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驯之敌——by骑鲸南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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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大有交代一定要他死吗?……太浪费了吧。咱们拉个小流浪汉过来,一刀宰了,一把火扔上去,烧个皮焦肉烂的,鬼知道死的是谁啊?”
他们低低地交谈了一会儿,似乎是达成了什么共识。
肿眼泡一去不回。
海宁抱着一条腿,沉静地坐在原地,仿佛他们的交谈与自己无关。
高个子觉得没趣,转身要出去。
在这时,海宁有了动作。
在他侧身的一刹那间,海宁猛一蹬地,向前冲去,像是要做一次垂死的搏杀。
身后铁链急速拉扯的动静让高个子乍然一惊,下意识地回身抬腿,一脚准确踹中了海宁的心口。
海宁骤然受击,翻滚在地,沉默地呕出一口血来。
可他挣扎两下,又歪歪斜斜地站起身来,牵扯着链子哗哗作响。
他澄碧的眼睛里闪出狼一样不服输的光。
高个子目测了一下他铁链的长度,笑眯眯地侮辱他:“哎,小贱种,你真是属狗的啊。”
海宁果然露出一脸受辱的神情,再次不管不顾地向他冲来。
可惜,他的一条胳膊被铁链死死束缚住。
冲到距离高个子不到一米的地方,他就没法寸进分毫了,只能用那只还能活动的手胡乱地挥打。
看起来又滑稽又可怜。
这就是他们想要看到的。
这个乳臭未干的小孩让他们吃了大亏,在雇主面前大大地丢了一回人,牢牢地捆着有什么意思?
这只野蛮的小困兽扑腾得越厉害,他们越是得意。
高个子跨到海宁刚好无法碰触到他的距离,笑嘻嘻地看着他在自己胸前三四寸开外竭力挥舞的手掌,正在考虑是扇他一耳光,还是把他踢自己裆的那脚还回去,一道强壮宛如一堵墙的阴影出现在他的身后。
强壮男人随便瞥了看上去已经愤怒到失去理智、不断低低发出怒吼的海宁一眼,轻描淡写道:“真他妈够野的。”
高个子笑:“野有什么?漂亮的话,越野越好啊。”
“可惜了。”
强壮的雇佣兵紧了紧提着斧子的右手,望向海宁。
看到男人这个反应,高个子一愣,犹豫道:“奇哥,咱们不留下他……?”
奇哥言简意赅:“雇我们的人说的很明白,大小两个都得死。”
他乜了高个子一眼:“拴起来玩了这么久还没玩够?多大年纪了?”
高个子看着他随着肱二头肌发力而微微抖动的胸肌,面色不佳,却又无可奈何。
他显然是得罪不起这位“奇哥”的。
他只能不大甘心地小声嘟囔:“黑市那么大,卖出去也没人能发现吧……”
“干活不干不净,是断自己后路。”奇哥用斧尖点了点海宁,“再说,看他这个样子,出货了也是个驯不服养不熟的二等货、残次品。”
高个子张了张嘴:“隆尼都出去找能替他的人了……”
“隆尼贪心,脾气也暴。我不想和他吵架,伤感情,找个理由把他支出去而已。”
奇哥态度寻常得像是要宰只鸡:“到时候你就说,他要跑,我一斧子了结了他。”
他满目淡漠地吩咐高个子:“出去看着。别让隆尼回来太快。”
高个子一脸惋惜,却也老老实实地挑开帘子出去了。
仓库里只剩下了海宁和奇哥。
奇哥凝视着这个不知何时安静了下来的孩子。
海宁在和他鲨鱼一样呆板而毫无感情的双眼对视片刻后,返身就逃。
奇哥抿了抿嘴角。
他喜欢速战速决,对这样的追逃游戏没兴趣。
要不是要留着他的命,让他说上两三句话,好把他爸爸引到这里来,按他惯常的作风,早就把海宁弄死了。
他手提寒光铮铮的斧子,龙行虎步地走上前来,毫不留情地踩中了随着海宁的逃跑而在地上作蛇行状的铁链。
逃得东倒西歪的海宁骤然受到牵制,猝不及防向后跌倒。
奇哥单手牵引铁链,快速将铁链绕到他粗壮结实的左手小臂间,把一只绝望逃命的小动物一点点拉回到身侧。
这时候的海宁才开始像奇哥想象中的那些小孩子,露出了惊慌失措的模样。
他背过身去,使尽全身力气,想要向相反方向逃跑。
可是在角力上,他怎么拗得过比三个他还要壮硕的奇哥?
奇哥像是水手绞动锚链,一下一下,以可怕的、稳定的速度把海宁拖到自己身边。
估算好距离后,他抬起了手腕。
沉重的斧子对准了海宁的后脑。
而一直背对着他的海宁,薄薄的背部肌肉出现了一点不合理的收缩。
他骤然返身,合身撞向了奇哥的身体。
这是一次铆足全力的冲撞。
声响沉闷。
海宁撞上了一堵一步不退的肉墙。
小野兽做出这样慌乱又无脑的行为,奇哥一点不感到意外。
然而,只一瞬,海宁做出了一个匪夷所思的动作。
他稳准狠地向斜上方一扬手,指尖掠过了奇哥的脖颈前半寸。
奇哥有些惊奇。
因为这个动作过分精确,和海宁刚才的慌乱格格不入。
喉咙的痛感和冰凉,是在惊奇后袭来的。
一道一人高的血线在破裂的大动脉的高压下凌空溅出!
还没进入肺部的空气,顺着他被切开的颈部汩汩而出,发出荷荷的怪音。
此时的奇哥,还有一点活动的余力。
在混乱和窒息中,他放弃了进攻,转而丢下斧子,试图用蒲扇大的手摁住脖子,试图在模糊的血肉间找到自己断裂的动脉,按住它,掐住它,然后奔出去求救。
一般人做不到的事情,这个体重二百多斤的力士原本做得到。
可是海宁在一击得手后,没有逃。
他穷尽全身的力气,扑抱住了奇哥的右手手臂,向反方向死命掰去。
他凭着腰力,把自己扭股糖一样纠缠在奇哥身上,一脚一脚地猛踹着他的左肘。
奇哥东倒西歪,想要把他摔在地上,却因为鲜血滑腻,头脑昏沉,一时做不到。
那块垒分明的肌肉鲜活地抵住海宁的腰身,作着剧烈的、垂死的跳动。
海宁睁着眼睛,根据自己的心跳读秒,在奔涌的鲜血中心如止水。
直到奇哥像是一具操纵线崩裂的巨型玩偶,软软委顿了下去,海宁才歪斜着扑倒在他身上,慢慢恢复了呼吸能力,用沾满滚热鲜血的手堵住嘴巴,大口大口地呼吸起来。
他给了自己五秒。
留给海宁的时间不多。
高个子就在外面。
刚才的打斗声好说,斧子的掉落声就过于可疑了。
所以在高个子进来前,他需要尽快解决一个问题。
他从地上摸起染血的斧柄,掂了掂重量后,发力攥紧。
……那么,是砍锁链,还是砍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
唇烟:瑞典发明的一种湿烟草,放在上牙龈和嘴唇之间就能得到尼古丁的快感,致癌性强,对口腔的直接刺激类似槟榔,易成瘾,易发生尼古丁中毒。
第16章 (四)往事
高个子并没有给他太长的时间。
海宁已经听到外间传来了异常的动静。
海宁看向手指粗的铁链,再看向一人合抱的水泥柱,抬手按了按自己的肩窝位置,快速确认了关节的连接处。
……
出去望风的高个子刚把一枚高浓度唇烟叼进嘴里,就被斧头乍然落地的哐啷声惊得大咳起来。
好容易缓过一口气,他一边揉着咳得生疼的喉咙一边探头探脑,叫道:“……奇哥?”
高个子知道奇哥办事,最不喜欢别人在旁边打扰。
但里面静得实在太过诡异。
他正要往里走,一声斧刃劈入血肉的闷响突如其来。
奇哥动手了?
高个子心安了,又把唇烟凑到了嘴边。
可在他举步要走时,他听到了从那极度寂静中传来的细细喘息声。
——那根本不是奇哥!!
一股寒意刮着他的头皮狠狠刮了过去。
高个子觉出不妙,快步向前,猛地挑开了满布鱼腥味的塑料帘子——
一道从刚才起就埋伏在旁侧的雪白冷锋从下方暴起上撩,狠狠掠过了他的肚腹。
最后映入高个子眼帘的,是一条和坚固的筒型锁一起被遗弃在地的断臂。
接下来的一切,他就无须再知晓了。
在剧烈的晕眩和疼痛中,海宁在愤怒和肾上腺素的支持下,扑向了他的腰包。
那里印着一枚倒A的血红图纹,旁边是一个红十字,是一个简易的医疗补给包。
海宁早就盯上它了。
海宁将三四支针剂掏出,胡乱散在地上,强逼着自己不晕,将一根带着“止血”标识的针剂直接扎向自己血如泉涌的伤口侧面。
他的妈妈常年卧病,他懂一些基本的急救知识。
这是给成年雇佣兵使用的快速止血剂。
15秒内,他的伤口血液流速明显减缓。
他又掏出拿出明胶止血喷雾,抖着手指,对准自己亲手造成的肢体断面喷了三四下。
创口处迅速结出一层透明薄膜。
海宁继续跪伏在地上,机械地为自己打针。
仿佛氪命一样,海宁不断为自己因为鲜血的大量流失而虚弱的躯体注入虚假的活力。
在混合了强心针和人造兴奋剂的催化下,海宁摇摇摆摆地站了起来。
剩余的三肢被注入了充盈的力量。
带着一个狂乱蹦跳、似乎随时会爆炸的心脏,海宁站了起来,从高个子的腰间取下了一枚小小的钥匙,打开了自己的嘴套。
因为手上沾了血,有点打滑,海宁对了好几次锁孔,才成功解放了自己。
空荡荡的嘴套落在地上,激出了空旷悠远的金属回声。
他低低喘着,一心一意地恢复体力。
在药物的作用下,海宁的听力变得异常敏锐。
几分钟后,他听到外面传来轻快的脚步声,还有衣料摩挲粗糙地面的簌簌低响。
肿眼泡拖着一具流浪少年的尸体,步履轻快,庆幸着自己没走多远,就在垃圾桶边找到了一个身高和宁灼差不多的小孩。
他愉快地吹着口哨。
在换气的间隙,他鼻腔里隐约扑来了新鲜的血腥气。
肿眼泡愣了一瞬,低头看向被自己像个破面袋一样一路拖拽而来的小孩。
他满脸鲜血,还睁着眼睛,大大的眼白透着诡异的青。
肿眼泡无所谓地耸了耸肩,一步踏入了废弃工厂的大门。
浓重的血腥味冲得他栽了一个跟头。
……是一个货真价实的跟头。
肿眼泡脸朝下扑倒在了鱼腥浓郁的地面上。
而下一秒,他就控制不住地打滚嚎啕起来。
他的左腿膝盖以下被一道斧锋齐齐斩断!
海宁从门边的阴影中站起。
因为失去了一条手臂,他走路会不自觉往左偏。
他不大顺当地走到肿眼泡面前,歪着头,提着斧子的单手微微发抖。
肿眼泡因为恐惧和剧痛瘫软如泥,一个字都挤不出来,只能发出“咿咿”的无意义的哀叫。
海宁注视着眼睛肿胀、眼神惊恐的男人,梦呓似的把那句话还给了他:“哎,笑一个吧。”
不等他有任何反应,海宁挥下了斧子。
了结了这里的一切后,海宁拎着大概原本是用来烧自己和爸爸尸体的燃料,把四具尸体拉在一起,一把火点了。
对那个已死的流浪的孩子来说,没有更体面的处理方式了。
后续警方的处理,最多也是随便拉走烧掉。
如果人真有死后世界,海宁盼着他怨气深重、变成厉鬼时,能离仇人近点。
在火舌慢慢吞吃掉半间厂房时,海宁在外面的高草丛边坐下,乖乖地等着爸爸来。
药物让海宁的伤口酥麻作痒,但好在不痛。
他认真地想,爸爸一会儿来的时候,会不会被自己的样子吓到。
可现在又没有别的衣服可换。
他专心致志地琢磨这件事,想得直发呆。
五分钟后,他看到了一辆破旧的车带着滚滚尘埃而来。
他有点开心,撑着身体站起身来,又担心自己走到明亮地带,会在第一眼吓到爸爸,只好尽量避着火光、踩着阴影走。
在那辆车停稳后,翻卷不息的尘烟也平息了下来。
海宁的步子再也迈不开了。
这辆车,他认得。
从驾驶座上蹦下一个陌生的男人来。
他踱了两步,中气十足地大骂:“操,手脚太麻利了吧?!人我还没拉来呢。”
海宁僵硬在了原地。
寒浸浸的阴影,将他的心神一口吞没了进去。
是他错了。
他明明知道车上有五个人。
一个指挥者,三个雇佣兵……
……还有一个司机。
他竟然忽略了那个司机,也可能是雇佣兵。
父亲不是非要拉到终点才杀不可的。
一个容易心慌意乱的小男人,一个格斗考核常年吊车尾的平庸警察,交给专业的杀手,等一个红绿灯的功夫就可以处理掉了。
……
司机以为他的同伴没走远,便举步走向了火场一侧:“奇哥?!隆尼!人呢?哪儿呢?”
当他的身影被工厂彼端的阴影吞没时,海宁冲向了车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