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船清梦压星河——by谢初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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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寂的屋舍内,一盏清茶袅袅升腾着白雾。墙上悬挂着一柄寒剑,古朴的书架上草草塞了几本剑谱,又添了名目众多的道学经文。桌上则放置着一把琴,又落了几许尘埃,像是久久未曾被人拂拭。
在宥托着腮,神色飘忽不定。忍下了询问这是否为昆仑地方特色的冲动,他侧首翻了翻书卷。熟悉的文字入了心底,又沉沉地压下一片苍茫。
广成子嘀嘀咕咕,在他身旁转来转去:“观空亦空,空无所空;所空既无,无无亦无;无无既无,湛然常寂;寂无所寂,欲岂能生?欲既不生,即是真静……”
在宥指尖动了动,眼眸微凝。
广成子继续念叨,一边借着《清静经》平稳心境,一边又耐心琢磨着词句,进而印照着自己的道途。青年白衣如雪,神色清朗,唯眉间微蹙,像是陷入了什么迷障之中。忽然,又展眉含笑,眸光熠熠。
若忽略那神神道道的模样,本是一派孜孜向学之象。
在宥:只是,为什么要在我旁边念叨?
在宥:我以前有那么蠢过吗?
道人无语凝噎,顺手合上了书卷,转而深深一叹。下一秒,他神色一凛,又匆匆打开书本扫了两眼。
哦,原来是这样。差点忘了。
在宥:……膝盖仿佛中了一箭。
反反复复温习了数遍课业,广成子长出一口气,偏过头瞧在宥。
道人着一身苍青长袍,墨发用乌木簪束着,骨节分明的手捧着书卷,神色淡淡。似是觉察到了他的目光,在宥挪过下巴,瞥了他一眼:“打算走了?”
“不如一起去听课?”广成子道。
在宥老神在在:“你愿意站着?”
广成子琢磨了一会:“也不是不行,若是师尊主讲,我还要维持秩序。”他想了想,又偷偷戳了戳在宥。
“你不想去见你师姐了吗?她既然已经回来了,想必也会去听讲的。”
在宥冷淡地望了他一眼:“交头接耳,私下罚站。”
广成子:“没事,我们去早点,或者散场的时候去找她。到时候我帮你拦着截教其他人。”
在宥沉默了一瞬,目光微微游离:“我寻她也有数十次,总也撞不上。我总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广成子眼眸灼灼:“放心,有我在。只要她来,便一定能行。”
在宥微挑眉梢:“这么好心?”
广成子的视线飘忽了一瞬:“当然!咳咳,回头把这课再给我讲一遍,也就差不多了。”
在宥放下书卷,微微一叹:“那就再试一次好了。”
*
昆仑玄境,三清道场。
令其享有盛誉的不仅是其独特的地势,永不停歇的飞雪。作为三清传道立教之所,它以优越的师资资源与深厚能打的背景,为洪荒大众拜服。
求道之人不远万里,匆忙至山脚之下,虔诚地以步履丈量着万丈玉阶,以求一览天地至理。或有人机缘因果在身,得入三清门下。或有人无缘无名,陨身于半途之中。
其心日笃,其情可坚。
待在宥两人伴着漫天辉宏的焰火,行至广场之前。原先空旷的场地,已被来人细细打扫过,堆起一人多高的雪堆。地上又沉默地站着许多人,风尘仆仆,仍不掩面容熠熠。
多宝唇边含笑,与两人略一见礼,便各自分开行事。在宥自有经验在身,略一询问,也便从容上手,迅速将来人安置好。
直到黄龙匆匆赶至此地,黑压压的一片人潮已安稳地坐下,只前排专为门下弟子们留了席座,也近乎坐满。
至此,在宥心底又不由泛起嘀咕,倏而诡异地涌出一种「果然如此」的情绪来。昔日也不觉得寻找小师叔是件多么困难的事情,此时此刻却方知何为天意作弄……
在宥:我果然被安排了吧。
广成子转了一圈,回过头劝他不要着急。在宥也只得苦笑一声,摸了摸鼻子。他顺手拔了长剑,借着剑意凌厉的压迫感,无声地威慑着来人。
道人眉宇间凝着寒霜,剑意一如浩渺雪峰,凛冽中携着旷古的冰寒。又沉郁而下,秉持峰峦之厚重,渊谷之深邃。
落入元始眸底,便是那一身挺拔风骨,日月不可改,山海不可移。
玉清道尊若有所思,眼眸随之动了动。
开讲的时刻将近,两位道尊停于云层之上,拨开云雾往下瞧着来人。
太清侧首瞧了他一眼:“仲弟可有所感?”
太清:“我瞧着倒有几个好苗子,也不知你或者通天谁有意收下。”
却像是触动了什么,元始面容一冷,收回了散落的思绪。冰雪凝成的眼眸往下一掠,不见红衣翩跹,便又结了霜,化为淡漠至极的一眼。
“那也要他人在。”
太清微微一笑:“莫如顺其自然,人总会来的。时刻将至,仲弟不妨开始讲道。”
元始不想理他,并冷漠地伸手将他推了出去:“兄长为三清之长,当由您先行开讲。”
太清顺势一甩衣袖,慢悠悠地踏莲而下,也不忘回眸望他一眼,语气里含着几分戏谑:“行吧,我就先替你一替。”
作者有话说:
太清:仲弟是个傲娇我能怎么办
第53章 万人如海一身藏 ◇
元始:上课不听,还敢早恋?
通天停顿了许久, 听见他自己的声音不自觉地上扬:“好。”他想了想,踌躇片刻,又笑起来, 眼眸弯弯的:“都随你。”
玉宸眨了眨眼, 耳垂微微泛红,她镇定道:“那我们走吧。”
青年便认真地牵起她, 十指轻轻收紧, 将她的手合拢在内,指尖相触中传递着暖融的温度,绯色的衣袖叠起微小的涟漪。
他们向远处走去。
远远的,通天瞧见天穹上一抹灼亮的辉光, 从一点泛滥开来,缓缓落下了金色的莲花。缥缈道音自太清圣人口中而出,渐传至昆仑全境。
玉宸微垂下眼眸, 望向林间草木。
尚未开启灵智的生灵们懵懵懂懂,一个接着一个,从藏身之所探出头来,各自团团坐着,只下意识竖起耳朵,听着苍莽远古的余音。
毛茸茸的一只幼兽, 憨态可掬地滚了滚,又趴在少女裙边, 仰起头看她走过。烂漫多情的绯色, 连绵成一片海,在小小的爪旁流过。它似乎想去抓她的衣角, 又倏忽迟疑了起来。
玉宸竖起手指, 抵在唇边。她眼眸微微眯起, 像收拢了一束皎洁的光,显出几分神秘来。小家伙懵懂地看了许久,偷偷收了爪子,目送她远去。
通天的笑声透过胸腔,轻轻撩拨过少女的发髻,传递着隐约的酥麻感。她侧首瞧他,神色间犹带些怔忪,又低眉敛目,浅浅笑开。
星汉灿烂,满目生辉。
*
漫天的祥瑞云气笼罩着昆仑之巅,自天穹而落的邈邈功德蕴藏着无限慈悲。众人肃穆而庄重,展开的衣袍上灵气流转不息,整个人陷入玄而又玄的境界中,脸上神情似哭非哭,喜笑惘然。
元始静默地瞧着下方,神色淡淡。一簇星星点点的金芒拂过他垂坠的衣角,点染了几分辉宏,又被他不甚在意地抖去。
倏忽,他神色微微一动。
隔着浩渺云层,通天自然地抬眸望向兄长,唇边笑意清浅。玉宸略微一顿,轻轻颔首示意,以口型比了一句「师兄」。
小姑娘瞧着还是分外乖巧,唯独被通天牵着一只手,眼睫忽闪忽落,平白羞涩几分。通天正正经经地低头望了她一眼,又正正经经地揉了揉她的发,笑得……相当之傻。
元始指尖颤了颤,拨乱了几分灵气运转,似要拿起什么,又堪堪住了手。
自家蠢弟弟丝毫没有求生欲地牵着小姑娘,在后方寻了一处便坐下。高台之上,太清讲道的声音微不可查地停顿了一瞬,又若无其事地接了下去。
圣音邈邈,天地相合。
*
他们隐于人潮之中,像是融入一片海。身边的人各自沉浸于道途之中,心灵于缥缈虚无中追寻。或凝眸含蹙,或展眉开颜,众生百态,不一而足。
玉宸静静地聆听着道音,目光又逡巡过此间。
来者多是风尘仆仆的模样,有些耐心地把自己打理一番,有些衣襟上尚沾染着干涸的血迹,除却放置一旁的染尘刀剑,未携多余之物。
最开始来昆仑拜师的,似乎以此类人居多。
无牵无挂,只怀一腔孤勇而来。
通天侧过脸瞧她,少女神色恍惚,如同落入往日一场旧梦。借着或曾熟悉的一景,又勾起几分怅惘。
只不过片刻,她又收拢了思绪,笑着去接天上洒下的星茫,连带落雪一起,合拢在纤细的掌心。似是察觉到他的视线,少女抬起眼眸。干净通透的眸中倒映着他的身影,纯粹而动人。
通天微微怔住,于心底喟叹一声。他转而道:“阿宸可有见到什么熟人?”
玉宸垂了眼睫,落下一片淡青的疏影,又挑起几分好奇:“为什么这么问?”
通天唇边含笑:“如果阿宸认识的话,多半是三教门下。大兄到现在也只收了一个玄都入门,二哥不知是想凑个整数还是对偶,来满足他的强迫症,想来不会随意松口收徒……所以……”
他住了口,眼眸亮亮地望着她,带上几分玩笑的口吻:“阿宸不如帮我省去这份心力?”
玉宸失笑一声,想了想,又板起脸来,做出一副严肃的模样:“你须知,天地运转有常,缘法因果皆由天数所定,不可轻改。你何苦去易了它的本意,颠倒伦常正理,行小道,而弃大道于不顾。”
通天配合一句:“胡闹!”
她便又笑了起来。透过亘古的时空,带几分憾然,雨声潺潺,落了眸底一池的星光。少女渐渐收了笑,认真地把手覆在青年掌心,像是在立下什么约定。
玉宸微微抿唇,眸光粲然:“那,要不要猜一猜?”
通天莞尔:“好。”
*
元始有些坐立不安。
恰是经年来的不可思议。
玉清道尊神色莫名地望着远处的弟弟和妹妹,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案。笃笃的声音绵长似更漏,伴着时间不紧不慢地流逝。仿若比孤寂地求道,更为难熬半分。
他掀起眼睑,瞥了一眼安然自若讲道的太清,不由将目光又投了回去。
幼弟幼妹自顾自地藏身于人群中,若有似无地打量一下旁人,又絮絮地交流一番,像是发现了新兴事物一般,神色中带出几分好奇。
元始眼眸微动。
也难为他们还记得设个结界。只是……
元始略停了停,看着通天不自觉地朝少女靠近了些,近得仿佛低头便能触及她的额头。水墨晕染的发交织了一缕,痴痴缠绕着,如同不可分离的一部分。绯色则早已彼此交融,随着细微的动作,浅浅地漾开波澜。
元始眉头微微蹙起,心底涌过几许晦涩难明的情绪。
似乎有哪里不对,又好像,没有哪里不对?
待玉宸无意间回头撞上通天的下颌,微微吃痛的少女颦蹙着眉,被青年小心地揉着额角。他动作轻柔,又在恍惚中凝望着少女,轻轻俯下身子,似想拥她入怀,又如同一个将落未落的——
元始倏忽站了起来。
玉清道尊神色淡淡,目光在下方众人身上一掠而过,便想迈步离开。
“是以为道也。”
恰于此时,太清停了纶音,干脆利落地结束了这个部分。长兄一袭苍青道袍,微垂至地面,神情邈远高深。他微抬眼眸,目光轻轻投落至元始身上,似渊谷,似峰峦,天地浩渺,万物为一。
“有劳仲弟了。”他淡漠道。
元始停了步子,回眸望他。他目光微拢,端详着眼前的兄长,良久,他略弯了弯腰,冷声应下。
*
时间拨转回讲道前。
“年少慕艾……此情久乎……”
太清微微叹气,兀自摆开各式各样的卜卦用具,开始细细推演起来。本是无甚期待,聊作尝试,又得了几分意外之喜。
他望着摊在桌案上的结果,略微出神。元始端坐在一旁,沉默地翻着卷籍。殿内寂静无声,只偶尔响起纸页翻动的声响。
太清沉思了几刻,慢慢将桌上散乱的木牍理了,又置于丹炉火中,任火焰焚烧而去。做完这一切,他起身走至窗棂前。
檐上有积雪,簌簌地积攒着。地上铺了一层洁白,偶有飞鸿过眼,留下一两爪痕,染上几许斑驳。很快,雪又覆盖了此处,温柔中带着几分不可抗拒。
天幕上的灯盏断断续续地飘远,竟也有几盏落到了此间,闪烁着微弱的光。
太清瞧了半会儿,若有所思。
慢慢翻完一本书,元始神色淡淡,抬首望向太清。他微蹙眉头,似想开口,念头一转,又将这份心思渐渐压了回去,只于静默中等待着太清的解释。
长兄却不甚急切,尚有闲情去观赏雪景。
任凭长日慢慢转过天穹,灿灿地落了一地流光。光影交替着拂过他的面容,似一瞬,似永恒,模糊而看不真切。他轻叹一声,对上元始的视线,又细细琢磨了一下语气。
“你说,我们把通天嫁出去如何?”太清眼眸微闪,突然开口道。
元始僵硬了一瞬,眼眸机械地转了转,死死盯着太清。
长兄支着下颌,几乎是瞬间便体会到了仲弟复杂的心理活动,赶在他怒斥之前,他又转了念头,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算了,还是想办法让玉宸嫁过来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