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船清梦压星河——by谢初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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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尊眉眼淡淡,收拢了昆仑山上漫漫无尽的冰雪月华,遍身覆了亘古的冷寂,他注视着下方,一如注视着世间莫测人心,千般诡谲:“吾道不救世人,不护逆天而行之辈,若有逆天命者,当先斩之。”
这次的喧哗更久了些。
不一会儿,一人上前一步,俯身下拜:“敢问道尊,何为逆天而行?既入修行,本为易吾辈性灵,逆先天命数。”
元始淡淡道:“天地衍化大势,吾道所行,阐正道,明己心,若此而已。”
那人却不依不饶起来:“若心上所求,与正道背离;至交至亲,为正道所阻。虽行正道,却误此心,又当如何?”
元始眸色不改,淡漠疏离。
他眉心的冰雪攒聚着,散去了身上渺茫淡极的红尘烟火,霜色的道袍曳坠而落,佩环未响,却携起三分风雪交织的凛冽。
玉清道尊微掀眼帘,眸中空无一物,像是听闻什么可笑之言,甚至牵扯了几分唇角,凝成一个寡淡疏离的笑容。转瞬,他眼眸冷淡,微微启口。
“若如此,那便是你与兄长无缘了。”
红衣的道尊容色艳艳,眼眸粲然含笑。他自然地走至元始身旁,与他并立。霜雪覆过绯色的衣摆,未掩其明艳灼灼。
刚刚喧闹的人群倏忽寂然几分,追问之人不自觉退后几步,又垂落了眼眸。
未见其容,便已知惊鸿过眼。
元始侧首望去,微微恍神,复而平静。
太清朝他轻轻摇头,眸间隐约显出几分无奈来,却犹带些许骄傲。
通天笑容慵懒,目光随意地往下一掠,寻觅到了来人后,便朗然一笑:“三清之道皆从心所求,若两者背离,便知缘法未在此处。”
“先前聆听讲道者,闻吾三人之言,定有所查,当自思量,方择道而行。若尚不得解,亦可自行离去。”
人群动了动,又静下来。
通天停顿了几许,又道:“兄长已言其道,若论吾道,不讲资质根骨,不问长幼妍媸,若有慕道之心,皆可入门。然,此道吾予之,此路汝行之。康庄大道抑或崎岖小径,皆在一念之间。”
众人静静地听着,或蹙眉深思,或欣然雀跃。
通天便又笑上一声:“我门下嫡传已有数人,既无传道之求,唯有同门之谊,不可等闲视之。见吾兄长,一如见吾,自当更为恭敬;门人交往,不可轻慢,亦无需妄自菲薄。”
他话锋一转,锋芒渐露:“若一力挑起门下争端,吾当逐之;若三心二意,另觅他途,吾亦逐之。此外之言,待入门那日由大师兄传授。诸位,可是听清楚了?”
红衣艳绝的圣人微微挑起眉梢,注视着下首众人,衣摆逶迤于地,风姿卓绝,愈发见出赫赫威仪。
唯有元始眼眸微动,瞧着他弟弟侧过首来,朝他无声地眨了眨眼,又露出一个灿烂的笑。
他于心底轻呵一声,眸底冰雪消融,笑意清浅。
*
既已言罢,人便各散。
太清索性让玄都领了人往试炼之地而去,又传授了口诀,方慢悠悠地踱回太清宫。临行前不忘给元始留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在仲弟被看得炸毛前,又笑着转身而去。
元始尚觉莫名,广袖又被弟弟拽住一角。
方才还意气风华的青年,此刻又显出几分小心翼翼来,偷偷打量着他脸上神情。
他神色微顿,手指微微僵硬着,仍轻轻抚上幼弟的发,低声问道:“怎么了?”
通天眨眨眼:“我若是问了,哥哥答应我不会生气吗?”
元始便又顿了顿,不自在地偏过首,他微微抿唇:“不生气。”
“那哥哥知道阿宸去哪里了吗?”蠢弟弟兴奋地问道。
元始:“……”
元始:“我知道啊。”
道尊微微一笑,似冰雪消融,万物静默俯首。他笑得温柔,语气亦是轻描淡写:“通天啊,那你知道拐骗小姑娘早恋的下场,是什么吗?嗯?”
通天:“二哥晚安,二哥再见!”
青年当机立断想溜,又被早有准备的兄长拽住。
元始:来来,我们兄弟两个好好聊聊:)。
作者有话说:
通天:QAQ明明说好不生气的;
毒打(和更新),虽迟但到√
圣人,一种热衷于往自己和亲朋好友身上插满flag的特殊生物。√
元始:弟弟啊,卖萌犯规,早恋挨打,懂?
第57章 从今若许闲乘月 ◇
元始:不要抛下昆仑,也不要抛下我们。
西昆仑的桃夭落了满地, 借风起了一场婆娑。
绯色衣袍披坠而下,剑穗一圈圈绕在纤长的手指上,偶尔晃荡两下。青年恹恹不乐地趴在梨木桌上, 眼神放空, 就差在脸上写上「生无可恋」四个大字。
待一只不知从何处而来的猫咪从他怀中挤出,「喵喵」地叫上两声, 也学着他的样子趴着。这满满的丧气便仿佛要从身上溢出, 映着两张如出一辙,蠢得让玉清道尊不忍直视的面容。
元始微拧眉心,信手拨弄了几下茶具。
霜白的道袍不染纤尘,清绝的色调蜿蜒肌肤而上, 更衬得那双手莹白如玉。元始眉目冷淡,挽叠起一段袖袍,将案上茶盏注满。盈盈的水波中漾着碎金般的流光。皎月其辉, 倾坠而升。
他方收了手,略一抬眸,便见通天照旧意兴阑珊地趴着,旁边的猫又换了个姿势,柔软的腹部朝上,四肢摊开, 把自己整只猫摊成了一张薄饼。
它似乎有些疑惑地望着身旁的青年,软乎乎地叫了几声。通天掀起眼帘, 茫然地看了猫半晌, 又半死不活地趴了回去。
兄长微挑眉梢,瞧着格外丧气的弟弟。
良久, 他做了不经意的样子, 将茶盏放置在青年面前, 闲闲地问道:“以往也没见你这样。”
通天眼眸微微眨动,他略抬起眸子,望着近在咫尺的兄长。指尖顿了一顿,触上温热的茶盏,视线又在袅袅水雾中模糊起来。
“哥——”
元始应上一声,见他弟弟犹疑了一瞬,一骨碌从座位上爬起来,他双手捧起茶盏,端正地坐好:“我不在的时候,是不是还发生了什么?我记得我走之前……”
元始却倏忽沉默了。
他定定地望着通天,微微一叹:“怎么想起问这个了?”
通天捧着茶盏,思绪转得飞快。他好看的眉眼微微蹙起,把所有怪异之处掰开揉碎,试图拼凑出一个结果。
眼前又被兄长递过来一本书。
元始的声音淡淡的,微不可查的温情沉坠在其中,如同销声匿迹在水中的鱼:“我想了很久,有些事情你总归该知晓的。但我仍希望会迟上一些。”
通天接书的动作便又停顿了几许。
元始继而道:“不过说实话,里面除了部分启示外,于我等,并无价值可言。”
他便不急着翻书。
通天沉吟了半会儿,抬眸问道:“我觉得……我需要一个前情提要。”
*
此事的开头,便从那一百零八个阵法的故障起始,勤勤恳恳的玉清道尊秉着认真负责的态度,把门下弟子上交的所有幻境报告都审阅了一遍,然后便翻出了至少六七份相似的报告。
既要聚起痴念纠葛,想来也不能是一人之功。
随手将人从头到尾点评了一番,元始便call了琼霄过来。
一开始大家都没想多,直至琼霄突然脸色苍白,失手摔了毛笔。
通天举手发问:“二哥,我徒弟还好吗?”
元始瞥了他一眼:“能吃能睡,就是沉迷修炼,挺久没写话本了。”
青年便又捧着茶盏,微抿一口,乖巧地听着。
玉宸清理记忆自然是清理得干干净净,耐不住行文之人特意点出了九曲黄河阵、十绝阵、以及往后的诛仙剑阵..
元始初看时不过微微蹙眉,但落到琼霄手中,一联系通天布置的课业与近来的思路,那脸色登时就不好看了。
不仅不好看,待她将他们阵法圈里那一群同好拉过来一问,那眼神……
悲痛欲绝,生无可恋。
时间线相隔太久,很多阵法还处于构想阶段,但远在真正诞生之前,隐约的思路便已悄然萌发。未来的世界悄无声息,将某些既定的结果送至他们眼前。与其说是惊喜,不妨说是惊吓。
通天沉思了一会儿:“听起来还省了些心力,往后还能少走点弯路。”
元始敲了敲桌案,冷着脸瞧他。
青年默默低头。
得出这个让人心惊胆战的共同点后,再回去看原文,便不由自主开启了「对号入座」模式。叙述幻境的人显然不太清楚大佬们想要什么,只能一字一句将所有记下的内容都通通复述了一遍。
很多人都不认识,连带法宝都显得茫然。
这显然不是问题,毕竟阐教还有个现成的在宥大师兄。
莫名其妙的在宥便被拉上了贼船,在元始冷淡的视线注视下,脸色渐渐变得惨白。最后他愤怒地一拍桌案:“这绝对不可能,是污蔑,是造谣。”
一个大好青年,活生生被一叠报告逼成这样。
元始的心,便又沉了沉。
之后,玉清道尊大手一挥,由琼霄执笔,在宥复述归纳,重新将报告中的时间线捋了捋,整合成了两本书。一本运用春秋笔法,言语晦涩;一本深入剖析,直白入骨。前者任由其在门下流传,另一本只交付在少数人手中。
由此,便成就了两个版本的「封神」。
通天静静地听完,伸手拂过书扉上的古朴文字,略略出神:“二哥可会相信这些无稽之言?”
元始微侧过首,回道:“如果没有玉宸的话。”
话题似乎又转了回去。
元始眉目含着霜色,映着天上寒月,平白冷寂几分。他浅淡的瞳孔中倒映着通天的身影,又似涌动着一抹沉郁的色泽。
“阿宸她……很好”,沉默了许久,元始颇为出人意料地开口道。
通天抬眸瞧着他,手指微微攥紧。兄长眸中淡淡的思虑抵上他心头,无端漏去一声喑哑。
元始手指交叠于胸前,半阖眼眸:“但我并不看好你们二人。”
“既然阿宸不属于这里,你又何必去招惹她。”元始眼眸淡漠,语调中透着自始至终的冷静。那抹鲜妍的剪影动了动,落入他眸底,像是隔岸的火,焚烧着自己也灼烧着他人。
而他清晰透彻,洞若观火。
通天却不解。
他固执道:“可是二哥,如果没有尝试过,怎么会知道结局如何呢?”
元始淡淡道:“你若执意如此,他日——”
烂漫的绯色翩跹而过,花瓣旋转着坠入杯盏,轻盈的一片。清风渐起,送来脉脉的柔情。他弟弟扬起脸看他,眸中的星子一闪一闪,比天穹更为璀璨。
元始的声音止了止,若无其事地接上:“他日她兄长要找你算账,你且好自为之。”
通天弯起唇角,笑得眉眼粲然:“哥哥不帮我吗?”
元始抿着唇,冷漠地想:不,我要看着你挨打。待话语自他口中吐出,又含了不一样的意味。
“那可要看阿宸愿不愿意救你。”
通天不自觉地扬起一抹笑,心情颇好地揉了揉身旁安逸躺平的小猫。小猫软乎乎地「喵呜」了一声,继续舒舒服服地躺着。
元始蹙起眉,将一人一猫来回打量了几番,终是颇觉眼疼地侧过身,眼不见为净。
*
身后有隐约的翻书声。
元始执着杯盏,若有所思地转动着,又抬起眼眸望着天穹上的皎月。
月明星稀,夜色阑珊。风雪无声地从他鬓角漫过,流连不去的一场疏离。纯白的一片雪,自苍莽而来,无边无际、永无止境地落着。
岁月迁徙,而其永恒。
奈何今朝的雪终非昔日的雪,落在异域他乡亦不同于此间寂寥。
元始目光微凝,无声注视着苍雪的飘零,修长的手掌在眼前摊开,承接下一朵颤颤巍巍的雪花,又慢条斯理地把手指一根根合拢,将之攥紧在手中。
圣人泯灭一场雪只要一个念头,想要留下一朵雪花却似免不了触碰。
毁灭仿佛永远比珍存容易。
却不知那一位浮黎道尊,又是如何想的?
无需回首,他听着身后簌簌的声响,渐渐迟缓。许久,方才翻过一页。元始轻叹一声,将手中杯盏一收,径自走至通天身旁。
红衣青年看上去尚显冷静,犹能提出疑问:“二哥我不懂,若这当真是未来的劫数之一,岂能轻易以语言记录?”
元始平静答道:“也许对此世而言,它只是一个荒诞的故事。当窥探命运的人写下它,所有的命轨随之变动。”
通天低眸注视着书页,一字一字地抚过,神色茫然几分。他似想问一句什么,又在恍然中沉默了。
元始替他开口:“但是阿宸也许见过。”
“阿宸说,她瞧见命数的最终,师尊带她回了紫霄宫,而世人留给她的判词是——”,通天苦笑一声,神情怅然,踌躇几分,方将其诉之于口:“天地不容,永镇紫霄。”
元始微阖了眼,掩饰下眸中一瞬间的晦涩难明。
通天琢磨了这八个字许久,又深吸一口气,朝元始微微一笑:“那兄长接下来还要拦我吗?”
元始深深地望了他一眼,又斜过眼瞥向一旁的蠢猫:“揍也揍了,劝也劝了,我若能让你回心转意,昆仑也不会遍地毛绒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