了片刻,又被止在舌尖,兜兜转转了须臾时光,仍是未曾道出半字。
道祖淡漠的眼眸恒久地注视着通天,良久,祂偏转过话题,问得颇为出乎意料:“我让你扶着她,你便是这般……扶着?”
通天愣了一瞬,颇为不确定地反问:“可是师尊不觉得,这样更方便吗?而且阿宸她尚处于昏迷之中。稍微抱一下,也……不为过?”
一气神色淡淡,两指于袖间微扣,目光似探究又似无意:“玉宸于你,为何人?”
通天倒不意外一气能得知玉宸全名,但既已知此,想必亦能知晓,先前天道挂名截教门徒一事。他心思微转,目光清朗几分,渐露须臾锋芒,又藏刃于身躯之间,含而不显。
通天神色照旧,又笑意盈盈地回道:“自是我得意门生,传道嫡传。”
他稍作停顿,唇边笑意倏忽扩大几分,像是有压抑不下的欢喜,沉沉地坠在繁花枝头,只消一念提及,便再也承受不住地下落,将诸般心思暴露无遗。而他又不愿去阻止,莫名地雀跃些许,似恨不得昭告天下,以期许更多的权力,与机会。
但通天掩了眸,只轻声在他敬重的师长前,万般珍重地道了一句。
“她,亦是我心悦之人。”
一气半晌没有回应。
自家小徒弟是在认真回答,还是在胡闹作弄,这点祂还是能轻而易举地看明白。而越是明白,越觉心头复杂。
祂莫名道了半句:“吾原先以为……”
通天微微抿唇,抬眸看祂:“师尊以为什么?”
一气垂着漠然的眸,眼眸深处淌过几许怅惘,又如雪花般消融于晨光之中。祂仍是不辨喜怒的模样,自然地接了下去,隐约又带些笑意:“吾原先以为通天此生都将执着于道途,为众生觅生机一线,无心情爱纠葛。”
通天闻言轻笑,眉宇间溢出几分烂漫春光,目光在触及玉宸时,又渐渐沉淀下来,化为眸间不散的镇定从容。
通天望着一气,在无意之中舒展开几许粲然,笃定道:“是一致的。”
不知如何解释。
通天低下头,下意识抱紧了怀中的少女,又在触及她眉眼时,不由小心地松开几分力道。她像是合着他所有的心意念想长成的,是此间的举世无双,又独独是他一人的心心相印。
同道,同途,同源,同心。
如同这世间永难再现的奇迹。
通天眼眸里漾开几许潋滟春波,带着他本人也尚未察觉的款款温柔,神色又分外专注。
“玉宸于我,亦为道也。”
时空岁月凝滞着,仿佛要将眼前画面永远定格。
一气缓缓叹上一声,周身低沉的威势若海上风潮,带着黑云摧城的隐隐压迫:“通天,吾徒。”
通天低下头,神色恭敬:“弟子在。”
一气曳过衣袍,一步步走近,手掌掌心轻抚上他额头,淡漠的眼里无悲无喜:“你已知晓玉宸的身份,也要执意让她以上清之徒的名义存世?”
通天垂眸:“玉宸几次三番落入迷障,虽眼见她渐渐明悟,仍让弟子放心不下。她一日不复圣人权柄,弟子便愿多庇护她一日。”
一气神色淡淡:“若为师愿暂且收她为徒,又如何?”
通天:“名分罢了,只要师尊愿容她安然成长,稍加庇护,便已足矣。”
一气静静地瞧了他半会儿,方道:“也罢,师妹这层联系暂且隐下,对外,玉宸仍作为汝之徒。”
祂慢慢地收回了手,袖袍一拢,身如渊渟岳峙,漠然道:“现在,你可以去处理一下外界之事了。玉宸,则由为师先行带回昆仑,你不日便归。”
通天怔了一瞬,下意识抬眸唤道:“师尊!”
一气神色毫无波动:“玉宸一事,尚且不急。时机未至,吾不过来此略作弥补,以防缺漏扩大。而且,纵观眼下局势,虽然无关三清,但这繁花着锦之象,将至尽头。”
空中隐隐掠过一道惊雷,轰然炸响在阵法之外。
一气慢悠悠地接了下去:“玉宸是此间洪荒的变数。你与她命数相依,亦有了撼动命运走向的机会。暂且便由你去做,毕竟……这世间重任,还没到要玉宸一人扛起的地步。”
外界的雷声越发剧烈,几欲破阵而入。
祂却似丝毫不在意的模样:“如果想要守住你所珍视的一切,便去试着和缓两族局势。与太一的友谊也好,与巫族的渊源也罢。去做,去争,你兄长那里,由吾去稳定。”
*
雷声轰鸣,渐渐落成漫天的大雨,像是要洗刷此间的一切,透过屋檐红墙,泛着不详的血色,淋漓地下了一阵血雨,若隐若现的哀嚎在四面八方游荡,引得洪荒众人惊疑不定。
昆仑山上,再无弟子在外面练剑,他们纷纷躲在屋檐之下,仰头望着外界的血雨纷纷。太清、元始之间下了半局的棋停了下来,若有所思地望着窗外玉阶。淋淋漓漓的血色蜿蜒在白雪之间。
良久,方由元始动手,挡下这重来势凶猛的雨。
天庭不染纤尘的银河之水,莫名倾泻而出,又泛着星星点点的红光。至娲皇宫前的一路,又寂寥了三分,无形的屏障庇佑着此间,仿若天地孤岛。
顿悟异象蔓延之地,后土与句芒面面相觑,又挥袖施法挡下磅礴大雨。
他们又等了片刻,方见阵法消弭。道尊一身红衣烈烈,自漫天大雨中走出。雨色未触及祂墨色晕染的发,便零落一地。祂的衣摆轻轻拂过地面,伴着几欲焚城的烈火,又屏息于萦绕周身的冰冷剑锋之下。
色调对比殊绝,像末日来临前的一景。
直至他唇边勾起一抹浅笑,方堪堪打破这窒息的氛围:“让诸位久等了。”
上清,通天。
他眉间流转过一丝恍惚,又平复下来,晕染成桃色一笔,灼灼生辉。左右看过来人,通天轻轻笑开:“后土,句芒……”
“好久不见。”
*
林木纵横之间,一气抱着少女,又借袖袍护下那抹绯红。雨丝远在触及之前,便被一视同仁地蒸发,未曾沾染半分。
祂站在原地,望着通天一步步走远,步履坚决,不曾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