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船清梦压星河——by谢初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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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衣的圣人抬起眼眸,神情微微带出些恍惚。他凝视了少女几息,又半阖了眸,轻轻用力将她拥入怀中。
他犹带几分不解,低眸缓声问道:“阿宸你说,为何纵使不是初见,每次见你,一如从未相遇般,满心惊喜,满怀期待呢。”
玉宸扬起脸,星眸中漾开几许粲然。
少女眨了眨眼,语气中溢出几分不确定来:“也许是因为……我心悦于你?”
缱绻温语轻而易举自唇齿间溢出,只无端羞红了面颊,添上几分灼灼绮华。
通天低垂下眼眸,小心地将她拥紧,却也耐不住眉眼弯弯,笑得张扬恣意。他轻轻贴上少女的额头,唇边笑意清浅,语气又分外郑重:“嗯,我心悦于你。”
她微微偏开脸,耳垂隐约红了一片。
少女想了片刻,又偷偷拽上他衣袖,认真道:“承诺过的事情,我都做到了。”
通天眉梢微挑,耐心地望着她。
玉宸摊开手掌,一样一样地数起来:“做一个负责的大师姐,嗯,与多宝好好相处,还有答应过菡芝的事情……以及……”
“以及?”
“以及……以及喜欢您。”
少女抬眸望他,星眸微微弯起,郑重其事道:“是在很认真地喜欢您。”
大底世间情话,无论重复上多少遍,总不会觉得厌倦的。
通天闻言微微怔然,却也掩不下心上喜悦,眉眼愈发灼灼生辉。他伸手细细地描摹过这天地极尽造化之力造就的容颜,又耐下性子,俯身轻吻她眉心。
继而,慢慢覆过她唇畔。
*
濯濯月明,皎皎星河。
他们于漫天无尽的荒雪之下,认真地交换了一个吻。
作者有话说:
关于与多宝之间的种种称呼问题:
1互称师兄师姐,作为首席的彼此自谦。
2小师妹。认真按序齿来排,玉宸入门最晚。
3道君/道尊。身份暗指。
4娘娘。出现于多宝家的道童口中,洪荒封神背景对女修经常有这个称呼,后被多宝否决。
2021.11.20把多宝的部分修改完成√
第86章 任他明月下西楼 ◇
浮黎:碧游宫上清玉宸,今于何处?
【太始洪荒】
无垠的混沌之中, 四境涌来的罡风将空间撕裂开来,又在下一个瞬息重新聚拢。时空的法则在这里失却了意义,徒留漫长而无尽的黑暗。
紫霄宫一如过去的万万载岁月一般, 沉默而安静地伫立在原处。
浮黎眸光微暗, 定定地望向沉寂已久的宫阙,衣袂微拂, 未借助神通, 一步一步地踏过长长的玉阶。
昊天与瑶池等待在殿前,见道尊到来,齐齐垂首行礼:“拜见玉清圣人。”
浮黎便驻了足,目光冷淡地望着缓缓打开的门扉。他袖袍一挥, 随手将两位童子托起,神情漠然地踏入了宫中。
鸿钧正在等他。
内殿孤寂,入目所见, 稍稍醒目些的,也不过是一个蒲团,兼上一张半残的棋局。棋面上,黑子陷入困局之中,几被白子所缚。
与之相对的,是道祖背后铺陈开来的浩渺星海, 命轨藏身其间,同星辰一道璀璨。浮黎一眼望去, 竟觉神魂微微恍惚, 心神似被其所摄,不由偏过首去。
而鸿钧微微掀起眼帘, 以一种静默无言的姿态望来, 却令人不得不将目光停驻在他身上。
浮黎沉默了一会儿, 垂首执了弟子礼:“弟子拜见师尊。”
鸿钧言简意赅道:“坐。”
浮黎抬手化了云榻,微敛衣袍,在鸿钧对面坐下。
“既然来了,不如先瞧瞧这棋局。”鸿钧凝视了他二弟子几息,方出言道。
浮黎拢于袖袍中的手指微微收紧,面上一点不显,只应下一句:「是」。
面容冷然的道尊垂眸望向棋子,沉吟几许,方抬手执起了身旁的黑子,与鸿钧对下起来。
师徒二人在这殿中若无其事地下棋,谁也没有先提来此的目的。
本就呈现困局之状的黑子,在浮黎执手之下,亦未改变其落败的结局。尽管几经辗转,又多增添了几分命数,仍免不了溃败之势。
他顺手便收了棋子,语气不带半分波动地道了一句:“弟子不才。”
鸿钧淡淡地望向他:“当真是不才,还是心乱?”
浮黎淡笑一声:“师尊自是料事如神,又何必为难弟子。我这一生,最在乎的,也不过是这一个妹妹而已。”
他语调渐冷,目光又愈发执着地望向鸿钧。
良久之后,浮黎自座上起身,微掀衣袍,眉目冷淡,却是干脆利落垂下首来,向他执了跪拜之礼。
他眼眸低低垂着,语气分外平静:“师尊,跪您,一来合乎天理伦常,二则应我心中所求。弟子但求一句,碧游宫上清玉宸,今于何处?”
鸿钧不答。
道祖的目光倏忽邈远了一瞬,先前的回答与此刻的质询,无端合于一处,平白生出些天造地设的巧合。
昆仑山上清通天。
碧游宫上清玉宸。
他原先寂然的眸,似被混沌亘古不息的罡风拂过,无端动了一息。侧殿里的造化玉碟随之颤动起来,闪动着明明灭灭的光。
浮黎并未抬首,他神情清醒万分,透着自始至终的理智,一字一句缓声道来:“您之前拒绝见我们,是因为玉宸已经不在紫霄宫了。甚至于,并不在洪荒了。作为道祖,您无需对我们做出任何解释,而避而不见的态度,某种程度上也算是一种暗示。”
浮黎:“毕竟您以往,可从来不会这样。”
鸿钧垂眸望向他,目光中仍是从古未改的冷寂。
他似是从未这般瞧过他的二徒弟,心下微微生出几分诧异,又觉得本该如此。
盘古氏玉清浮黎,生来尊贵,受众生顶礼膜拜,万物于他皆无所区别,唯二的例外也不过是太清与上清。
眼下,纵然是略显不敬的逼问,也因着那份姿态,显得格外理所当然,让人生不起追责的心思。
在这样的视线注视下,浮黎照旧是面不改色,语调亦无半分波动:“而您现在召我前来紫霄,想来也不是为了东皇之事。当年于巫妖量劫中能够顺利拦下玉宸,您居功至伟。”
鸿钧神色愈淡,任凭浮黎分析。
他终是抬首,眸底的冰雪被灼灼燃起,化为一场弥天的大火。
姿容极冷的道尊似也身陷了这玲珑棋局,目光愈发偏执:“那么,可是我妹妹在异域出了什么事?她既为圣人,应无性命之忧。却不知,是触了什么劫数,犯下某些忌讳,又或者,动了痴念嗔妄,起了……蒹葭之思。”
鸿钧轻轻地叹了一声。
祂之容颜,一如无垠混沌,沉淀着浩渺无尽的岁月。一眼望去,心神无端受其影响,几度陷入命运长河之中,无以自拔。
而浮黎执着地凝望着祂,只觉眼前景致倏忽化为一片浓郁的墨色,分不清天南地北,东西四境。
“浮黎,吾徒。”祂淡淡的声音穿过时空的间隙,落入玉清道尊耳畔。
道祖微微抬起手,掌心轻拂过浮黎的发,以某种契约抑或仪式的起手,端正肃穆地置于他额上。
鸿钧:“玉宸受归墟影响,曾窥探过万千命途中的结局之一。不过殊途同归,到底不能说是错了。你为盘古嫡次子,算来也是有这么一次机会,去见一眼真实的洪荒。”
道祖微垂眼眸,望着双目微阖的浮黎,语气淡淡道:“告诉为师,你的选择。”
浮黎微微抬首,视线失却了焦距,空茫茫一片。
他冷涩地笑了半声,手指迟缓地探向虚空,在颠倒无序的五感之中,轻轻触及了道祖冰凉的手,转而以一种大不敬的姿态,扣上他手腕要害之处。
浮黎两指微凉,压上他手腕脉搏之处的手,亦是在微微颤抖。
鸿钧垂首望他,半晌不语。
侧殿的造化玉碟此时剧烈地颤动起来,似透着某种警告意味,又因干预不了浮黎的举动,显得颇为无能狂怒。
浮黎薄唇微启,仍是自始至终未变的祈愿:“上清……”
道祖双眸微阖,隐约含了一声太息。
“前尘难忘,舍身旧途;命数相连,天定姻缘。”
浮黎怔愣了一瞬,空茫一片的头脑艰难地理解了几遍字句,手中动作微松,广袖随之曳落于地。
他低缓地笑了起来,眸中暗色汹涌不息,几乎要将人吞噬而去。
“原来,有些事情,纵使是千拦万阻,也是守不住的吗?”
在一片死寂之中。
浮黎微微垂首,声音冷绝:“弟子愿意。”
第87章 老来旧事无人说 ◇
太始:若是玉宸当真成了魔道的代言人..
“鸿钧?”
道祖一动不动, 维持着先前的姿势。他双眸微阖,似是忽然觉出半分难言的疲倦。只是这份情绪来得甚是突兀,教人不由得缅怀起故人。
昔日的旧友, 可有料到祂后辈们的抉择?
“鸿钧!”那声音继续锲而不舍地唤道。
鸿钧轻轻搭下眼帘, 信手一招,造化玉碟自侧殿飞来, 瞬息落入掌中。他不甚在意地望了一眼, 又把它随手置于棋盘之上。
道祖叹息一声,俯身抱起了他的二徒弟,轻轻安置于云榻之上。
造化玉碟,或者说太始, 绕着他转了一圈,继而道:“我说,你就这么放心让他去看命途?虽说是归墟那边先破律令, 根据对等原则,我们同样有权引导人窥探未来。但是,你忘了你家玉宸小可爱了?”
怎么会忘呢。
鸿钧眼眸淡淡地望去。
从未有过这样绝望神色的少女,眸里落了一场仿佛无声无息,直至天地尽头的浓稠血雨,将熠熠的星辉重重压下, 陷于暗无天日之中。
巫妖量劫几近折去的天真烂漫,又被生生摧残在命定的未来之中。仿佛此生所求的一切, 皆不过是个笑话。
纵然是他, 妄图伸手替她拂去,也未能成效, 以至于……为她择了条无从把握的歧路。
怎么会忘呢。
道祖宽大的广袖无声地拂过浮黎的面容, 食指继而轻描淡写地点上他眉心。
鸿钧微俯下身子, 凝视着玉清道尊深深皱起的眉眼,平静道:“比起归墟的恶意,此法既出于贫道之手,自然是有所把握,不至于如玉宸一般……心魔缠身,折损道基。”
太始空灵的声音溢散于寂寥的宫室之内,隐约漾开几许波动:“还好你当时去的及时。失了罗睺,没想到魔道竟然还能保留下一线意识,藏于归墟,伺机而动,欲使圣人入魔。”
鸿钧静默无言地听着,神情依然显出几分淡漠。
祂静了一瞬,任凭造化玉碟闪动着明灭不定的光。其一明一灭之间,仿佛在轻轻地呼吸,使这空旷内殿,不至于陷入彻底的死寂。
太始忽道:“若是玉宸当真成了魔道的代言人……”
鸿钧微掀眼帘,回首望了祂一眼。
仿佛有极浅极淡的锋芒割开了沉寂已久的时空,愈发漠然的眼瞳里晕散开几缕混沌的沉雾,几乎能感受到迎面而来的杀伐气机,令人恍觉周身颠倒错乱,紊乱失序。
而下一瞬,祂又轻缓地移开了视线,无垢的眼眸一如先前,高旷深远、平静无波,未染半分凡间尘土。
造化玉碟瞬间安静如鸡。
鸿钧语调不带半分起伏,透着几分隔世的疏离:“那贫道便先除了你,再思除魔卫道一事。”
太始:??
祂气急败坏的声音提高了三个音量,在鸿钧耳侧炸响:“听听,你说的是人话吗?”
鸿钧面无表情:“礼尚往来罢了。”
太始暴躁道:“我那么喜欢玉宸小姑娘怎么会坑她呢?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鸿钧淡淡地望了一眼玉碟,眉头微微蹙起,似是十分不能理解的模样:“作为天道,请你自己反思一下。”
太始:“……?”
莫生气,莫生气,气出病来无人替。
祂深吸一口气,冷笑道:“平素里我做什么事,有一个骂我的,就有半个骂你的。五十步笑百步,你——”
鸿钧颇为奇怪地望了祂一眼:“那又如何。”
道祖神情淡淡:“全洪荒皆知鸿钧以身合道,从此世间再无鸿钧,唯有天道。由此得知,骂我依旧等于骂你。”
太始:不行了我好生气啊。
祂愤怒地转了半圈,悲愤道:“你我相识数个元会,自天地初开便共事至今。今日,你居然为了上清玉宸,对我冷嘲热讽……”
太始:“鸿钧,你到底有没有心!”
祂越说越激动:“难不成我多年苦苦等待,仍盼不得你回心转意。盘古到底有什么好,至今让你念念不忘。这万万载的相依相伴,你便是如此践踏我这一片真心的吗?我告诉你,我,洪荒天道,受不了这个委屈!”
正待继续往下演,祂陡然一愣,整个玉碟都不好了。
鸿钧两指拈起造化玉碟,目光平缓疏冷,以其惯常的凛然高华的邈远姿态,在宫室之内划开了一道狭长的时空裂缝。
透过其间,隐约可见狂暴不止的混沌风暴,每时每刻都在彼此撕裂与聚拢之中,重复着诞生与湮灭的过程。
鸿钧轻轻叹了一声:“你再多说一句,就和你的话本一起去见盘古吧。”
太始:“其实我觉得我还可以抢救一下的。”
道祖定定地打量了祂两息,确保其不会再于青天白日,凭空污人清白,便将之重新往棋盘上一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