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潮倒灌 番外篇——by而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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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之,这就是我童年中对“性”事的短暂一瞥,试图通过观摩动物来窥伺复杂的人类社会,所以我真的无法理解顾柏川的父亲,我不明白他怎么能跟一个不爱的人朝夕相处那么久,甚至还有了一个孩子。
顾柏川和他的父亲向来不亲,在收到奥运会门票的当晚,我趴在自己的窗沿,听着隔壁传来的动静。
顾严对于顾柏川提出要跟我一起去的事情并无异议,只是吩咐说两个小孩子在外头要多注意安全,又说当天会叫司机送我们过去,让我们早点回家,不要耽误人家司机的休息时间。
顾柏川一一应了。
我本以为事情就要这样结束,可就在顾严准备出屋的时候,顾柏川忽然叫住了他,说:“您最近回来得很晚。”
“有工作。”顾严的语气听起来很是不耐烦。
我知道有些大人向来不喜欢别人挑战他的权威,尤其是小孩,小辈就应该有小辈的样子,应该学会缄默和乖顺,哪怕是在发现事情有异的情况下,也要学会遵循成人世界的章程,不该管的事情少管。
但我也知道,顾柏川向来不吃这一套。
果不其然,下一秒就听他出声:“是吗,但不管怎么样,我妈刚走,您多少应该早点回……”
“顾柏川。”那头的男人叫了他的名字,语气不善。
我急忙从自己的抽屉里将我的“潜望镜”拿出来,这是我们在科学课上学做的手工,自从发现这个东西可以让我从这里看到隔壁之后,我就仔细研究了一上午把它加长,直到通过它可以观察到顾柏川房间里的一角。
我把房门反锁,挑着那根自制“潜望镜”跃出窗外,稳稳蹲在平台上,整套动作轻巧而隐蔽——这已经是被我熟练掌握的技能了。
人物的影像在我制作粗糙的潜望镜里略显模糊,顾柏川背对着窗,而从我的角度可以隐约看见顾严的脸。
不知道他俩说了什么,总之,顾严的脸色多少缓和下来,与此同时用那种温和劝说的语气揽过自己儿子的肩膀,在他的肩头上拍了拍:“我知道这段日子很难,你我都一样,但这不是你向我发脾气的理由,听话一点,你看,你想和黎家那小子出去野,我不是也准了?”
顾柏川没再说话,他目送顾严从自己的房间出去,转过身来,面向窗边,漆黑的眸子直直落在他窗沿的一角,嘴角有一抹似有似无的笑。
我握着“潜望镜”的手一抖,总觉得顾柏川的目光穿过那小小的镜头落在我脸上——我的“潜望镜”是我的秘密,是我在陈敏高压政策下,不可多得的“娱乐活动”。
它不够光明磊落,就像我一样,总喜欢躲在墙的另一头暗中窥伺周围的一切。
我正犹豫着要不要把“潜望镜”收回去,却见顾柏川已经低下头去,与他桌案上放着的一元二次方程较真。
我将“潜望镜”缓缓收回。
第二天,顾柏川的窗边摆上了一盆仙人球。
去往鸟巢的那一天,陈敏同志特批我晚上十点以后回家,她说,那是一次难得的机会,让我多去见见世面,不要整天眼里就那么一亩三分地,吃饱喝足就什么也不管。
她说,人要有志气,你看看那些夺奖的运动员,那得是积攒了多少汗水和努力。
陈敏同志夸赞别人的时候总有一个坏毛病——她是要贬低我的。她表扬顾柏川学习成绩的时总不忘一句“不像我家臭小子”,表扬楼上跟我同龄的丫头听话时总不忘一句“不像我家臭小子”,甚至在表扬楼下野猫可爱时都会补一句“生生,你看看你,小时候也跟只猫一样可爱,现在长大了愈发臭脾气”……
如今她夸那些运动员,不忘贬低我:“黎海生,你看看你,说是喜欢打篮球,结果让你跑两步你就喊累,怎么会有你这么娇气的男孩子。”
所以我不爱听陈敏讲话,她偶尔安静下来的时候,我才更喜欢她。
顾柏川家里倒是没有这种烦恼,许芸阿姨自然不必说,顾严叔叔也是个极为话少的男人,那日他送我们上车去鸟巢,也只是跟司机说了一声注意安全,随后就退到旁边跟我们挥了挥手,转身离开,脊背直得仿佛钢板。
我和顾柏川坐在轿车后座,车里那股皮子味钻进我的鼻子,我向来不喜欢皮质物品,它们散发出来的皮革臭味以及冰凉的质感,通通不符合我的审美取向,我打了个喷嚏,顾柏川让司机把窗户降下来。
“晚上风大,你俩小心感冒。”
开车的是个年轻男人,不知道名字,顾严喊他阿鹏,所以我和顾柏川跟着喊他阿鹏哥。
阿鹏哥是南方人,又黑又瘦,上半身罩在宽大的草绿色训练服里,袖管空荡荡的,开始我还被他的模样迷惑过,以为他跟那些整天坐在办公室里的草包一样弱不禁风,甚至有一次提出要跟他玩掰手腕的游戏。
“我是小孩,你是大人,所以我用两只手,你只准用一只。”我将耍赖说得冠冕堂皇,又装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坐到桌前。
那会阿鹏才刚调到顾严手底下不久,显然不怎么会跟上司家里的小孩相处,挠了挠头,又憨又直接,抓着我的手一下子扣在桌面上。
第4章 7-10
我惊呆了,愣了一瞬,随后就开始哭起来——倒也不是说我有多爱哭,只是这种事情关乎一个男人的尊严,况且那会顾柏川还在旁边看着,那一瞬间用“尊严扫地”来形容也不过分。
阿鹏手足无措起来,他求救似的将目光投向顾柏川。
顾柏川起了身,抓着纸巾在我眼睛上蹭了一下,眉头蹙起:“行了,这有什么的,他是大人你是小孩,力气比不过很正常,你看我跟他来一次。”
他给阿鹏使了个眼色,我猜他是要阿鹏也将他掰倒,奈何那个黑汉子实在是脑筋发直,有了第一次掰哭我的经历,这次面对顾柏川硬是不敢下手,两个人握着手颤颤悠悠在空中晃,到最后竟然让顾柏川赢了去。
我没想到结果是这样,顾柏川也没有,房间里只有阿鹏的声音:“嘿……力气还挺大。”
顾柏川盯着自己的手愣了愣神,随后轻咳两声,干巴巴对我说道:“行,报仇了,你也别在这抹鼻涕。”
那个时候我应该还小,现在稍微大一些自然就知道,阿鹏的工作性质决定他不可能瘦弱,当然,现在叫我跟他掰手腕我也不会再哭鼻子了——我会挠他的手背使诈,又或者是耍赖让他给我放水。
毕竟阿鹏是顾柏川父亲的下属,这样算起来,偶尔我在他面前也会有点颐指气使的情节在。
但或许是这样反而显得活泼些,阿鹏现在跟我关系不错,插科打诨,还会有时候故意说点埋汰我的话,当然,后面还会哄回来——他拿准了我不会跟顾严告状,因为在这一点上我给阿鹏都一样,我们都挺怕顾严的。
不过,还有一点我和阿鹏不一样:他面对顾柏川还是挺恭敬,但我不怕顾柏川,我也闹不明白二十几岁的阿鹏为什么在一个八、九岁大的孩子面前放不开,这倒是一件稀奇事,至少在我的认知里无法理解。
汽车一路飞驰,窗外风景如浮云打眼过,盛夏的晚风掺杂花香,那幢巨大的镂空圆形运动场逐渐浮现在眼前,远处是亮着灯火的水立方,在往过看,能看到做成火炬模样的盘古七星酒店。
那是灯火辉煌的北京,在那个夏天齐聚世界的目光,我和顾柏川就站在世界焦点中央,扶着围栏眺望远处的四九城,风略过我们的头发,稍长的鬓发划过我耳朵,让它微微发热,正如同胸腔里跳动的那颗心脏。
身后是万人齐聚的运动场,欢呼与雀跃传来,沸反盈天,振聋发聩,像是要吵到空中的月亮。
我要喊得很大声才能让顾柏川听见,我借着晚风问他,等我们长大了会怎样。
“你想要怎么样?!”他也要喊着问我,难得放开的嗓音嘹亮而清澈,带着少年独有的那种青涩。
我羞恼于他将问题如皮球踢回:“我是在问你!你是不会答了才反问我的吧。”
顾柏川笑了,刚开始只是轻笑,而后或许是扬起的碎发搔弄脖颈,他笑得声音明亮起来,笑得我一直在看他,看他映着灯火的双眼,看他扬起的唇,看他在风中凌乱的头发……
我不知道他在笑什么,但他笑起来真好看,我盯着顾柏川的脸庞,鬼使神差说出我的回答:“我不想长大。”我想要让晚风永远沉醉于这个夜晚。
顾柏川拉着我的手腕,带我奔向鸟巢外面的广场,那里的地面闪烁无数光带,就好像是收集了全世界的萤火虫,将它们通通揽进地砖。
我们像是脱了线的风筝,在整个广场上四处游荡,其实我那时并不太能明白什么叫“国际盛会”,更是把大人叮嘱的“长长见识”忘了个精光——关于那年夏天的记忆就是顾柏川的笑容,在而后许多年里,我偶尔还会梦见。
晚上八点四十,这是我们和阿鹏哥约好的时间,我在黑暗中按亮自己的电子表,又用胳膊肘戳了戳顾柏川的侧腰,让他给阿鹏打电话。我自己是没有手机的,倒不是因为买不起,而是因为陈敏同志对我的极度不信任,以至于我爸给我买了手机也被她扔进主卧的抽屉里锁起来。
“不打了,我们自己回去。”顾柏川在装着手机的口袋上摸了摸,到底没伸进去拿。
我愣了一会,随后很快默契反应过来,趴到他的耳边:“你的意思是打车?”
“是。”
顾柏川这样应了一声,再次拽起我的手腕,拖着我一起往出口的方向走去,我回过头去再仔细看了看那幢恢宏的体育场,那映着激光的夜空,以及涌动的人群,蓦地听见顾柏川说话。
他说,我们自己回去,你不是讨厌我爸车里的皮子味吗?
我笑起来,快走两步跟上他的步伐。
如果你在这个时候恰巧经过北辰路,就会看见,晚上九点钟两个半大点的小孩肩并肩穿梭于出口的车流中,在一众喧闹的成年人中显得如此格格不入。
顾柏川伸手挥了好一会,这才叫到一辆写着“空车”的出租,然而那司机摇下车窗看见我俩的第一眼就露出狐疑的表情,待我们接连钻入汽车后座关上车门,那理着光头的司机开口发问:“你们家大人呢?”
“就我们俩自己来的,开车吧。”顾柏川报了目的地,靠在后座上闭目养神,那指挥的模样已经隐隐有了顾严的影子。
北京的哥以侃大山闻名全国,他们向来能操着一口本地人都听不太清的含糊京腔从前门转一圈唠回宣武,也能从家里媳妇儿做的西红柿炒鸡蛋唠到国宴上一道开水白菜,说好听点是博学多识,说难听点就是聒噪扰人。
这个光头也不例外,等我俩上了车,他就开启喋喋不休模式,或许是仗着自己年龄大得可以给我俩当爹,他对于我们大晚上在外面晃荡的行为表示谴责:“我家那臭小子跟你俩是一模一样,大晚上不睡觉跟燕么虎子似的在外头乱晃,我也不知道这外头到底有啥好玩,我这眼瞅新闻里又报那个人**,说起来你们家大人也是心宽……”
我从后视镜里盯着这大叔厚嘴唇一张一合,心想着,这老东西可真是让人烦躁,若要是从他和那股皮子臭味里头选,我还不定要选哪个呢!
“顾柏川,你要不给阿鹏哥打个电话吧?”我蓦地想起,一个激灵侧过身去看他。
前面开车的大叔“咦”了一声,总算是闭上了嘴。
顾柏川掏出手机,在手掌里转悠两下,抬起眼似笑非笑看向我:“怕了?”
我才不管他说些什么,趴下去抢他的手机,拿到手里头一看,好家伙,八条未接电话横在屏幕上,那个红色的标志鲜艳得闪瞎人眼。
“你干嘛不接阿鹏哥的电话!”我顿觉恼火起来。
“我要是早接,他准能把咱俩从路当间截停。”
“那这都过去小一半路了,你怎么还不接?他打这么多电话,回头万一给你爸打一通,咱俩这不就玩完了吗?”我的气焰来不及嚣张,已经变成了懊恼,真是活该我的猪脑子,跟顾柏川在一起的时候总把什么都交给他,却忘了他有时候疯得厉害……还是间歇性那种,时不时就要犯下病。
顾柏川冷笑起来:“不用万一,顾严现在肯定已经知道了。”
“你!”我心脏跳得快要飞起来,再盯着顾柏川却瞅见他眼底的快活,到口的话一时间又缩回去,换成了一句不痛不痒的抱怨,“你每回搞这些我都得受罪,陈敏今天指定得打死我。”
那天晚上可所谓“鸡飞狗跳”,顾柏川和我家的灯,两盏全都亮着,陈敏张牙舞爪好像暴雨天楼下的老槐树,她用她尖锐的指甲抓破我的肩膀,又用她如核桃钳一样的手掐在我的小臂上,掐得我浑身青紫,一片一片,露在白皮肤上骇人得厉害。
我叫着,那是顾柏川和他爸置气,是他带的头。
陈敏说,好哇,那你以后就别和他玩了!
我想了想,觉得不妥,一边往我爸身后躲,一边又喊:“人家顾柏川是为了我好,我不喜欢闻他爸车里的皮子味!”
陈敏正在气头上,扒拉开我爸,一记擀面杖落在我的肩胛骨上:“好,一会赖人家顾柏川,一会又赖人家的车了!”
我觉得后背像是被火燎了一般,钻心的痛顺着每一根神经往我脑袋里涌,一时间也顾不上陈敏同志的话了,趴在地上嗷嗷大哭,陈敏停了手,我爸烦躁地摔门回了他自己的房间……就连隔壁那家的吵闹声也停了,我在想,顾柏川应该听见我哭得这么惨,他会不会觉得有那么一点愧疚,有那么一点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