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驯之敌——by骑鲸南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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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非愣了一下,开始认真分析,如果自己死亡,金雪深的心情会不会真的变好。
得出的结论是“否”。
他虽然嘴硬,但一定会感到难过的。
正当于是非要诚恳地表述出这个分析结果时,他怀里的金雪深小声说:“你别分析了,我没有要杀你。那是比喻。”
“比喻?”于是非说,“我不是很懂比喻。”
金雪深:“……智障。”
从不认为自己智障的于是非:“这也是某种比喻吗?”
金雪深:“闭嘴,别动,让我靠你一会儿。”
于是非服从了这条指令:“好的。渡鸦先生。”
金雪深:“……叫我金雪深。”
于是非:“好的。雪深先生。”
“……‘金’呢?”
“根据我们的关系,我认为可以去掉。”
“……滚。”
“这和上一条指令相悖。请问我需要遵守哪一条呢?”
“……”
“雪深先生?”
“……靠着。”
“好的。收到。”
……
本部亮步履蹒跚着走出了“白盾”大门。
仿佛只消一天光景,他就衰老了十年。
望着青黑色的天空,本部亮怏怏苦笑了一声。
本部武本来就是濒死状态,是“白盾”想尽办法,用各种设备硬生生给他续上了命。
本部亮杀他,一来情有可原,二来也歪打正着,逼出了本部武的真话。
而“哥伦布”纪念音乐厅的爆炸案,更是引发了一连串连锁反应。
无数黑色产业被查被抄,监狱里人满为患,甚至容不下一个本部亮。
总而言之,他连去监狱养老的希望都被断送了。
本部亮身无分文地站在银槌市的天空下,贪婪呼吸着上城区陌生又熟悉的清新空气。
他很快就要回到他的下城区,继续靠捡垃圾活着了。
在他原地发怔时,一辆车在他面前经过。
车窗摇了下来,是一张陌生的面孔:“先生,打车吗?”
本部亮摇了摇头。
他没有钱。
“打车吧。”
匡鹤轩按照宁灼的指示,扔出了一张价值500块的不记名ID卡,冷静地作出了指令:“一个小时后,您需要到朝歌区东陇街东南方向的一个黄色电话亭那里。靠走的可来不及。”
第105章 (二)携手
本部亮悚然一惊:“谁派你来的?”
车里的人没有答复, 径直离开。
一个小时后,在东陇街指定的那间黄色电话亭内,冻得缩手缩脚的本部亮接到了一通号码为乱码的通讯。
本部亮早已猜到电话那边是谁了。
他喃喃道:“……宁灼?”
宁灼正在跑步机上锻炼, 带着微微的气喘询问:“出来了?”
本部亮一天之内, 被人问了很多, 自己也想了很多,因此和宁灼对话时, 也带出了三分了然的、麻木的平静:“你知道我是怎么进去的……所以你早知道我会杀掉阿武吗?”
“我不知道。但是能想到。”宁灼说,“我也有过爸爸。我如果走到了必死无疑的那一步,他应该也会选择让我死得轻松点。”
本部亮把头抵在电话亭脏兮兮的单向玻璃上, 闷声闷气地笑出了声来:“……你还有爸爸呢?我还以为你这样的人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本部亮边说, 边用大拇指揩掉眼角的一滴老泪:“找我有事?”
宁灼:“是有件事得告诉你一下:你坏了别人的好事, 可能活不久了。”
本部亮精神猛然一振:“你知道是哪个女人把阿武弄成那个样子的?”
宁灼:“他害死了那么多女人, 最后死在女人身上,合情合理。”
本部亮拔高声音:“你不要跟我兜圈子!”
“你不要规定我怎么跟你谈话。”宁灼冷峻道,“怎么谈, 你得听我的。”
本部武的嘴唇微微哆嗦:“我……我……”
宁灼:“你的事,你自己调查。我有我的职业道德,不能随便透露雇主信息。”
本部亮用手捂住眼睛, 在封闭的电话亭内摇摇晃晃地蹲了下来。
“我?我去调查?我什么都没有啦。”
本部亮想要潇洒地笑上一笑,但他的年龄和这些日子接踵而来的苦难, 已经在无形中把他压成了一个话多又容易感伤的老头子。
他涕泪横流,泪水顺着他枯瘦的手指缝隙渗出:“我……他们连把我关起来都不肯,我找不到工作, 我今天晚上都不知道该吃什么……”
听着那头的痛哭声, 宁灼心如铁石,不为所动:“你哭。我给你计着时。这个通讯走的是秘密讯道, 只能维持五分钟。”
本部亮的哭声下意识地弱了下来:“……宁灼,你到底想怎么样?”
宁灼反问:“苦日子过够了吗?”
这一句话,狠狠戳中了本部亮的心。
他木然了片刻,刚要作答,就听宁灼又问:“你想要东山再起,需要多少钱?”
本部亮狠狠吞了一口口水,在心潮起伏间迅速盘算了一遍,答道:“500万。”
“哦。”宁灼说,“你那间黄色电话亭外面,有一个黑市自设的电子屏幕,在违规插入电子小广告,滚动播放。中间有一张叫助安公司的,把联系人的电话号码记下来。”
本部亮急忙摘下布满细纹的眼镜,在衣襟上擦了擦,把脸贴在黄色电话亭透明的单向玻璃前,专注地看向外面。
不出十数秒,那家公司的基本信息就闪过了本部亮眼前。
他对数字还算敏感,第一时间记住了那一串号码。
可当把接收到的信息在心底反刍过后,本部亮整个人愣在了原地。
本部亮倒退一步,握紧听筒,咬牙切齿:“……你让我借高利贷?!”
宁灼:“是。我让你借高利贷。”
本部亮猛扶了一下磨损严重的眼镜,低声且快速道:“这些人吃人不吐骨头的!你让我借500万,那是一个还不起的无底洞!!你还不如杀了我!!”
宁灼:“没让你借500万。”
宁灼:“我让你借2000万。”
本部亮愣住了:“你们……?”
他明白了些什么,把声音压得更低了:“这些公司必然要做背调,他们怎么肯把钱借给现在的我?!”
“我有办法,就看你愿不愿意照做。”宁灼说,“你去找黄色电话亭正对面的一家温泉店。老板会收留你一晚。”
“今天的晚饭,我给你解决。明天、以后怎么过,看你怎么选。”
宁灼挂掉了通讯后,本部亮手持听筒,愣了许久后,他收窄领口和袖口,闷头踏入银槌市的夜,拖着沉重步伐,一路走向了那家温泉店。
而宁灼则在拨通了另外几通电话、简单作出一番交代后,重新踏上了跑步机。
他缓慢深长地呼吸着,静静盘算着他最后的计划。
……
马玉树觉得自己的人生相当完满。
当然,是后半段的人生。
他早些年遇到了些困难——那段时间,他还年轻,做着一夜暴富的美梦,沉迷赌博,借了贷也要赌,期待着有朝一日,一飞冲天。
一飞冲天的日子没等来,等来的是债主,说如果半个月之内找不到筹钱的路子,就要把他卖给有特殊癖好的人,任其宰割。
走投无路间,马玉树曾经爬上了天台,想求一个痛快。
然而,那天的天台挺热闹。
在他面前,有一个买股票买得家破人亡的人一头栽了下去,当着马玉树的面,摔成了一团血泥,和肮脏的银槌市融为一体,血肉交融。
看着自己的前车之鉴,马玉树并没跳楼,而是在冰冷的、带着铁锈气息的夜风间,想到了自己最好的朋友。
他姓金。
他热情地向高利贷者介绍了他的朋友。
他走出了一条活路,用一段放在那里屁用不顶的友情,换来了如今的安稳生活。
马玉树现在改了名,叫马柏。明面上为韦威集团做财务顾问,背地里在黑市从事放贷业务,经营着一家名叫“助安”的民间放贷公司,并豢养了一批自己的打手。
助安助安,助你平安。
最近,他的生意着实不错。
有一个衣着朴素的男人来找他借钱,看上去很是紧张局促,一副老实人的样貌。
他提供了所有身份信息后,唯唯诺诺地表示,想借50万,给他的女儿做面部修复手术。
他甚至带了他的女儿来,哭着说,女儿已经忍受不了这样的生活了,再过着这样不人不鬼的生活,她就要自杀了。
这是他的宝贝女儿,他舍不得。
女孩那张被腐蚀性液体毁坏了的面孔,着实恶心到了马玉树。
不过,这的确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好客户。
——一眼就能看到底的怂和弱,下城区人,还有固定工作,这意味着他根本逃不掉。
而且他还有一个正值妙龄的女儿。
虽然现在丑陋,可看她的身材和面部轮廓,被毁容前应该是个美女。
做完手术后,如果调教得当,她只靠卖身就能把本钱赚回来。
然而,即使暗地里做出了这一番评估,马玉树也不会贸然借出这50万。
待复核过后,确认男人给出的是真实的身份信息,马玉树这才堆出了满脸笑容,将钱交给了男人,以及一份“高炮”借贷合同。
他看男人懵然无知,便欣欣然开出了一份综合了砍头息、保证金和手续费三重负面buff的阴阳合同。
男人是真的不懂行,惴惴地捧着到手的35万,千恩万谢地走了。
马玉树将他送到门口,笑眯眯地客气了一句:“您要是方便,也可以把我介绍给亲朋好友。您介绍多一个,我就把您利息的零头给抹掉一个点,怎么样?”
男人居然站住脚步,认真想了想,说:“我女儿伤了脸后,加入了一个互助会,不知道从那里介绍行不行……”
马玉树险些笑破肚皮,但还是绷着一张脸,说:“那就辛苦您引荐引荐了。”
男人还挺能干,介绍了七八个毁容女孩的亲属来。
无一例外,他们都和男人一样,是一脸倒霉相的下城区人士,借的都是小钱,数额从20万到100万不等。
马玉树财运亨通,红光满面,一边烧着电子香,一边满心期盼着小财能招来大财。
或许真的是心想事成,某日,他正在韦威公司的办公室里闲极无聊地擦拭他转运的金蟾时,接到了他手下的一个通讯。
那边是掩饰不住的激动和兴奋:“……老大,来了个大活!”
马玉树马上找了个借口,离了岗。
他推开助安公司的门时,恰好和那位“大客户”对上了眼。
这可真是……大客户。
沙发上的本部亮站起身来,主动伸出了手:“马先生,生意兴隆啊。”
“不敢不敢。”马玉树揣着一肚子龌龊心思,热情地回握,同时调侃道,“以前跟泰坦公司老总吃饭的时候,想握到本部先生的手可真不容易。”
本部亮的面部肌肉一僵,不自在地推了推眼镜。
他以前是恃才傲物了些,作为技术人员,他习惯一切用钱搞定,就懒得再在社交上费心思。
没有宁灼的提醒,本部亮甚至不记得他们曾在一起吃过饭了。
亲眼目睹了本部亮的窘迫,马玉树坐倒在了沙发上,心情暗暗地畅快不已。
看有钱人倒霉,有一种别样的痛快。
他摆出一个惬意的姿势:“本部先生找我,有何贵干?”
本部亮低着头,神情中是掩饰不住的焦虑和兴奋:“我需要借贷。”
“什么?”马玉树掏了掏耳朵,“不好意思,本部先生,我年纪也有点大了,最近是需要换一个好耳蜗……”
面对着他有意的东拉西扯,本部亮涨红了脸,双手在膝盖上方攥成了拳:“我需要钱。我不能再过这样的日子,我要给自己一个重活一次的机会。”
这话他说得发自肺腑,毫不掺假。
马玉树问:“多少钱?”
本部亮抬起了脸,露出涨红的面皮和炯炯的眼睛:“……2000万。”
马玉树陡然坐直:“……多少?”
本部亮深吸一口气:“您听见了吧?”
马玉树的脑子飞速运转起来:“本部先生在实验室呆久了,是不是不大清楚我们这里的行情?”
他点了点自己的胸口,柔声道:“我们不是慈善家,只借钱给还得起钱的人。您的情况,银槌市里都清楚,你现在一切的保险都停掉了,病死街头都没钱治,信用值归零,你能用什么抵押来还这2000万?”
本部亮双手扶膝,吐字清晰道:“我的大脑。”
马玉树感了兴趣,稍稍挑眉。
本部亮深吸一口气:“我知道泰坦公司的一切技术机密——‘白盾’的安全系统是我制作的。这么说,你们明白我的意思吗?”
马玉树终于确认,这的确是一笔大生意。
他问道:“那不是商业秘密吗?你敢拿这个来交易?你不怕泰坦公司……”
“我活着,秘密才有价值。我饿死在街头,秘密不也跟着我死了?”
本部亮站起身来,激动地来回踱了两步,显然是动了真情。
“你看看我,我就只有一条命,我不经打,不经饿。我是个老东西了,连卖器官都没有人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