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驯之敌——by骑鲸南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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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后撤几步,发现本部亮蜷缩在椅子上,已经吓得不会动了。
江九昭伸出了光秃秃的手臂,用手腕搭了搭他的肩膀:“老先生,藏好点,刀剑无眼。听说你还挺值钱的,照顾好你自己啊,等着我。我挣了钱,就来抓你。”
本部亮抽了一口大大的冷气,愈发瘫软成了一滩烂泥。
江九昭不假思索、身轻如燕地逃了。
他平时给大家分钱的时候相当公平豪爽。
所以,他那为数不多的义气已经在分钱的时候用尽了,如今大难临头,各顾各的,他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于是非也没有追击的打算。
他在一片鲜血淋漓和嘶声惨叫中,弯下腰来,摸了摸金雪深的胸口。
那一颗心在他的胸腔里,跳得很慢,却还是在顽强地跳着。
向来情绪稳定、不动如山的于是非,突然痛得受不了了。
他没有心脏,所以那疼痛直接蔓延到了他的四肢百骸,揪扯着他的每一根模拟出的人造神经,疼得他面孔失色,低低喘息不止。
金雪深睁开了眼睛,小声问他:“……生气了?”
于是非把头垂下来,抵在金雪深的肩窝上:“我说过,我生气了,场面不好看。”
金雪深呛咳了一声,吐出的血里黑红交加,带着细小的内脏块。
……他的身体被江九昭关节里隐藏着的细而锋锐的分子线,贯穿出了五十余处细小的洞。
意识和鲜血一起离体而去前,他张了张嘴,做出了一番嘱咐:“动手的是‘卢梭’的江九昭。有人要对我们下手,把所有在外面飘着的人都找回来……”
他口中的“我们”,包括了“海娜”,也包括了“磐桥”。
这是金雪深第一次不在于是非面前论“你我”。
于是非“嗯”了一声,似乎是怕金雪深不够安心,又提高声音,“嗯”了一声。
金雪深微微张大了眼睛。
因为他从他的那声“嗯”里听出了一点哭腔。
他突然也难受了起来,那种心脏间酸涩的难受,比身体上的疼痛更难捱。
他艰难地张了张嘴,可由于实在不会安慰人,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他结巴了片刻,只轻声吐出了两个字:“……不疼。”
紧接着,他的世界就彻底黑了下来。
……
宁灼注视着血没了近一半的金雪深。
他整个人陷在雪白的床单里,看上去和床单几乎同色,而且看上去薄了一圈、小了一圈,简直变成了一张脆弱的纸片。
宁灼走出了闵旻的急救室,顺便带走了一个葡萄糖冰棒,坐在走廊里,一口一口舔尽后,抬头看向了守在急救室门口的于是非:“本部亮安置好了?”
于是非还是平时那温柔镇定的神情,不过他没有在看宁灼,而是面朝着急救室的方向。
他的回答仍是有条有理:“是。他受了点惊吓,现在见人就要害怕。现在把他安排在唐凯唱的屋子旁边休息。”
宁灼:“……怎么安排到那里去了?小唐乐意?”
于是非给出了一个出人意表的答案:“不是我们安排的。是小唐在监控里看到本部亮,主动提出要让他下去的。”
宁灼回忆了一下刚才自己见到的本部亮。
本部亮虽说是活了大半辈子,可他的世界堪称和平安宁,这辈子没见过流血事件真实地发生在自己面前。
更何况,当时身处仓库中的本部亮,根本不知道江九昭是不是冲着他来的。
本部亮太清楚,自己一旦被抓回马玉树身边,会落得个什么凄惨下场。
他害怕。
目睹了暴力冲突,身心又在短时间内遭受了剧烈折磨的本部亮,变成了一只衰老的惊弓之鸟。
而他这副见人就怕的可怜样,意外地引起了唐凯唱的共情。
他很愿意收留这只可怜虫,把他放在一个离自己很近的保险箱里,让他度过这段恐慌期。
宁灼点一点头,若有所思:“是的。他们也的确是有点渊源。”
……本部亮,算是小唐的亲生祖父。
尽管他们彼此并不相识。
唐凯唱对他的照顾,完全是出自于一种朴素的、同病相怜的好意。
问过要保护的任务对象,宁灼又问:“伤了金雪深的,是‘卢梭’的人?”
于是非:“是。”
宁灼:“哦。”
他把冰棒投入垃圾桶,理了理头发:“来几个人,跟我走一趟。”
于是非冷静地提出:“‘卢梭’的据点不好找。”
宁灼雷厉风行,发出命令后,已经背对着于是非走出了十数米。
闻言,他冷厉又漂亮地一摆手:“我不找‘卢梭’。”
“谁雇的‘卢梭’,我找谁。”
……
江九昭执行任务归来,正一边更换电子关节,一边轻快地汇报战果:“所有人都是重伤,没有死的。你们给了我1900万,我开的价是2000万灭‘海娜’,你们差100万,我就把他收拾个大半死。”
“手套”知道他这个办事风格,毫不意外地将预备好的崭新的电子关节一一替他装设上,并真心实意地叹息道:“要不是你把所有的关节都换成义肢,也不至于着了姓于的道。”
“哎呀。”江九昭笑嘻嘻地跟他讪脸,“没办法,原装的磨损得太快了,动起来疼,不如都挖出来换成义肢,省事。”
他比划了一下骨节浮凸得异常鲜明的手指:“看,多帅气。”
查理曼面上不显,实际上对江九昭的这趟行动很满意。
他证明了,江九昭的确有随便定价的实力。
但另一位金主马玉树,心情就不那么美丽了。
他勉强笑问道:“……本部亮呢?”
江九昭转朝向他:“什么?”
马玉树已经向江九昭讲解了他的遭遇,并明白地表示,他之所以要对付宁灼,就是为了得到一个活的本部亮。
他以为,江九昭已经完全理解了他的意图。
马玉树问:“是……本部亮没跟金雪深在一起吗?”
“在一起啊。”江九昭说,“但你没给我这笔钱。”
马玉树没听懂:“……哈?”
“我要杀的只有宁灼,要弄瘫‘海娜’,你可没给我本部亮的钱。而且查理曼先生开的价格更高,他是我的大金主,他的任务优先级应该高于您。这个……比大小是小学生算术题,您应该会算吧?”
成功地把马玉树堵到哑口无言后,江九昭又笑吟吟地晃了晃手指:“不过现在开价也不晚。我今天见到他啦,他长了一副不值钱的样子。这样吧,死的一百万,活的五百万。”
马玉树霍然起身,险些没绷住那张笑面虎的皮:“你——”
“坐地起价,是卑鄙了点哈。但是现在是卖方市场,马先生您多理解。”江九昭撑着面颊,笑道,“再说,谁叫你让我看出来,你很想杀他?”
似乎是觉得马玉树还不够绝望,他又轻描淡写地点了一句:“马先生不就是干这行的吗,再去借一笔高利贷吧,500万而已,债多了不愁,总比丢了命强,是不是?”
这套歪理邪说,让马玉树满心邪火无处发泄。
在马玉树正在权衡是要翻脸,还是要再和这个一毛不拔的财迷美人江九昭再谈谈价格,马玉树的通讯器就响了起来。
这应该是一个工作电话。
为了让心境平和些,他站起身来,匆匆走到外面去接。
而一旁隔岸观火的查理曼的通讯器,也在同一时刻有了动静。
他低头一看,那通通讯来自于他的妻子。
查理曼的心微微一沉,甜酸交加。
他给妻子留了一个通讯器,方便她有需求的时候联系自己。
查理曼夫人疯得有限,偶尔也会讲出一两句有条理的话,这让他始终对她狠不下心——换成十年前的查理曼,他不会费心养着这个会让他名誉受损的不定时炸弹。
他的疯妻子必然会“暴病而亡”。
而他会为她举办一个盛大的葬礼,为她真心实意地哭上一场。
可他如今年纪大了,心软了。
亲手杀死儿子,已经让他夜夜噩梦,他没那个心力再杀死自己的妻子。
他接起了电话,声线也柔和了些许:“喂?”
查理曼夫人轻声说:“家里来了个客人。是来探望我们的。”
还没等查理曼反应过来,那边就传来了一个让查理曼汗毛倒立的清冷声音:“查理曼先生,晚上好。我来回访。”
“不知道尊驾和尊夫人,对我当初的服务是否满意?”
而与瞠目结舌的查理曼一门之隔的地方,马玉树惊骇地提升了调门:“你说什么?!”
“事务所被烧了!”
那边伴随着急促话音的,还有哔哔啵啵的燃烧声:“还有咱们在朝歌区存的两个仓库的货,都被泼了烧碱!还有,还有——”
单飞白站在猎猎夜风中,遥望着一个正在熊熊燃烧着的韦威食品仓库。
他举起枪,遥遥地用倍镜看向韦威食品的方向。
原本韦威公司蓝底的狮头徽章,被替换成了一条迎风招展的条幅。
“马玉树到此一游。”
作者有话要说:
【银槌日报】
实时高位热搜:
韦威公司食品仓库再起火!
无法保护自身安全的公司又要如何捍卫食品安全?
马玉树是谁?
第115章 (七)明争
查理曼慌张离席, 一路急急驱车,往家里赶去。
路上,他试图查看家里的监控, 却发现所有的监控都被锁定了, 无法查看。
他大骂一声, 死死握紧了通讯器,由得电磁车载着自己在银槌市的街头驰骋, 握出了两手心的淋漓大汗。
查理曼不止一次想要联系“白盾”,把人喊到家里去,好把那姓宁的当成入室的歹徒抓起来。
可是, 权衡之下, 查理曼还是决定放弃。
他在“白盾”的能量, 在短时间内已经衰减到无以复加的地步。
查理曼被边缘化数月, 大家对他的态度依然客气,见面还是恭敬地叫一声“总督先生”,但已经没有很多人肯听他的话了。
要是真把宁灼送进去, 说不定他还会束手就擒,求之不得。
谁知道他进去后,会对“白盾”说些什么?
况且, 他的妻子现在根本见不得人。
万一她的“胡言乱语”被人听去了一两句,再被人拿去做文章, 自己好不容易求来的安稳,恐怕又要落空了。
银槌市的天空是常年的乌青色。
那如今让他恐惧万分的家,则是另一番安然的好风景。
深红的高墙别墅、绿色的人造草皮、雪白的野餐椅, 成了这灰蒙蒙天地间一抹亮色。
宁灼把身着一袭黑裙的查理曼夫人用轮椅推到了屋前的草地上, 晒着稀薄的太阳。
查理曼夫人是个文疯子,从不乒乒乓乓地砸东西, 只是鬼一样游荡,说些让人头皮发麻的疯话。
查理曼和她住在一起,很受折磨,索性把她锁起来,得个安宁。
当然,她不会安分,因为她糊涂的时候,既不知道痛,又一心想找丈夫问问她宝贝儿子的下落。
她的手腕受了很严重的磨损,那双细白的、保养得当的手腕,磨出了两个鲜艳的血肉镯子,深深凹陷下去,有的地方甚至泛着白,让人疑心是见了骨头。
一个男人蹲在她面前,耐心地替她清洁伤口,并涂上药物。
查理曼夫人垂下头,注视着他,神情是难得的安详。
查理曼远远看着妻子在另一个人手中重得自由,一时间心中五味杂陈,却又不敢靠近。
他将目光投向了另一个人……那个大概就是宁灼了。
在查理曼犹疑间,宁灼回过身来,与他对视了一眼。
在查理曼看来,他与宁灼是首次打照面。
之前,查理曼倒是匆匆瞥过一眼宁灼入狱时的照片,只记得那照片小小的一张,里面的人不像个雇佣兵,像个电影明星,五官很冷很美,宽松的囚服松松垂挂在他的身上,露出了一截细白干净的颈部。
当时的查理曼伸手在他脖子上比划了一下,跃跃欲试地觉得宁灼这脖子自己也能一掐即断。
他还在心里恶意点评了一句:姓宁的找个好主顾卖屁股,或者能挣得更多。
然而,宁灼不是个特别上相的人。
照片定格的是他一时一瞬的样貌。
他动起来,才是最真实的那个他。
查理曼一眼瞧去,一股阴森森的感觉直袭而来,宛如一个霹雳,将他从头到尾劈了个通透。
……他似乎在哪里见过这张脸。
但那种感觉不是久别重逢,更类似于白日见鬼。
于是,在查理曼眼里,他家的草坪上就有了一男一女两个鬼魂,都直勾勾地看着他,让他的鸡皮疙瘩几乎要攀到脸上。
可他不能放任这个人在他的家里游荡!
他硬着头皮,按一按腰间的枪支,迈步向前。
在查理曼回来前,宁灼正在同查理曼夫人低低地说着什么。
查理曼夫人今天还算清醒,因此对宁灼是相当的依赖和信任——他帮她报了仇,即使收两份钱,那也是没有什么的。
察觉到查理曼的到来,宁灼冲他一点头:“查理曼先生。”
这张久违的面孔这样近距离地出现在他面前,宁灼奇异地察觉到,自己没有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