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我们谈恋爱 ——by杳杳一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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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医生记录了一下,然后说:“你对这段感情有什么样的期待吗?”
苏宥怔了半瞬,然后说:“我想和他在一起,一辈子,但我知道这不太可能。”
“为什么?”
“因为不合适,他迟早有一天会累的,他付出太多,而我回报不了,他现在只是出于同情,出于责任心,他本来就是一个很善良的人,但慢慢地他会发现,其实我只是一个累赘,根本就不值得他付出这么多。”
周医生看了一下记录板,傅临洲前天告知她,苏宥已经表现出了强烈的改善提升自己的期望,怎么仅仅隔了两天,他又变得如此消沉自卑?
“苏宥,判断值不值得,那是他的课题,不是你的。”
苏宥顿住,“什么意思?”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课题,”周医生把杯子往苏宥面前推了推:“我帮了你,这是我的课题,你有没有对我说谢谢,有没有因此更喜欢我,这是你的课题,我无权干涉。”
苏宥一下子无法立即接收。
“这个话题我们下一次接着聊,小苏,如果我让你形容一下自己二十几年的人生,你会怎么总结呢?”
“不好,我过得不好。”
“我对你的了解都基于傅总告诉我的内容还有你的就诊记录,如果有不对的,你可以随时指出来,”周医生把记录板放下,她看着苏宥,温和地说:“如果我是你,我该怎么回顾我过去的二十几年呢?”
“我会这样想,我在一个父母恩□□里出生,我的父母对我很好,但不幸的是,他们因为意外离世,我被迫寄人篱下,住在小姨家里,小姨一家都对我不好,甚至虐待我、打压我,我那时还很小,而且被父母宠爱着长大,所以没有反抗的勇气,我忍受了一年又一年,我活得很痛苦,我觉得人生没有希望,我自残过甚至想过自杀,但我没有放弃自己,我努力考上一本的大学,一毕业就进了大公司工作,甚至遇到了我想要共度一生的人。”
苏宥的眉头蓦然皱起,“我——”
“我一次又一次地把自己从绝望的悬崖边救回来。”
苏宥望向周医生,眼泪顺着脸颊流下。
周医生看着苏宥在精神病院的自述记录,继续说:“遇到傅临洲之后,我既开心又难过,反复无常的情绪将我的精神压垮,我陷入更大的绝望之中,我决定接受心理治疗,因为自残已经很严重了,所以我选择了最直接的办法,让人闻之色变的电休克。”
“很痛苦,我每天都在被冲洗记忆。”
“我偶尔还是会有想死的冲动。”
“可是我内心深处传出一个声音,那个声音在说,我想要变好,我想要控制自己的喜怒哀乐,我想做一个正常人。”
苏宥呆滞地望着一旁的盆栽,望着旁边的棋格盘和沙盘。
“十二天的治疗结束,我从医院走出来,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我变得麻木,健忘,心率平缓,不起波澜,窗外的一切风景都是灰色的。面对我深爱的人的时候,我都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反应,现在我依然不能控制自己的喜悲。”
苏宥问:“那是什么在控制?”
“是药物在控制。”
苏宥的眼泪倏然滑下,他用纸巾擦去。
周医生缓缓道:“但我知道,一切已经在改变了。尽管药物和物理治疗没能让我痊愈,但我已经付出了巨大的代价,我不能再往回看了。”
苏宥愣住,他好像突然被点醒了,呼吸都停了一下,随即变得急促。
“小苏,对吗?”
“是……是,我不能再往回看了。”
他捧着水杯,猛地喝了一大口,他的手还是有些发抖,水洒出来,他用纸巾擦干。
“那你觉得,现在阻止你往前看,或者诱使你不停往回看的东西,是什么?”
“一个梦。”
“什么样的梦?”
“住院那段时间还有刚回来的几天,那个梦是不清晰的,直到这两天,”苏宥有些不好意思,小声支吾道:“我和傅总有了一点亲密接触之后,那个梦就又出现了。”
“哦?”
“那个梦,很、很……”苏宥不敢看周医生的眼睛,低着头说:“画面很……”
周医生笑了笑,“我大概能懂。”
“梦里也是傅总,但我觉得他不是现实里的傅总,他一直在勾引我,他用各种办法让我沉溺在梦里,醒不过来,我这几天更嗜睡了,如果在家的话,我可能早上九点醒,十点就又睡着了,一睡着就能做梦。”
“之前做过类似的梦吗?”
“做过,应该是从去年十二月份开始,一直梦到傅总,几乎是连续不断的。”
“之前梦里是什么样的?”
“记不清了,但也是这种感觉,那个梦像魔盒一样,带着一种恐怖的魔力,让我沉睡不醒。”
“你想要沉睡不醒吗?”
苏宥竟然没有立刻回答,他愣住,呆呆地望向周医生。
周医生停住记录,她抬眸望向苏宥,又问了一遍:“小苏,你想要在那个梦里沉睡不醒吗?”
苏宥的视线突然失去聚焦,他茫然地看着四周,仓惶又警惕地抱着膝盖,喃喃自语道:“我会拥有一个永远爱我的人,在那个世界里,我不会面临失去,我不会受到挫折,不会被别人的恶意伤害。”
周医生在记录本上写下:被梦境困住,仍有自杀倾向。
她打断苏宥的话,眼神坚定且温柔:“小苏,梦境也许很好,但你也会失去现实的一切。”
现实的一切……
苏宥一直觉得现实没什么值得留恋的,到现在他不是一无所有了,他有傅临洲、徐初言、姚雨,还有两只小猫。
是啊,失去他们会更痛苦的。
尤其是傅临洲。
傅临洲说过的:宥宥,如果你离开了,我该怎么办呢?
就在一瞬间,梦里的那个声音又出现了,那人的声音和傅临洲一样,但更具诱惑,像是塞壬的歌声,他问苏宥:“宝宝,你不怕吗?人生那么漫长,你会经历很多未知,没有什么关系是恒定不变的,都会失去的,你会失望的。”
周医生察觉到苏宥的情绪变化,她连忙说:“小苏,睁开眼睛,不要陷进去。”
苏宥猛地睁开眼,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后怕地望向周医生。
许久之后,他把脸埋在臂弯里。“周医生,我不想聊了,我有点难受。”
周医生拍了拍苏宥的肩膀,安抚道:“小苏,没关系,你已经很棒了,这只是第一次心理疏导,不要怕。”
苏宥泪眼朦胧地抬起头。
“记住我刚刚说的话,小苏,一次又一次把你从绝望的悬崖边救回来的人,是你自己,你已经很勇敢了。”
结束之后,傅临洲来接苏宥,周医生告诉傅临洲:“还是尽量让苏宥白天不要多睡,晚上吃过饭之后,带他出去散散步,消耗他的精力,或者给他煮一些安眠助眠的茶,这样他晚上就不会经常惊醒或者做梦。”
傅临洲疑惑:“他一直说自己做梦,他做的是什么梦?”
“他说的这个梦有些出乎我的意料,比我想象的更严重。”
傅临洲藏着私心,忍不住问:“他梦里的人是我吗?”
周医生笑了笑:“傅总这么不自信?”
“是我?”
周医生想了想,“不算,通过他的描述,应该有一个像你但又不是你的存在。”
傅临洲脸色僵了僵,但周医生随即说:“他梦里的那个你,准确而言,其实是苏宥心中所有负面情绪的结合,一直在引诱他走进深渊。梦里那个你,给他营造了一个完美的精神世界,包括完美的……亲密关系。”
傅临洲一时没反应过来。
周医生耸了耸肩,直白道:“性/生活。”
傅临洲恍然。
他回头看了看坐在凳子上就要睡着的苏宥,“也就是说,梦里的那个人和我各站一边,势均力敌,如果我最后能把苏宥带回到现实世界,那他的抑郁症也就能痊愈了,是吗?”
“可以这么说,但不能急于一时,他现在还在早期服药的阶段,药量大,副作用强,一切要等他身体状况完全恢复再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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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宥一觉睡到下午,期间被傅临洲叫醒五六次,但每次他都是哼哼唧唧两声,在傅临洲转身帮他拿衣服的时候,身子一歪,就又睡着了。
傅临洲拎着苏宥的外套,站在床边,无奈地叹了口气。
直到晚上被饿醒,苏宥游魂一样地溜到厨房,掀开锅盖,看到香喷喷的乌鸡汤,他馋得口水都要流出来。
傅临洲从后面抱住他。
“宥宥,你现在是冬眠的小熊吗?”
苏宥有些愧疚,回过头看了看傅临洲,傅临洲摸了一下他瘪瘪的肚子,“哦,小熊肚子空空的,饿醒了才出来觅食吗?”
“哪里来的那么多外号?”
苏宥发现傅临洲最喜欢给他起外号,前几天是小哭包,小木头,现在又是小熊,他不理解傅临洲恋爱之后怎么能幼稚成这样,他微微往后仰,靠在傅临洲胸口,问他:“我到底是什么啊?”
“是宥宥。”
苏宥努了努嘴,“我饿了,想喝鸡汤。”
“我还买了点小馄饨,宥宥想吃鸡汤小馄饨吗?”
苏宥立即点头。
他趴在酒柜台上看傅临洲做饭,想到周医生的话,他突然问:“傅总。”
“嗯?”
“您不会觉得很辛苦吗?”
“什么辛苦?”
“就是给我做饭,照顾我。”
“怎么会辛苦?饭大多是阿姨做的,你大多数时间又在睡觉,我不觉得辛苦,反而觉得很幸福。”
苏宥玩着自己卫衣领子上的长绳,“真的吗?”
“宥宥你可能不记得了,但我记得,那天你因为受伤,被我留在这里休养,我从公司回到家,远远地就看到客厅的灯亮着,你走过去敲了敲门,门里传来你的脚步声,我还听到你在里面摸索可视门铃的动静,呆呆的,又让人心软,门一打开,你穿着围裙,带着饭香站在我面前,笑得露出两个酒窝。”
苏宥听到傅临洲的话,原本封锁的情绪里逃逸出两个害羞因子,他的脸红扑扑的,低头抠了抠手,又忍不住抬头看。
“那一刻我在想,以后没有苏宥的地方,就不是我的家。”
苏宥整个人都僵住。
直到傅临洲伸手捏了捏他的鼻尖,苏宥才回过神,他绕过酒柜,扑到傅临洲怀里。
“被感动了?”
苏宥拼命点头,“今天周医生说,值不值得是您考虑的事,我不能代替您去决定这段感情对您而言值不值得。”
“是啊,我觉得值得,和宥宥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很值得。”
苏宥仰头看着傅临洲,然后忍不住咽了下口水,他眼巴巴地望着,傅临洲靠近的时候,他出其不意地踮起脚,在傅临洲的唇上印了一口。
还没来得及说话,傅临洲就把他抱到台面上,站在他两腿之间,重重地吻住他。
本来是个暧昧正浓一触即燃的吻,可慢慢地,苏宥突然感觉有些不对劲,因为傅临洲把手伸进了他的卫衣里。
本来在后背上摸摸也无所谓,可苏宥喘个气的工夫,傅临洲的手已经转移到前面。
苏宥睁大了眼睛:“等、等等……”
傅临洲的声音又哑又涩:“不可以吗?”
眼看着傅临洲把他的卫衣撩起来,苏宥慌得不知所措,两手抵着傅临洲的肩膀,想推又不知道该不该推。
幸好这时沸腾的鸡汤小馄饨救了他。
“傅总,傅总,汤要溢出来了!”
傅临洲刚一分神,苏宥就迅速跑开了。他一路跑到一楼的储物间里,抱着正在里面冒险攀岩的小三花,努力平复着呼吸。
他确定,他刚刚动情了。
如果不是灯光太明亮,照得他心慌,或者如果不是开放式厨房斜对着客厅的落地窗,他应该不会拒绝傅临洲。
但他放下小猫,偷偷缩在角落摸了一下自己。
还是一点反应都没有。
他沮丧地望着两只小公猫,看到它俩甜甜蜜蜜地抱在一起给对方舔毛,苏宥更生嫉妒,他想:迟早要带你俩去做绝育!
这可怎么办啊。
苏宥纠结了一晚上,小馄饨都只吃了一碗。
傍晚的时候,傅临洲带着苏宥出去散步,苏宥还是蔫巴巴的,傅临洲牵着他的手,捏了捏,“宥宥怎么了?”
“没什么,”苏宥抬起头看向远处最后一抹霞光,“好漂亮。”
“以后我们每天一起看日落。”
苏宥开心起来,和傅临洲十指相扣,“傅总,等我好了,我就回去上班,我们早上一起上班,中午一起在食堂吃,晚上赶着日落回家,吃完晚饭了,就坐在院子里看星星和月亮。”
他踩在石头上,傅临洲扶着他的腰,抬头静静地看着他,苏宥忽然又有些担忧,“可是这样天天在一起,会不会腻啊?”
傅临洲故意说:“有可能吧。”
苏宥慌忙从石头上跳下来,追着傅临洲说:“真的会腻吗?多久就会腻呢?”
傅临洲逗他,忍着笑说:“这我怎么知道,我又没有谈过恋爱。”
“我也没有谈过啊。”苏宥皱着脸。
“都说七年之痒,这样天天黏在一起的话,可能七个月就会腻了吧。”
苏宥慢慢垂下头,揪着自己的衣摆,“真的吗?七个月这么短,那到时候我该怎么做才能挽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