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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驯之敌——by骑鲸南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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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也不怕生,见人就能聊,套磁得人头晕眼花,甚至骗出来了好几桩“海娜”里某人和某某人正在相好的小秘辛,回来兴致勃勃地讲给宁灼听,把宁灼讲得哈欠连天,伸手捏住他的嘴巴,他才老实。
  宁灼:“你话少一点。”
  小白:“嗯嗯嗯。”
  宁灼:“……正常小孩这种时候只会答应一声。”
  小白不说话了,转而抿出了一个甜甜的笑涡,强烈的感染力差点让宁灼也跟着他做了一样的动作。
  还好忍住了。
  许是心情愉快,宁灼的伤康复的速度远胜以往,而且这次奇怪地没落下什么后遗症,可喜可贺。
  宁灼可以下地自如行走后,就拾起了荒废的练习课程。
  在空旷的单人练习室里,他拉筋、压腿、开胯,一点点撑拔开滞涩了一个月的筋骨关节。
  在小白看来,宁灼这样的行为和自虐没什么区别,在一旁看得龇牙咧嘴。
  一个月没正经练过,原来柔软灵活的身体难免僵直,股骨和髋骨之间的缝隙也缩小不少,伸展不开。
  宁灼面无表情又大汗淋漓地转头,看到了场边的小白。
  他用肩侧擦了一下汗:“过来。”
  小白咚咚咚地跑过来。
  宁灼:“踩我的小腿。……右边这条。”
  小白试探着探出脚来,乖乖照做。
  宁灼回头看他:“让你踩。用力,站上面。”
  小白继续照做。
  他在一个极近的距离,眼看着宁灼把自己的腿压到一个匪夷所思的角度,身体曲张出漂亮的肌肉弧度,隔着一层皮肤绷得直发抖,汗水也顺着苍白无色的面颊往下落,劈啪劈啪的,在地上开出一朵朵透明的水花。
  三分钟后,那双腿蓄足了力道,一脚弹出,当着小白的面铲断了一个训练偶人的脑袋。
  宁灼痛快淋漓地出了一身大汗。
  小白殷勤地递来毛巾,宁灼把整张脸埋在里面。
  刚埋进去,宁灼才意识,这是一张刚被热水浸过的毛巾。
  湿润温热的气息熏在脸上,是很干净的味道。
  等待汗落下去的时候,宁灼偶一抬头,发现身旁的小白正直勾勾望着自己,指尖烫得红红的,眼里却是不加掩饰的激赏和仰慕。
  他说:“宁哥,你教教我吧。”
  宁灼只轻轻用毛巾把敲一下他的脑袋边缘,什么也不和他说。
  宁灼不睬他,也不教他什么,却也没叫他滚。
  小白留了下来,有样学样,结果成功练到了手腕脱臼。
  人是被宁灼拎回去的。
  闵旻是十分钟后来的。
  闵旻还是第一次被宁灼主动召唤,吓了一大跳,瓜子也不磕了,一路小跑而来,还以为他把自己祸害到缺胳膊断腿的地步了。
  发现只是小孩的零件坏了,闵旻哭笑不得,一边给他接骨头,一边回头诘问宁灼:“你是不是故意折腾他呢?”
  宁灼抱臂站在一边,冷淡道:“他非要跟我学。”
  小白疼得出了一头细细的冷汗,忍痛点点头:“嗯。我想要学来着。”
  宁灼不大自然地挠了挠眉尾。
  他还真是故意的,没拦着小孩瞎练。
  目的是想让他知难而退。
  小白吃了苦头,的确是知了难,却仍然没退。
  第二天,他浑身肌肉都有了不同程度的拉伤,爬起来的时候小脸皱成了一团,还是坚定不移地缀在宁灼后面做小尾巴。
  宁灼那稀薄的良心隐隐作痛,没再带他练拳,而是带他去了靶场。
  半蹲下来给小孩戴隔音耳罩时,宁灼状似无意地问:“学过吗?”
  小白好奇地去看五十米开外的靶子:“没有。”
  宁灼抬眼看他:“‘没有’?”
  他看他开枪轰“海娜”大门的时候挺果断的。
  “真没有。”小白把视线挪了回来,展颜一笑,“第一次还是看宁哥打枪,现学的。”
  管他是真是假,宁灼给了他一把手枪,简单教授了技巧后,就站在一边,看他如何发挥。
  小白举着胳膊练了一会儿姿势,就有些吃不消了。
  昨天的酸痛疲乏还没有褪去,他意意思思地瞄着宁灼,露出了一点想要偷懒的神情。
  宁灼不为所动:“打。”
  小白只好一手支住胳膊,不叫它掉下来,用左手握紧枪,连扣五次,一次性清空了弹匣。
  那边传来了悦耳的电子报靶音:“9.9环,10环,10环,9.8环,10环。”
  宁灼这回是真真正正地诧异了。
  他低头问小白:“第一次?”
  小白没听见,仰着脸问他:“是好还是坏啊。”
  但让宁灼来看,这小东西嘴角的小梨涡若隐若现,无形的尾巴都快扫出小旋风来了。
  宁灼没废话,随手按了一下旁侧的按钮。
  这片封闭空间像是有了生命,开始缓缓移动。
  他们脚下的地砖向前一块块缩进。
  原本30米的手枪靶场拼凑、重接,变成了一个10米的气枪射击场。
  宁灼给他换了一把气手枪。
  10米的距离,7环圈的直径只有59.5mm。
  宁灼还是那个字:“打。”
  然而大概是手熟了一些,小白这次成绩比上次更出色。
  他甚至打出了一个10.3,一个10.9。
  小白看样子喜欢这项新游戏喜欢得要命,眼睛亮亮地瞧着他,等待着一个夸奖。
  宁灼不夸人,只抽出靴子上别着的短鞭,用鞭梢敲了敲他的耳机,算是鼓励。
  这一天,下了一场薄薄的初雪。
  《银槌日报》连篇累牍地报道了下雪的事情。
  一年中,银槌市能低于零度的时间少之又少,雪更是三四年才能见到一次。
  整个城市为了这场难得一见的雪陷入了狂欢。
  但这和远离人群的“海娜”没什么关系。
  “海娜”今天包了饺子,小白被闵旻抓走,让他来决定“到底在饺子里包花生还是辣椒”。
  他实在很讨喜,宁灼又是一副要留下他亲自培养的样子,这么一来,大家自然而然地把他当成了自己人。
  趁他不在,宁灼出了基地。
  带着雪晶的沁凉空气兜头兜脸而来,涌入肺里,像是把身躯从里至外淘洗了一遍似的。
  他深深呼吸一记,找了个地方坐下,把自己的身与心一齐放空。
  几分钟后,小白从基地门口探了个头,看到宁灼坐在万丈悬崖边,两条腿搭在外面,便又缩了回去。
  他再冒头时,已经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脑袋上扣着一顶黑色的报童帽,怀里抱着一件厚厚的外套,嘴巴里呵着厚厚的雾气,不由分说地从后合抱住宁灼,把他禁锢在了这一片温暖里。
  宁灼拍了拍身侧:“坐。”
  小白犹豫也不犹豫,一屁股坐下。
  脚下踩着的是不见底的深渊,哪怕是不恐高的人,往底下看一眼就要眩晕。
  可小白一点也不怕。
  不仅是不怕,还荡着脚,没心没肺地冲着宁灼笑。
  这天气实在是冷,小白是个英挺清俊的胚子,被寒气一煞,看起来愈发唇红齿白。
  宁灼看他一眼,说:“等春天来了,我送你去上学。”
  小白正在享受这难得的放风时间,闻言眉头微微一跳,不大置信地看向宁灼:“上……学?”
  “嗯,上学。”
  宁灼的嘴里呵出薄薄的雾——他体寒,连口腔里的热气都是稀薄的。
  “不是所有人都适合干这行。以前我收留了一个人,他在这里呆了一段时间,我也劝他去上学了。”
  小白不说话。
  他那样认真地看着宁灼,似乎要看到宁灼的心肺里去,嘴角微微抬着,似乎是想要笑,眼里却没有笑意。
  他的眼睛里,是一种与他年龄不相符的复杂和审视,好像是第一次真正认识了宁灼。
  他轻声叫他:“……宁哥?”
  这是一个多月以来,他们第一次坐在一起正正经经地谈一次心。
  宁灼不管小白想不想上学,挥了挥手,说:“干雇佣兵很少能活过四十岁的。傅老大就说我活不过十八。你活得这么高兴,多活一点时间也好。”
  听他这样说,向来都很高兴的小白却不高兴了:“……宁哥。”
  宁灼不忌讳这些,因此不大理解小白的不满:“叫我做什么?”
  小白问:“知道是死路,为什么不换条路走呢?”
  宁灼清楚小白的早熟,对他的这番建议也不意外:“我只有这一条路可走。”
  他不走下去,会因为愧疚、空虚和愤怒发疯至死。
  “你的路很多,别做这个。”宁灼平声道,“……像我,将来死在谁手里也不知道。”
  四周静了一会儿,静得只能听到雪落的声音。
  宁灼合上眼,再度深呼吸。
  一个呼吸起落未尽,小白开口了。
  “死在我手里吧。”
  小白看着他,话音很平淡,好像是在说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宁哥,要死的话,死在我手里,别死在别人手里。”


第25章 (一)离散
  宁灼嘿了一声。
  他并没把这孩子话当真, 用鞭子梢轻轻敲歪了他的帽檐:“你?你才多大一点?敢跟我说这样的话?”
  小白不说话,只定定望着他。
  宁灼回看向他,从他眼里读出了一点燃烧着的星火。
  比天上稀薄的星子更辉煌。
  宁灼摘下了他的帽子, 更看清了他的眼神。
  明亮、冷静, 炽热。
  宁灼扭过头去, 确定自己应该是下错判断了。
  ……小白或许是他见过的最适合干雇佣兵这行的人。
  小白那边犹自不服气,嘟嘟囔囔:“我长大啦。”
  宁灼嗯了一声:“算周岁13, 算虚岁14,四舍五入15,生病了还得挂儿科。”
  小白难得露出点怒气勃发的样子:“你——”
  以前, 他在宁灼面前极尽乖巧之能事, 几乎带着讨好的意味。
  这还是他第一次在宁灼露出这样的神态。
  宁灼猜到, 身高或许是他的痛处。
  宁灼饶有兴趣地逗他:“小东西, 站我面前我能瞧见你后脑勺,说说看,你打算怎么让我死你手里?”
  小白气鼓鼓地别过头去, 不理他了。
  宁灼看他这样,觉得有趣得很。
  他的弟弟就是在这样的一个雪天里出生的。
  后来,他又和妈妈一起死在火里。
  在社会新闻的版块中, 他只占据了一句短短的描述,“婴儿车里的小小焦炭”。
  这句话, 宁灼曾经翻来覆去地看了很久,几乎魔怔。
  他还没来得及听弟弟叫他一声哥哥,更不知道弟弟长大后会是什么性格, 什么样子。
  如果他能是小白这样, 也不错。
  想到这里,宁灼将一只手压在小白蓬松微鬈的头发上, 轻蹭了蹭。
  摸完后,小白还没说什么,宁灼就被自己活活肉麻出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要撤回手,却被一只温热的手掌反按住了。
  ……小白用脑袋顶着他的手心,乖巧地蹭了又蹭。
  宁灼愣住了。
  他不喜欢肢体接触,这回却是难得不反感的一次。
  他的手心有点烫,像是大冷天喝了一杯温度正好能入口的热水,一路烫到了心里去。
  宁灼把那热度在手里攥了半天,伸手去抓了一把松散的雪霰,才稍稍缓解了过来。
  他望向天空,心里却轻松得前所未有。
  宁灼一直觉得小白真实的性格并没那么乖巧,他的身体里藏着一半不肯叫自己看见的魂灵。
  因此宁灼对他始终不肯放下警惕。
  今天,他看见了那个被小白小心翼翼地藏起来的魂灵。
  虽然有些出乎意料,但并不是那么讨厌。
  宁灼想,他应该可以对小白好一点。
  结果,因为在雪地里逗留太久,该看儿科的小白没事,宁灼倒是因为室内外温差过大发烧了。
  烧是半夜发起来的。
  宁灼对此很有经验,只是闭目不言,等着热度发出来,熬过去就行了。
  可偏偏有人衣不解带地守着他,测完体温后,一面烧热水,一面去找闵旻讨药,一面用冷毛巾降温,忙了个密不透风。
  宁灼闭着眼睛,知道那是谁。
  小白拿着药站在床前,伸手挥亮了床头的感应灯,要拉宁灼起来吃药。
  宁灼哑着嗓子拒绝:“别忙了。我天亮就好。”
  小白坚持:“看你这样,我好不了。”
  宁灼还想说些什么,刚张开口,呼吸却骤然变重。
  他胡乱将手抵在墙面上,熄灭了床头灯,在一片黑暗中重重摔跌在床上,
  剧烈的耳鸣中,小白慌乱的声音传到他耳朵里,音色有些失真。
  “宁哥!宁……”
  宁灼的指尖陷入右肩肩窝,用脑袋死命顶着枕头,身体每一寸骨骼都绷得咯咯作响。
  当初他砍掉自己的胳膊时,没想到这条胳膊会带给他这样长久的痛苦。
  不定期发作的幻痛症,经常不由分说地将他拖入当年那间鱼腥浓郁的仓库。
  有无数的天火从天而降,落在他的身躯的各个角落,烧得他皮焦骨烂。
  宁灼大口大口地喘息,指尖深深扣入关节与机械相连的残缺处,辗转反侧,垂死一样,竭力获取着在幻觉中越来越稀薄的氧气。
  突然,他耳边清晰地响起了小白的呼叫:“——宁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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