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来的正义——by星星花花2233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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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逸强压下心中的躁动,点点头,避开了自己老师的目光。
“好,我们打车回去吧。你回宿舍休息休息,休息好了再过来看你母亲。”邱三桥总算松了口气,扶着自己的学生一点一点儿站起来。
“是不是有人受伤了。”寻逸站起来的时候,闻到周围弥漫的血腥味,反胃的感觉又上来了,这让他不禁凝了凝眉。
“是,我们赶紧回去吧。”邱三桥说完,抬手想叫辆出租。
寻逸摇头:“邱老师,你回去吧,我想去医院看看妈妈。”
邱三桥皱着眉头反对:“现在凶手还没抓到,航天大学和医学部这边太危险。我不放心你一个人……”
寻逸抿了抿唇,一声不吭,拔腿就往天桥上走。
邱三桥上前去拉学生,结果被对方甩开了。男人叹了口气,跟着上了天桥,他暗暗心想,像寻逸这么倔的孩子,他实在不知道自己该拿对方怎么办。
邱三桥几步追上了自己的学生,边走边问:“小寻,刚才大夫告诉我,你晕血,是真的吗?”
寻逸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
邱三桥见二人间的气氛冷到不行,故意调侃了一句:“我第一次碰见晕血的医学生。”
寻逸怔了怔,咬了一下嘴唇,立刻转了话题:“邱老师,你为什么会回来找我。”
“谢老师跟我说这边出事了,我担心你。”邱三桥侧过头来,朝着自己的学生微微笑起来。
寻逸微微睁大了眼睛,看了男人一眼,又飞快地移开了自己的视线,启了启唇,不冷不热地道了声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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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瞳孔中写着的除了惊惧还是惊惧。
二人来到京大六院后,寻逸领着邱三桥穿过门诊楼来到病房楼的四层,由于那里专门收治精神障碍女性患者,所以又被称为精神科女病区。
邱三桥用眼角的余光扫了扫医院的陈设,发现和普通医院的并没有太大差别。也不知道是心理作用还是别的什么,他觉得这里的环境更清幽一些。
后来,邱三桥他们两个在走廊里迎面碰见了几个年轻的护士,这些小护士都毫无例外地穿着淡蓝色的护士服,她们中的一个正搀着病人往探视室外面走。
走到探视室门外的时候,寻逸突然停住了脚步,侧过头对自己的老师淡淡地说:“邱老师,你坐外面的椅子上等一下,我和妈妈说几句话。”
邱三桥明白寻逸话里的意思,虽然他是男生的导师、刘芳华的同事,但于他们母子而言,他仍是个外人。再说他正好在为如何面对刘芳华而发愁,寻逸这么做倒是让他轻松了不少,于是他只是朝着自己的学生默默地点了点头,没再多说。
寻逸走进探视室后,邱三桥在外面的椅子上坐了一会儿,后来也不知道好奇心作祟还是别的什么,他忍不住侧头往门里看了一眼。映入眼帘的是刘芳华那张苍老的脸,女人显然比十五年苍老了许多,头发白得也比同龄人要早要快,脸色也不怎么好,有些发灰发暗,一副病态的模样,看得邱三桥心里一阵苦涩。
此时此刻,这位精神病人正坐在椅子上,拿着一根黑色的记号笔往白纸上涂色——毫无章法、漫无目的地乱涂,就像小孩子在瞎画。
让邱三桥不解的是,刘芳华不像刚才那个病人一样穿着蓝白条纹的病号服,而是套了一件白色的衬衫和一条米色的长裤。站在她旁边儿的护士也披了一件白大褂在外面。那护士左手端着一个白色的搪瓷杯,右手拿着几片氯氮平和利培酮,告诉病人该吃药了。
刘芳华似乎很喜欢那个杯子,立刻欢喜地接了过去,乖乖地顺带着把药也给吞下去,喝了一小口水,然后又拿着笔在纸上涂涂画画,最终整张纸被她用黑色填满。
见到寻逸过来了,她立刻把那张纸撕成一条一条的,然后抛入空中,呆呆地笑了笑。她搂着自己的儿子,把食指放在唇边:“嘘,他们马上就要来了……”
这样的话寻逸听了不止一回了,他问着和之前一样的话:“妈妈,谁要来了。”
刘芳华就像没听见自己儿子说的似的,继续道:“嘘,我们躲起来。”
“妈妈,是谁要来了。”
刘芳华“噌”地一下把窗帘扯了下来,盖在自己和儿子的身上,这才松了口气,笑起来:“好了,我们躲起来了。”
“妈妈,没有人要害我们。”寻逸一点一点儿掰开刘芳华攥着窗帘的手指,将罩在二人身上的被单拿了下去。他把这个瘦弱的女人抱在怀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抚着她的背,帮她顺气。
等到刘芳华完全平静下来以后,寻逸从裤兜里掏出一串钥匙,将挂在钥匙扣上的指甲刀拿下来,又拉过女人的手。医院有规定,为了防止病人自残,要定时剪指甲,而指甲刀是利器,自然不能留到病人的手里,所以做这项工作的一般都是护士。但寻逸是个例外,他执意自己帮母亲剪指甲,而且一做就是十四年。
这个时候,刘芳华打了一个激灵,仿佛突然清醒过来一样,怔怔地看着自己的儿子。女人的目光有些迷离,就像在打量一个陌生人似的。紧接着,她嘴里念叨一句“你、你不是我老公,你不是……”,说完便怯怯地将手从男生手里抽了出去。
寻逸把母亲的手又拉了过来,握在自己的掌心,柔声安抚道:“妈妈,别怕,一会就好了。”
站在门外的邱三桥看到此情此景突然有些不忍,刚想别过头去,就感觉到有一道火辣辣的视线从他的头顶劈下来。他寻着那道视线微微低下头,不偏不倚地对上刘芳华的眼睛——女人瞳孔中写着的除了惊惧还是惊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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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因为蓝色是大海的颜色。
邱三桥僵在原地,只觉得一盆冷水照着自己的脑袋泼了下来,让他一下子从头冷到了脚。他的大脑也随之停止了转动,脑海中一片空白。
而刘芳华则像触电了一般浑身哆嗦了一下,几下挣脱了自己儿子的怀抱。
女人的力气大得出奇,寻逸花了些力气才把对方稳住。他顺着自己母亲的目光看去,看见在门口边站着的邱三桥时,心下一沉,瞬间明白过来母亲为什么会如此激动。他再次把女人抱在怀里,轻声说:“妈妈,你别怕,我在,我一直在你身边。”
“你、你……”刘芳华死死地盯着自己的儿子,看了足足有一分钟。末了,女人惨白惨白的脸上忽地多了一抹血色,磕磕绊绊地说:“老、老公……”说完,便一把抓住了寻逸的手腕,想把男生往桌子下面拉。
寻逸坐着不动,腾出一只手抚了抚女人的背,安抚般地在对方耳边缓缓地说:“妈妈,别怕,别怕。”
刘芳华见“自己的老公”待着不动,伸出两只手去拽对方,想把对方拽离椅子。她扯着嗓子尖叫着:“老公,快跑!快跑!他们来抓我们了!他们要把我们扔下去!”
寻逸站起来,双手扣在母亲的肩膀上,低声说:“妈妈,我是寻逸,不是爸爸。”
刘芳华已经失了理智,声嘶力竭地嚷着:“老公,咱们别分开,别分开!分开都会死!!”
“妈妈,你看看我,我是寻逸!你别怕,没人要害我们。”寻逸努力安抚母亲的情绪。
谁知女人根本不听自己儿子的话,死命把对方往桌子底下拽:“老公,我们躲在这里最安全,最安全……”
寻逸皱着眉摇头,用手死死地扣住女人的肩膀:“妈妈,你冷静一些,真的没有人要害——”
“不——!!!”刘芳华红了眼,面目狰狞的看着“自己的老公”,呵斥道,“我们已经暴露了!再不躲起来,会被杀的!”
外面的护士发现情况不对,立刻冲进来按下了桌子旁的按铃。不到一分钟的工夫就有一名医生带着另外两个护士冲了进来,四名医护人员手脚麻利地将刘芳华绑了起来,又推了一管三唑仑下去。刘芳华撕心裂肺地嚎了一嗓子,玩儿命挣扎了一会儿逐渐安静下来,然后两眼一闭昏睡过去。
寻逸神色落寞地看着躺在医生怀里的女人,默默地走上前去帮对方整了整病服,又将对方额前一缕掺着银丝的头发别到耳后,最后朝几个医护人员点了点头。
寻逸从探视室走出来的时候,邱三桥已经平复了心绪,并且努力让自己的外面看起来跟平时没什么两样。他可以笃定刘芳华之所以会做出那种反应,一定是因为认出了自己,这一点不可能不引起寻逸对他的怀疑。那么该如何向寻逸那孩子解释,该如何解释刘芳华的情绪失控只是个巧合,或者只是因为突然发病,与站在门外的他没有任何关系。
一想到这里,邱三桥的头又开始隐隐作痛,太阳穴也一跳一跳地疼。他抿了抿唇,费劲地从痛如针扎的脑袋里搜出了七八个应对的法子,却一时不能确定哪一个才是最优解。
“小寻,我……”邱三桥犹犹豫豫地开口,想为自己辩解些什么,但一对上寻逸那双澄澈的眼睛,他下意识地止住了声。
寻逸用目光指了指男人身上穿的衣服,压低了声音:“老师,我妈妈一看见蓝色就会这样……这不是你的错。”他顿了顿,又说:“或许因为蓝色是大海的颜色。”
“你刚才不让我进来是因为我穿了一件蓝色的衬衫?”邱三桥愣住了,万万想不到老天爷竟让他如此巧妙地将这个难以回答的问题给避了过去。不过,这次他却没有多少如释重负的感觉。
寻逸没有察觉到自己老师眼底闪过的一丝慌乱,只是点点头:“邱老师,我们走吧。”说罢,侧过头匆匆看了自己母亲一眼。
下楼梯的时候,邱三桥想了一会儿,还是说了句:“小寻,很抱歉。”
寻逸摇摇头,没再多说什么,只是肩并肩地和自己老师走在一起,和男人保持着相同的步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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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蓝色很适合你。
邱三桥和寻逸在医院大门口打了辆出租车。坐进车里以后,邱三桥对自己的学生说:“咱们下周末再去拜访一下住在大兴区的那个幸存者。”
寻逸点点头,脸依旧绷得紧紧的。他思索了一会儿,才开口:“邱老师,谢谢你一直帮我。可如果……如果你是因为同情我的遭遇或者同情我爸爸妈妈才这么做的,我宁愿你不插手这件事。”
“小寻,我之所以想帮你,一部分原因的确是出于对你和你父母的同情,但更重要的是我很想帮你还原十五年前沉船事故的真相。虽然我与你父亲只有几面之缘,算不上是朋友,但我非常敬佩你父亲的为人,不想让他离去得这样不明不白。”说这句话的时候,邱三桥在心里捏了把汗,毕竟对于他这种性格的人而言,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扯段谎实在不容易。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他从没有害自己的学生的意思,这让他稍感慰藉。
“谢谢。”寻逸的目光柔总算柔和下来,不过他的视线仅仅和男人交汇了一下,就移到了窗外的几朵流云上去了。
出租车开得很快,用了不到五分钟就把邱三桥和寻逸拉到了法大校门口。二人进了校门,并肩走在宽阔的宪法大道上。
邱三桥忍不住问:“小寻,我想问一句,如果找到了凶手,你打算怎么做?你有没有想过这种可能,凶手并非真的想谋害你父亲,他或者他们之所以这么做,完全是迫不得已。”
寻逸推了推眼镜,不假思索地回答:“邱老师,我明白你的意思。我个人认为如果事情的真相真的如你所说,情理上我们或许可以对那些人的行为做出一定理解,但是在法律上,故意杀人的行为是永远不可以被宽宥的被谅解的,因为任何人都没有剥夺他人生存的权利。就算是迫不得已,也不能以坏的手段来达成好的结果,不是么。”寻逸言辞铿锵,一点儿让步的意思都没有。
邱三桥喉咙一紧,舌尖泛上一片苦涩——因为男生刚才的一番话直接给他判了死刑,连一点儿情面都不留。但此时此刻,他实在不好表态,只能闭紧了嘴巴,保持沉默。
“我爸爸的案子在咱们国家还没有先例。我也曾矛盾过,如果那些把我爸爸扔下船的人是迫于生存的威胁,他们到底该不该负法律责任。前几天在法哲学课上,姜老师提到了英国很早以前发生的‘木犀草号’公海吃人案,她说如果不对被告人进行严惩的话,就代表法院授权所有的船长,在食物供给不足的时候吃掉他们的船员或者服务生,我十分赞同她的观点。”寻逸说话的声音很低很低,但很有力,一下一下地划在邱三桥的耳膜上。
邱三桥在法大教了近十年的比较刑法学,也一直断断续续地在外面兼职律师,什么样的案子没见过,说服一个刚入学的研究生根本不成问题。
如果说到本国刑法,邱三桥可以讲讲自己这么多年处理案子的经验,也能结合国内几大法学泰斗的观点谈谈自己的想法;如果谈到英美刑法,他完全可以站在杰里米·边沁的角度上用功利主义哲学的观点来反驳,更可以引用维尔弗雷多·帕累托的帕累托最优原则高谈阔论一番。但是就在寻逸刚刚讲那一番话的时候,他突然发觉中的案例活生生在自己身上上演的时候,任何辩护都是那么的苍白无力、站不住脚。他连自己都说服不了,又如何能说服得了寻逸。
邱三桥沉默了一会儿,最后只得转了话题,问了句:“对了,小寻,下周二是戴老师的生日,他要请咱们院的师生吃饭,就在食堂的点餐区,往年咱院的老师都带新招的学生过去,你有空过来吗?”
寻逸本能地想去拒绝,但转念一想如果到时候别的老师带着学生来了,而自己老师是一个人去的话,面子上估计会挂不住,于是犹豫了一下,最终点了点头。
走到岔路口的时候,寻逸少见地主动开口说了句:“老师,今天我有些累了,就不去学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