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所思兮 番外篇——by吕不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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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连璧接过那杯茶,又不可避免地想起了夜枫,想起了夜枫对她说的话。她望着萧梅,眼见萧梅年纪还小,虽然是顽皮了些,但眼里却是一派的天真烂漫。
“梅儿,”贺连璧问,“你还记得你母亲吗?”
萧梅听了,手上的动作却是半点没停,嘴上答着:“我早就记不清楚她长什么样子了。她没的时候,我也就才五岁?还是六岁……记不清了。”
“我也记不清了,”贺连璧叹了口气,“但我记得她以前对我很好,总是给我糖吃。不过好像她有些怕我,不对,准确地说,是怕所有暗影门人。”
“我爹娘都这样,”萧梅说着,坐了下来,“他们明明是暗影派的一堂之主,却怕极了暗影门人,对暗影派的一切都敬而远之。我爹从前也是这样,只准我们和你玩,毕竟大家年纪差不多,至于其他人,他根本不让我们接触的。”
“我懂你爹,他是怕暗影门人把你们带坏了。”贺连璧笑了笑。
“我们哪里还用别人带,”萧梅撑着脑袋望着贺连璧,“我们是天生的江湖人,还是生下来就会使坏的那种,根本不需要我爹来操心我们。”
“真好,”贺连璧喃喃叹着,“有这样的父母真好。他们是在意你们的。”
夜里,贺连璧辗转难眠。只要她一闭上眼睛,她就想起从前的日子。她似乎又听见夜枫在和她说话,嘱咐她好好和贺无名谈谈。她最终还是决定逼一逼自己。
毕竟,贺无名说她快死了。她不想留下遗憾。
那日以后,贺连璧每天都去贺无名的榻前服侍。每次贺连璧一去,灰鸠总是在屋子里躲得远远的,似乎是要给两人留下足够的空间说话。只是两个人都不怎么争气,竟是一个主动开口说话的都没有,让灰鸠颇为头痛。
终于,是灰鸠忍不住了。他走了过来,强行拉住了贺连璧的手塞进了贺无名的手中,道:“你们母女俩好好说说话。”说罢,他便转身出门去了。
贺连璧颇感尴尬,可她着实不知要怎么说,似乎已经无话可说了。她想知道的不过只是一个答案罢了,可贺无名却迟迟没有给出那答案,她已等得累了、倦了。
想着,她就要把手从贺无名的手中抽出来,却不想贺无名只是握着她的手,看着她。
“教主,我去倒水。”贺连璧开始找借口。
贺无名看着她,终于叹了口气。她松开了手,背过身去,躺了下来,不再看她一眼。
贺连璧心中酸涩,可也着实是没什么可说的了,便起身去倒了一杯茶放在了贺无名的床边。贺无名一点动静也没有,她便一直在床边坐着。可她默默坐着的时候,似乎耳畔又响起了夜枫的话。
贺连璧终于忍不住了,便开始随便找话题。她清了清嗓子,问贺无名:“教主,你喜欢吃甜的吗?”说来惭愧,她在贺无名膝下十几年,却不知贺无名偏爱的口味。
“不,我喜欢辣的。”贺无名淡淡地回答着,语气里依旧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
贺连璧更觉尴尬,甚至想要赶紧离开,可她不能离开。正当她不知要再说些什么的时候,贺无名却又开了口,道:“我记得你喜欢吃甜的。”
贺连璧一愣,只听贺无名接着道:“那时候你也就三四岁吧,整日跟在我身后,问我要糖吃。我不给你,你也不闹,只是一直跟着我,跟到我无可奈何,只能把糖给你,你才会乖乖离去。”
贺连璧对此一点印象都没有了,更何况贺无名有从来不在她面前回忆往事。
“那时候你觉得我生性愚笨、软弱无能吗?”贺连璧问。她一直记得这八个字,记得贺无名那天对她说了什么。
贺无名又沉默了。良久,贺连璧似乎听到榻上之人的一声叹息。贺连璧觉得她似乎得到答案了。她只觉得可笑,怎么事到如今了,她还在可悲地期望着贺无名视她如女。
“祝姐姐很聪明,她也不软弱,”贺连璧想起祝秋,又很是为祝秋的处境担心,“她是你期待的样子。”
“她更像云姐姐,不像我。她一看,就是云姐姐养出来的孩子。”贺无名说。
“那我……”贺连璧情不自禁脱口而出,可刚说了两个字,她便再也无法启齿了。她觉得自己在自取其辱。想了想,她觉得自己今日和贺无名说了够多的话了,还是起身告辞、明日再说吧。
“我从前觉得你像过去的我,但还好你不像我,”贺无名却突然在此时开了口,“你比我果断、比我勇敢。”
贺连璧倒着实没想到贺无名会这么说。
“你们两个要比从前的我们好,”贺无名说着似有哽咽,“我们根本没有能力违抗大局,从头到尾都是任人摆布……”
贺连璧知道她又陷入了回忆中了。她此时最该做的便是静立一旁,不要说话。万一不小心说了哪句话又让贺无名失控,那便是罪过了。
“连璧,”贺无名突然又开口唤她,她顿了顿,又问,“你会原谅我吗?”
“什么?”贺连璧一时没反应过来,她觉得自己听错了。
“对不起,”贺无名说,“对不起,让你的娘是个疯子……唉,做我的女儿,命苦。两个女儿,都因我受苦遭罪……我该死在那场大火里的,我早该死了。我真的不想这么疯疯癫癫地活着,可我控制不住。”她的眼里又混乱起来。
贺连璧听了这话,怔了半晌,突然间眼眶红了:“你把我当女儿?”她觉得自己很不争气,贺无名不过是说了这样一句话,她便热泪盈眶。从前的狠心、强硬、叛逆……此刻都荡然无存了。只可惜,贺无名此刻似乎并没有听见她说话。
贺连璧坐了下来,望着贺无名的背影默默流泪。她甚至想打自己几巴掌,让自己清醒一点。“我不会原谅你的,我至今做噩梦都会梦见你,我怎么会原谅你?”她小声说着,忍着哭腔,她自己都不知道这话有几分真假。
“我不配做你的母亲,我不配做任何人的母亲,我从来都是没用的……”床榻上,贺无名喃喃自语,也不知她现在有几分清醒。
贺连璧听着贺无名的自言自语,心中酸涩更甚,眼里也不自觉地掉下泪来。却不想贺无名在此时突然翻身坐起,深深地望着贺连璧,捧起了她的脸,给她擦了擦眼泪。
贺无名突然笑了:“你在为我哭吗?”她笑中带泪。
“不是。”贺连璧执拗地摇了摇头。
可贺无名却好似没听见这句话一样,她的眼神空洞:“你说,我的秋儿会像你一样,为了我而哭啼吗?”
“教主……”
“不要这么叫我,”贺无名说着,如母亲一般轻轻抱住了贺连璧,手指顺着她披在身后的长发,“我想听你唤我一声‘娘’……唉,我是个失败的母亲。”
“娘……”贺连璧不知怎么就叫出了口,她已经许久没有这么唤过她了。她倚在贺无名的怀里,止不住地抽泣。她心里想,贺无名对她的评判是对的,她就是个软弱的人,只是听了这三言两语,便心软了。
“我想看云。”贺无名说。
贺连璧便扶她起来,搀扶着她来到窗边,打开了窗子。
贺无名眯了眯眼,看着窗外的云千变万化。阳光透过云发出温暖的光亮,可这些云最终却都被风吹散了。
“你们两个,要好好的。”
这是贺无名最后一句话。她那时无比的清醒,望着天边的云,眼里都闪着光。
说完这句话后,她便闭上了眼睛,倒在了她一个女儿的怀中。她昏睡了很久,可却再也没能睁开眼。终于,在一个清晨,在黎明的曙光打在她身上的时候,她悄无声息地咽了气。
疯癫半生,最后的时光却是无比安宁。
第69章 暗影
“就当你我之前的债清了吧,我不欠你的,你也不欠我的……”贺连璧说着,又哽咽了。她披麻戴孝,又戴上了独属于暗影派的面具,而她的身后是肃立的同样戴了面具的暗影诸堂主。
萧梅看着贺连璧,又望了望贺无名的棺木。灰鸠正守在棺木旁边,紧紧地看着贺无名。老人家似乎又老了不少。
贺无名这时候终于没有面具了,她的面具放在了她的手里。她静静地躺着,一点也看不出曾经的疯癫。说到底,这也仅仅是个刚过四十的女人罢了。
“时辰到了,该下葬了。”萧松说。
一切都在按流程进行。她的棺木被盖上、钉好,被抬起、送出……一群人浩浩荡荡地跟在棺木后面,跟着棺木来到了贺兰山中一个不起眼的山峰上,将棺木葬在了那里。不远处便是夜枫的坟。
贺连璧沉默着看着墓碑。她又仰头望了望天,望了望云,终于叹了口气,揭下了面具,扔进了墓碑前燃烧的火里。暗影诸堂主见了,便也跟着效仿,接二连三地揭下面具,投进了那火中。
祝秋在木家的地牢里突然惊醒,她的手脚尽被拴上了铁链,而铁链连在墙上,让她行动不便。她艰难地站起来,看着那小小的窗子,望着蔚蓝的晴空,心里忽然不安起来。她似乎明白了什么,无力地跪倒在地,向着西北方向深深一叩首。
“祝姑娘。”这是半眉的声音。
祝秋回头看去,只见半眉正立在围栏外。
“绿蕊可还好吗?”祝秋问。她想问的不仅仅是绿蕊,可她也知道,半眉如今不会为她去打探暗影的消息。
“她很好。”半眉答道。
“我要你做的事可做好了?”祝秋问。
半眉点了点头,又十分疑惑地问:“做好了。可是,主……祝姑娘,我实在不明白,为什么要发帖召集江湖中人来看……”半眉说着,便说不下去了。
祝秋轻轻一笑,垂眸答道:“让他们来看看臭名昭著的祝家姑娘是如何被审判刑罚的,不是正合了他们的心吗?”
“木家没有把事情说出去,祝家的人也没有,只有吴家的人因为不服在外多说了几句,而这太过离奇,江湖中也没有多少人信,”半眉道,“若不请他们来,他们也不会知道太多事情,你的名誉最起码还可保全,日后也有个退路。”
祝秋没有回答半眉的问题,只是抬头看向半眉,道:“半眉大侠,多谢你如今还肯这样为我着想。”她的语气一如既往的温柔,就算此刻在牢狱里,也是一身的小姐气派。
半眉看着她,叹了口气,走了。
祝秋又转头看向了窗外,遥望西北方向,眼睛也有一丝酸痛。“对不起,我没能回去。”她喃喃说。
暗影宫里,诸堂主果然如贺无名从前所说的那样,开始挣起了教主之位。贺连璧坐在自己从前少主的位子上,看着台阶下吵吵闹闹的诸堂主,只觉心酸。不知是谁喊了一句:“从前立少主之时,是我们不屑和一个小丫头争,如今这教主之位却是不能不争了。我们暗影一向有规矩,能者居高位,先教主当年便是因无人能敌,这才被推为教主。这传统可不能断。”
此言一出,引得诸人附和。贺连璧坐在少主的位子上,叹了口气,站起身来,看向了身侧的教主之位,道:“既然诸位都如此说,那便老规矩吧,比武胜者为教主。”
她说着,顿了顿,又道:“我亦属意于教主之位,诸位若有相争的,便来同我挑战吧。只是先立下规矩,先教主刚刚入土为安,虽然她在黄泉路上难免孤单,可我也不想闹出人命来去送她一程。今日比武,要注意分寸,点到为止。”
又有人问:“那怎样的分寸才是合适的呢?是不死,还是不残,抑或是不见血?”那人说罢,诸堂主竟露出了一丝诡异的笑,等着贺连璧的答案。
贺连璧听了这话,眯了眯眼,道:“不死即可。”
萧家兄妹听了这话一时有些慌张,这满堂的恶狼,岂是那么容易对付的?灰鸠站在一旁,却赞许地点了点头,对萧家兄妹轻声道:“她要立威。”
“我担心她。”萧梅说。
灰鸠道:“放心,她很强。”
先站出来挑战贺连璧的是酒泉堂堂主赵会,其人四十多岁,一身横肉,一看就是个粗莽之人。他平日里偏居一隅,和暗影宫的联络倒不是很多,若无大事传召根本不会露面。因为早年间妻子俱丧命于三门之手的缘故,他本人极其仇视三门,见到个三门中人便想除之而后快。昔年陇地疫病,木家派了个大夫去陇地行医,便被这酒泉堂堂主不分青红皂白给杀了。
贺连璧低头看了赵会一眼,他手里拿了把尖刀。贺连璧便从台阶上走了下来,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道了一句:“赵堂主。”
“少主,现在认输还来得及。”赵会说。
贺连璧没有说话,只是摆出了架势来。赵会见了贺连璧两手空空,便问:“少主不用武器吗?”
“不用了。”贺连璧答道。
赵会道:“那就休怪我无礼了。”赵会说罢,当即持刀砍来。赵会也是暗影门人,轻功了得,身法极快。贺连璧一开始摸不准赵会的路子,毕竟赵会极少露面。她一面偷偷观察,一面连连躲闪,一个不防在胳膊上被砍了两刀。
她胳膊登时流下血来,渗过红衣,染上了黑袍。不过,她也摸清了赵会的路子了。“少主认输吗?”赵会问。
贺连璧摇了摇头:“于我而言,还未开始。”说罢,她便如鬼影一般向赵会击去。所过之处,带起一阵风。
赵会的轻功是不如贺连璧的,待他反应过来时,贺连璧已到了他面前。他忙举刀要砍,却不知怎么竟砍了个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