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来的正义——by星星花花2233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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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敬远抬手一指门诊大楼后面一座二十几层高的建筑,说:“那就是。”
一路上何敬远喋喋不休地给他的学弟介绍着他们医院的各个科室,偶尔也提上他那个古怪的病人几句:“操恪他、他、他是糖尿病肾病,到燕京来看病的时候已经是第IV期了,现在进展到第V期,症、症、症状跟尿毒症没什么两样,只、只、只能靠血透维持着。”说着,他推开了病房的门,偌大的房间里摆着三张病床,每张床的右侧都立着台血液透析机。
挨着窗户的病床被半支起来,上面靠着一个一头白发、眼窝凹陷的老人,整个人瘦得不成样子,单从外表上来看没有八十岁也至少有七十岁了。老人瘦骨嶙峋的右臂上插着两个管子,连向旁边的透析机,另一手上攥着本书。
寻逸一眼就认定这个人就是何敬远口中的操恪,因为另外两床的病人一个是女的,另一个年纪在四十上下。
何敬远看了看管子上的血泵,又看了看寻逸,有些为难地说:“学、学、学弟,你……机子现在没法撤下去……”
“没事。”寻逸别过头去,让自己不去看管子里流动的血液。
何敬远走到病床边和操恪交谈了几句,中途二人看了寻逸几眼。
等他俩谈完后,寻逸望着何敬远,说:“学长,你能不能回避一下,我想和老先生单独谈谈。”
还没等何敬远走出去,靠在床上的老人就把头侧了过来:“娃娃,我刚才听了一耳朵,你是小何大夫的同学,今后也在这边工作?”
寻逸点点头,又摇摇头。他说话从来不喜欢绕圈子,于是开门见山地问了句:“老先生,有一件事想跟你确认一下,您是不是9.25沉船事故的幸存者。”
操恪听了后怔了怔,神色逐渐变得凝重起来,他把站在自己面前的男生打量了许久,才开口:“娃娃,我们以前认识吗?”
寻逸见对方如此反应,心下笃定自己找对了人,恳切地说:“我一位重要的亲人死于这场事故,我很想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希望能够得到您的帮助。”
“十五年前的事了,何况还是那种事,谁愿意再提起来。”操恪立马拉下脸,同时移开了视线。
“老先生,那个人对我而言,真的很重要。”寻逸坚持道。
操恪阖上眼皮,语气强硬:“你走吧,别杵在这里。”
“老先生。”寻逸上前一步。
过了一会儿操恪才睁开眼,他隔着男生鼻梁上架着的金丝边儿眼镜对上对方灼灼的目光,不由得抿了抿干涩的嘴唇:“哎,我是真的不愿再回忆起那场噩梦了,当初我和我太太被分到两艘救生艇上,她、她离开我以后就再也没回来。”
操恪长长地吐了一口浊气,心里酸涩得不行。自妻子离世后,他每每想起对方,都是这种感受。他还记得,结婚的那天他太太问他,会不会爱她一辈子,他闭着嘴巴没答话。现在他老了,到了风烛残年的时候,蓦然回望自己那坎坎坷坷的人生路,才发现原来自己爱了妻子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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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找出谋害我爸爸的真凶。
老人用他那几根枯瘦的指头攥紧了手中的书,混浊的眼珠中闪烁着迷离:“这些日子我总是梦到我太太啊,她依旧一副年轻模样。她说她在远方等着我。”
一时间病房里的气氛变得十分沉重十分压抑。
寻逸能明白老人此时的心情,他很清楚求而不得是什么滋味。他本科的时候喜欢过一位年轻的男老师,他能感觉出自己和对方是同类,但就是不知道怎么开口表明心迹。后来他终于鼓起勇气,打算和那个老师表白的时候,对方竟然在课堂上宣布自己刚结了婚,太太既温柔又漂亮。讲台下的学生们鼓起掌来,为老师送上祝福,只有寻逸一个人眼帘低垂,暗自神伤。
“我们是遇上了暴风雨。”操恪把书搁到旁边的桌子上,拿起水润了润嗓子,慢慢地讲起来,“我老了,记性越来越差了,不过虽然那件事已经过了十五年了,但我一直忘不去。开船之前就是阴天,可天气预报没说有雨,船没开多久雨就下上了,当时我跟我太太正在甲板上看海景,然后雨势越来越大,我们就赶紧回到舱里了。没过一会,船突然剧烈地摇晃了几下,广播告诉我们说出事故了,船马上就要沉了,让大家向甲板集中。”
老人咳了口痰,继续道:“我跟我太太是最先赶到甲板的那一批人,当时海上风浪太大,船又摇晃个不停,慌乱中我们看着哪个救生艇人没满就坐了上去。我太太那艘救生艇上还有个船员,我以为能保险点,没想到……唉……
“再后来船很快就沉了,船在下沉的过程中产生了巨大的漩涡,而且当时的风向也是往船那边刮的,我跟救生艇上另外五个人眼睁睁地看着那些刚放下去的救生艇被卷到漩涡里去。我们几个迎着风卖力地划了一会,总算逃过一劫,不过却跟我太太的船漂散了。最后我们六个人在海里漂了五天五夜才得救。”
寻逸终于明白为什么有那么多人在沉船事故中丧生了,原来是因为漩涡,他接着问:“您还记得救生艇上都有什么人么。”
“那艘救生艇能坐六个人,除我之外,还有三个男的和两个女的。”
“他们您都认识么。”
“不认识。那两个女的好像是认识,听口音像是沪海人。三个男人里……有一个特别黑,有一个在船上一直吐,剩下的记不清了,毕竟都十五年了。”
寻逸略作思索,又问:“你们六个人都平安无事么。”
“嗯。”操恪点了点头,“好了,娃娃,你能帮我把床摇下去吗,我要休息了。”
摇的过程中,寻逸不小心瞥见了老人手臂上插着的管子,管子里涌动的血液弄得他的头一阵阵地发晕,还好何敬远走进来及时扶稳了他。
“老先生,谢谢。”寻逸说完后就跟何敬远一道走出了病房。
寻逸回到法大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九点半了,他习惯性地走进刑司学院,上了二楼,推开自己老师办公室的门。
邱三桥正在看会议通知,见自己的学生进来了,放下手头的事,问了句:“小寻,你回来了?今天我给江玲拷文件的时候U盘被她计算机里的病毒弄坏了,你有多余的U盘吗,借我一下,明天上课要用。”
寻逸点了点头,拉开抽屉,拿出来个黑色的U盘,递给对方。
邱三桥朝男生淡淡一笑:“对了,小寻,我让裴老师帮忙查了一下,回龙观小区19号院5号楼1503的房主叫冯术,一年前他用公积金买了这套限价商品房,但因为公司有事,需要到外地工作一年,于是他就把房子租给了一个朋友,他那个朋友又把房子转租给了假币团伙。冯术昨天刚回来,如果你找的人就是他的话,可以过去问问。当然了……”邱三桥顿了顿,又说:“必须在我的陪同下,我不希望你再出什么意外。”
“我自己去。”寻逸的语气立刻冷了下来。
邱三桥比男生更加强硬,他故意沉着脸说:“不行,再出什么意外,谁都担不起这个责任。老师也是关心你才这么做的。”
寻逸的脸色没比刚才好上多少,显然还是不太服气。
邱三桥知道刚才自己语气有点冲,于是把声音放柔和了一些:“小寻,我知道你这么做肯定有自己的原因,但是问题已经出过一次了,谁都不希望再发生第二次。老师的心情你能明白吗?”
寻逸抿抿唇,点了一下头。
“小寻,你有什么事,说出来,大家都会帮助你。现在,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要去调查冯术?”见对方再度陷入沉默,邱三桥把声音放得更低更缓了:“是不是为了你父亲?我记得你跟我说过,你父亲是被人谋杀的。”
寻逸透过镜片打量了男人好久,久到邱三桥以为那孩子不会再开口说话的时候,对方终于妥协了。
“我想……”寻逸慢慢放开了声音,“找出谋害我爸爸的真凶。”
其实邱三桥早就知道了,但亲耳听见那孩子这么说的时候,他的心还是骤然紧缩了一下,就如同被什么人拿在手里狠狠地揉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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毫不留情地一把将对方拉入地狱中的无底深渊。
寻逸抿了抿唇,继续说道:“我妈妈的情况你可能知道,因为那场沉船事故,她患上了精神分裂,不和任何人讲话,一直自言自语,这么多年了,也不见好转。当初我学医就是为了治好妈妈的病,但是……一年前的一个变故,让我终于明白,只有将谋害爸爸的真凶绳之以法,我妈妈才能真正地好起来。”
“什么变故?”邱三桥眯了眯眼睛。
“一年前我去医院看妈妈的时候,正好有一个男人领着孩子从病房门口经过,那个孩子的手里拿着一个橙黄色的游泳圈。妈妈看见以后就像受了刺激似的大喊大叫,她不停地跟我说,我爸爸是被人害死的,要我抓住那些把我爸爸扔下救生艇的人。她还说,她很怕,怕那些人把她也扔下去或者把她吃了。医院里没人相信妈妈的话,以为她的病情恶化了,开始说疯话了。但我相信我妈妈说的是真的,因为我从没有见过她哭得那么伤心,尤其是提起爸爸的时候。
“我问妈妈到底是什么人把爸爸扔进了海里,妈妈突然吓得全身发抖,蜷缩在被子里,用手抱着头,一句话也不说。我又追问了几次,她都是这样。后来我去警局报案,法院说我妈妈是精神分裂,证据不足,不能受理。所以说,我只能自己把凶手找出来了。”寻逸最后一个字落下的时候,办公室里一下子安静下来,静到只剩下二人的喘息声。
邱三桥深吸了两口气,才勉强让自己平静下来,他努力把字咬准:“小寻……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我会帮你一起调查,也算是给你父亲一个交代。”
见男生垂着眼睫,一言不发,邱三桥把自己微微颤抖的手伸了过去。他注视着自己的学生,低声说:“小寻,答应我,好吗?”
寻逸垂着眼睫思索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握上了男人温热的手掌,语气中多少含了些暖意:“邱老师,谢谢你。”
邱三桥的心快跳了几下,他冷不丁发现,此时此刻他们二人握手的姿势在白炽灯投映下,就像是恶魔向天使伸出了手臂,然后毫不留情地一把将对方拉入地狱中的无底深渊。
是寻逸先把手收回去的,他不过是抖了抖手腕,对方就立刻会意了,松开了他的手。
邱三桥心想,寻逸的手手指修长,指节分明,手掌虽然柔软但格外有力,是适合弹钢琴的手。
寻逸看了自己老师一眼,推了推眼镜,犹豫了一下还是把计划讲了出来:“邱老师,这周末我打算去回龙观一趟,调查一下冯术,看看能不能得到什么有用的线索。”
“可以,正好周末我没事,我们可以一起去调查。”邱三桥点点头,转了话题,“其实刑侦这方面公安大学可能更好一些,咱们学校做得比较专业的只有戴老师一个,但这几年戴老师开始往学术方面转了,对实务方面涉及得比较少。”
寻逸听了后,指了指自己戴的金丝边儿眼镜。见自己的老师面露疑惑,男生只好解释说,刑侦专业对视力有要求,而公安大学的体检不容易蒙混过关。
邱三桥温和一笑,说,原来是这样,咱们学校更偏重于学术,所以对视力的要求没那么高。后来他又说,自己读书那会儿,刑侦专业要求得也没有那么严格,那时候法学专业读研的人不是很多,读刑侦专业更是少之又少,一卡视力,就没什么人了。
寻逸点点头说:“中外刑法比较这个研究方向也很好,只是我之前不了解。”
邱三桥故意逗自己的学生:“我倒是没发现你有多喜欢这个研究方向,外刑课的课堂上都见不到你的影子。小寻,一会找你同学拷外刑课的课件,明天上课我要提问你,还有犯罪学课也是。”
“我以后不会再翘你的课了。”寻逸说完,从抽屉里拿出几页文献开始看。
邱三桥温和一笑:“也不能翘别的老师的课。”
寻逸听了以后抬眸瞥了自己老师一眼,嘴角难得地勾起一个小小的弧度,不过下一秒,那个弧度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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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有朝一日那孩子知道自己竟和仇人结为盟友,会作何感想?
忙完一天的工作,邱三桥在刑事与司法学院一层大厅和寻逸分别后,一个人走在回家的路上。他给戴长剑去了一通电话,告诉自己的老恩师,寻逸已经开始调查了,不过不用太担心,他已经取得了那孩子的信任,会一直盯着的。
后来戴长剑又交代了很多事,邱三桥都一一应下,到最后他自己都觉得有些假意周旋、敷衍应付。不管怎么说,寻逸毕竟是他的学生,何况他还亏了男生那么多,他实在做不到像盯嫌疑人一样盯着对方。
心情复杂地回到家以后,邱三桥刚掀起钢琴的顶盖,放在餐桌上的手机就振了振。男人走过去把手机拿起来,发现是寻逸给他发了一条信息【邱老师,谢谢你。我从没有后悔跟你学比较刑法学。】
邱三桥看着短信的内容,心想,看来寻逸真的已经开始信任他了。如果有朝一日那孩子知道自己竟和仇人结为盟友,会作何感想?会不会气得发疯,然后一拳把他老师的鼻子打歪?
邱三桥走回钢琴室,倚在三角钢琴上,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他意识到自己今后要走的路,到处都是荆棘,危险而致命。
想到这里,邱三桥突然觉得嗓子酸涩得不行,他颓然走到客厅,抓起玻璃杯倒了些温水喝下去。等到嗓子的刺痛多少缓和了一些后,男人才再度拿起手机,打了几个字【小寻,我也不后悔把你招进来。】——当然,这是实话不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