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潮倒灌 番外篇——by而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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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至于吗?”顾柏川从后头掰我的身子。
我死活不回头,咬着牙从嘴里憋出两个字“至于”,然而就在我话音刚落下的时候,忽然就看见了纪从云一张放大的脸!她是什么时候绕过来的?!
我用手捂住了自己的脑袋,垂下眼睛去。
顾柏川在我身后发出不合时宜的笑声,我愤愤又转过身去,想也没想,掀起顾柏川的T恤下摆就将脑袋放了进去!
顾柏川的笑声戛然而止,他似乎是想要将我推开,却害怕碰到我头上的伤,只得双手僵硬悬在半空中。
我的这个举动纯属一时兴起,等到回过神,鼻腔里已经充斥着他身上的洗衣粉味,也许是刚从外头进来的缘故,他身上的汗还没落定,干净的汗水倒也不难闻,只是对我来说颇为刺激,我久久没能做出下一步反应,脸颊贴在他的肚皮上,感受到他的呼吸起起伏伏。
房内的气氛好像忽然微妙起来,好在,纪从云“噫”的一声打破宁静,她伸手将顾柏川的衣服从我头上撂下去。
我缓缓转身面对她,抿着嘴唇没说话。
纪从云两只眼睛好似X光线,将我上下扫描一遍,随后跑去门口拎进来一大兜子零食,薯片、虾条、巧克力、还有写着各种外文字符的进口曲奇饼干……我瞪大眼睛,心想着,这要是病患待遇未免也太好了点吧!
“那个……”纪从云却难为情起来,她将头低下去,随后用很小的声音跟我说,“对不起,要不是那天我要你们留下听戏,也就不会有这么一出了。”
我哪能听得了女孩跟我道歉,况且这也不是纪从云的错。
我把零食放到床头,摆手道:“那又不赖你!我在病房看了新闻,谁也没想到那场雨会那么大呀!听说很多人,都……”我的声音忽然卡在嗓子眼里。
“都?”纪从云问。
“好多人……”好多人都遇难了。
那场雨又再次浮现在我面前,漆黑的夜、进水的公交、翻腾于脚下的积水……以及浑身是血的女人和她肚子里脆弱的生命,这些片段挨个在我脑子里浮现,占用我的大脑,让我无法集中注意力。
“黎海生?”纪从云叫了我一句,声音似远似近,“啊,陈阿姨,您来了?”
陈敏不知道什么时候在病房门口站定,她看到纪从云,流露出惊讶的情绪,不过很快就恢复正常,她端着手里剥好的橘子招呼道:“你们两个来了?坐下来和生生一起吃点水果吧。”
“不了阿姨,我家里人一会还要带我出去,就不在这里久待了。”纪从云笑了笑,礼貌跟陈敏告别。
我其实隐约感觉到,纪从云已经知道陈敏同志对她的态度有异,奈何我脑子里全是雨夜发生的事情,半天没有缓过神来,于是坐在床上一言不发,看着纪从云和顾柏川离开。
“臭小子,你朋友走了你也不知道跟人家道别?”陈敏唠唠叨叨放下果盘,瞥了我一眼,“还愣着干嘛,赶紧把水果吃了,过会就该氧化了……”
“妈。”我忽然开口打断她。
陈敏的说教被中断,态度算不上好,叉着腰问我:“干嘛?”
我也不知道自己当时是怎么想的,竟然脱口就是一句:“我以后绝对不要生孩子。”
陈敏先是没反应过来,嗤笑着反问我:“怎么,你一个小男孩还能生孩子?”
我摇头道:“我就算娶了老婆,我也不要她生。”
陈敏愣了神,不明白我这话从何而起,她拧起眉头,张了张口想要说话,可又终究没说出什么来,我猜想她是觉得跟十二岁屁大点小孩说这些也没用,最后只蹦出来一句不咸不淡的“你现在还小不懂事”。
我却忽然扬起声音喊道,我就是不要孩子!我这辈子都不要小孩!
我挑战了陈敏同志的威严,我知道的,只要我跟她大喊大叫,等待我的一定是怒火……这次也不例外,陈敏将床头的果盘扫落在地,伴随玻璃碎裂的声音,她盯着我怒道:“黎海生,你发什么癫!”
我手指死死扣住床单,垂下目光,心想,这下好了,也不需要等橘子氧化,总归是吃不了的。
巨大的声响引得医院走廊里的护士停下脚步,陈敏不好在外人面前发作,只得扔下一句:“我真不知道你的脑子里在想什么,这次又是哪根筋不对!”说罢,转身就走。
我望着她腰杆笔直的背影,忽然觉得无比沮丧。
年轻护士探头探脑进来,问我:“小朋友,你又怎么惹你妈妈生气啦?”她伸出手似乎是要摸我的头,我避开了,抱住自己的膝盖向床头缩去。
“怎么了,嗯?”她俯身再次发问。
我不说话。
那护士叹了口气,也不愿再在我身上浪费时间,扭头叫保洁收拾地上的狼藉。
我见那保洁阿姨佝偻着的背,和染色不均匀显露出的白发,低下头去跟她说对不起。
我是在替陈敏同志道歉的,是她大发雷霆弄坏了玻璃碗,还需要麻烦别人来替她善后——不管怎么说,我不觉得自己有错,我不想看一个女孩子替我承受如此流血又卖命的痛苦,我何错之有?
陈敏是个不懂事的母亲。
她一向如此。
我早先就说过,我厌恶医院的最大原因是这里消毒水的气味,现在,我要再给这份厌恶加上另外一笔——吵闹的走廊总是令我难以忍受。
虽然我住的这间病房只有我一个人,但隔音很差,我能听见隔壁病房里人来人往,各种方言混杂,吵得人头疼。还有,对面房间的大叔半夜总是在咳嗽,咳得声嘶力竭,好像是要把肺泡子一并咳出来。
我一个人睡在这里,一眼望去全是纯白,白色的墙、白色的帘子、白色的柜子和白色的床单,就连女护士画的妆都那样白……过于单调了,我时常觉得很寂寞。
这样的寂寞在我住院第四个白天被打破,韩奈来了,还带着牛佰万和八号院三个小弟。
五个男孩挤进我的房间,穿着花里胡哨的衣服,一下子就让这间房变得拥挤起来。房间内一共有两张探病用的小圆凳,牛佰万和韩奈一人坐了一张,剩下三个人全都坐到了我的床尾,他们看到纪从云带过来的零食和水果,毫不客气撕开包装开始大吃特吃,仿佛要在我这里开茶话会。
我倒是不介意分享零食,也不介意他们吵吵嚷嚷聊天,这间病房实在是安静了太久,正是缺少这份热闹呢。
他们聊天的主要内容是游戏厅,包括但不仅限于拳皇、跳舞机以及其他一些模拟机。我对游戏厅了解不多,平时玩游戏都是直接用的psp和Xbox之类,故而没能插进他们的聊天,只是听牛佰万的意思,近来商场里的游戏厅都在涨价,还推出了一系列会员卡之类的营销手段。
他的语气中不无抱怨,但偏偏有个小男生不解其意,还试图拍他马屁,道:“万哥你怕啥,反正等你学好了汽修出去赚钱,那不是想玩什么玩什么,逍遥自在嘛!”
汽修?
又是一个我听不懂的名词。
韩奈在我旁边解释:“就是汽车修理。万哥考去职校了,学的汽修专业,出来就是蓝领。”
第18章 40-42
“还蓝领呢!你少跟我们海生弟弟瞎吹牛逼。”牛佰万嗓门大,一挑眉毛看着我,调侃道,“我这回头还得仰仗海生呢,听着啊,等回头你家给你买了奥迪奔驰什么的,记得送到哥哥我这里来,也好让我有机会给你换个轮胎、贴个膜啥的。”
剩下的男生哄笑起来,附和牛佰万的话。
“还有你那个哥们,叫……叫什么顾什么,我可听说他爸出去那是做的大生意,再过几年那可就是我们高攀不起的人喽。”牛佰万拍了拍我的肩膀,哈哈大笑。
我看着他们脸上挂着的笑,却忽然觉得不自在起来,我张了张口,想说以后我也不一定会买车子,也想说顾柏川和他爸的关系甚是紧张,远没有他们口中所说的那样轻松。
但我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因为他们是我的朋友,而他们在聊这些的时候,好像真的是在憧憬未来。
出院的日子终于来临,我在QQ上给顾柏川发了消息,顺便附赠了一个满眼冒星星的“期待”表情。
他的回复很简单,两个字,会来。
我高兴起来,接连给他发了好几个“鼓掌”的表情。
我原本以为那天会是陈敏过来替我办理出院手续,却没想到会是我爸,与此同时,他带来了一个消息:陈敏接到紧急任务,昨晚连夜收拾行囊出差去了,所以不能过来接我出院。
我对着黎正思严肃的脸,撇了撇嘴角,“哦”了一句,转头又问:“那顾柏川来了吗?”
黎正思一边在窗口缴费,一边回答:“他这两天被顾严接回家住,一会可能阿鹏送他过来吧。”
会来。
我的心情多云转晴。
随后,在我看到他的瞬间,简直是晴转彩虹——顾柏川把头发剃了,现在我们面对面站在一起,好像是两颗猕猴桃在遥遥相望。
别说是我了,就连阿鹏站在他身后都一直盯着他看,黎正思也诧异起来。
我盯着他一颗毛茸脑袋,新奇之余,竟然觉得他就这个发型还挺帅的,毕竟顾柏川本来就是浓眉大眼的长相,尤其是骨头的轮廓,比普通人都要深刻些,这么一个发型倒是把他的五官都凸显出来,英气逼人。
也许是我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太久,顾柏川的脸上竟浮现出一抹绯红,他摸了摸自己的后脖颈,问:“有那么奇怪吗?”
“不奇怪,不奇怪!”我的嘴角都快要咧到耳朵根了,明知故问道,“但是你为什么要把自己头发理成这样啊?”
“……没有为什么。”
“真的吗?”我跟在他后面走,连黎正思也不管了,“真不是因为看了我的脑袋,才决定跟我保持同步的吗?”
我眼睁睁看着顾柏川脸上的绯红扩展到耳朵尖,好像是把晚霞抹到脸上,他往医院外头走了两步,突然定住脚步,转过身来,面无表情看着我。半晌,伸出一只食指指向我,蹦出一个字,丑。
我脸上的笑容顿时就僵了。
顾柏川反倒愉悦起来,他转回去继续走路:“那么丑,谁要和你一样。”
我听见阿鹏哥在我俩后头没忍住嗤笑出声,被我狠狠剜了一眼,黎正思在旁边全看到眼里,当即出声警告:“黎海生,注意礼貌!”
“没事。”阿鹏哥忙跟他摆手,“生生跟我熟,闹着玩的。”
我冲着黎正思吐了吐舌头,心想着,他这个时候又出来管我,好像阿鹏哥成了外人一样!明明黎正思自己才是和我最不熟的人,作为父亲,他参与我的生活还不如阿鹏哥多呢。
至少,平时出去玩都是阿鹏哥送我们,跟他黎正思又有什么关系?
在我住院期间,盛夏已经快要过去了,我看着日历上的日期,距离画红圈的9月1日越来越近,再次开学就会是初中生,我深知自由的时间将会越变越短,于是趁着陈敏不在,三天两头跑到顾柏川家里撒欢。
八月底的某一天,顾柏川提议说出去转一转。
我问他要去哪,他说不上来,让我决定。
我顿觉事情反常,心想着,顾柏川这人一向主意很大,怎么会突然提出来要去外面逛,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呢?于是我仔细盯着他的脸,要从他身上找出点不对劲来。
确实是让我发现了他眼底的黑眼圈,表情也比往常要深沉许多。
我问:“你怎么了?”
“没怎么。”顾柏川摇头,露出不耐烦的情绪,“到底要不要出去?”
我点头说去,暗自猜测大概又是因为顾严的事情——现在,他爸再婚的事情已经成了顾柏川的雷区,虽然顾严每个月都会给他打一笔富富有余的生活费,但父子俩的沟通仍难以进行,经常一言不合就吵起来,而每次吵架结束,顾柏川的情绪都不高。
我猜想今天的情况应当也差不多,于是点头应了顾柏川的话。
我们漫无目的地骑着单车,穿过城市的水泥森林,旁侧有正在修建的地铁站,也有吐露刺鼻尾气的公交车,有吵闹的学生,也有行色匆匆的上班族。
行道树上,蝉在夏末发出最后的鸣叫,顾柏川在前面骑车,我在他身后保持一个车身的距离,从我的角度刚好可以看到他理着圆寸的后脑,下方接着一段白皙的脖颈,汗水从他的脖子上流下,淌入他宽松的白色短袖里。
他骑得很快,风掀起他的衣摆,抖动的布料让我不禁想起2008年夏天仰望过的红旗——日子过得如此快,转眼许芸阿姨已经走了四年,我和顾柏川也已经不知不觉步入了青春期,他们大人将这段时期描述为一生中最灿烂的日子,我却不明白为什么。
如果是灿烂的,为什么顾柏川脸上的笑容愈发少起来。
我喊了顾柏川的名字,让他靠路边停下车,提议道:“光这么骑没意思,不如我们玩个游戏,过会前面那个红绿灯变灯的时候,我们跟上第一个起步的人,看他要去哪里,我们就跟着走,怎么样?”
顾柏川挑了挑眉毛,没说话。
“那我就当你默认了。”我笑起来,飞快跨上单车,骑了出去,一边骑一边叫嚷,“顾柏川,你太慢啦!”
我没有回头看,我知道他一定会跟上来,这是我们之间的默契。
信号灯变成了绿色,车流像是开闸放出的水,我集中精力认准了那第一个起步的自行车,二八大杠,上头是一个穿着深蓝工装的胖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