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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驯之敌——by骑鲸南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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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妈的,没礼貌!
  宁灼耳膜被震得嗡嗡作响,从牙缝里迸出一个字:“滚!”
  “你怎么了?”小白不仅不滚,还合身扑在他身上,“你别这样,你不要死!”
  宁灼几乎要被他气笑了。
  谁想,他几近分裂的精神一经刺激,那幻痛居然渐渐离他而去,不药而愈,走得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快。
  宁灼的肺部不再因为过度扩张而疼痛后,他第一反应就是拍了一把傻小子的后脑勺,又捋了一把:“再咒我一个试试?!”
  小白还是不肯离开他,捉着他的被角不松手:“你,你没事啦?”
  宁灼翻身坐起,连带着把小白也一手抄了起来,担着腰,把他稳稳妥妥地送下了床:“老毛病。”
  小白吸了吸鼻子:“我还以为你要死了呢。”
  宁灼:“这不是答应了要死你手里头呢。”
  说完这话,宁灼有些诧异。
  已经有多少年,他没有和人这样不带攻击性地说点玩笑话了?
  他不说话,小白也不吭声,但宁灼并没觉出尴尬。
  和小白在一起,他似乎总有无尽的话想说。
  宁灼瞥向了床头那一捧花,反刍这一丝从心底里漫出的温馨,身体正要往后仰去,就感觉床侧的小白身形微微发颤。
  他问:“害怕?”
  小白不说话。
  宁灼对床头灯下口令:“开……”
  “别。”小白拧着手,打断了宁灼,“别开。”
  宁灼:“不是怕吗?”
  小白低声说:“你不想让我看见你的样子。再等一会儿,等你好了再说。”
  宁灼不和他废话了:“开灯。”
  在亮起的柔和灯光间,宁灼起身下地:“出去走走。”
  小白:“你还在发烧。”
  宁灼扳开他的右手手掌。
  白色的小药片,被他攥得快要融化。
  宁灼将这苦涩的药片直接咽了下去:“十分钟就能好。走。”
  夜间的“海娜”,是一条一条纵横交错的金属走廊,冷清萧瑟,踏在上面笃笃作响,空旷得仿佛胸腔里都有了共振和回响。
  “太单调了。”小白小声点评,“应该设置一下系统,搞一些每天会变动的壁画什么的。”
  宁灼:“怎么,当这儿是你家?”
  他的语气不凶,玩笑成分更多。
  小白抬眼看着他,不说话。
  或许是因为今晚亲眼看到了宁灼犯病,吓着了他,小白这才第一次意识到,宁灼说他活不过十八岁并没骗他,是有据可依的。
  小白问他:“哥,你的这条胳膊是怎么没的?”
  宁灼低头,活动了一下钢铁的手指:“被人摆了一道。”
  小白露出了愤慨的神色:“是谁动的手?!我找他去!”
  宁灼指一指自己:“找我有事?”
  小白一愣,直勾勾看向宁灼,眼里又亮起了灼灼的仰慕的明光。
  宁灼:“……”
  他觉得这孩子的兴奋点多少有点问题。
  小白挪开了视线,遥望向延伸不休、似乎永无尽头的封闭走廊:“宁哥,你不喜欢外面吗?”
  宁灼:“什么?”
  小白:“为什么要藏到山里呢?山上看月亮会很好。呆久了对身体也不好。”
  他扯着宁灼的衣袖:“宁哥要呼吸新鲜空气,精神会好很多。”
  宁灼低头看着他的手指,不说话。
  小白今晚的话格外多:“宁哥,你说,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我们也造一艘船,出海去看看吧。”
  宁灼没告诉他,自己的计划完成后,他就会去死。
  这些年他之所以活着,活的就是那一腔怒气。
  只是这些年,他多了很多牵绊,原本的计划也越来越庞大,一旦发作,可能会直接把整个银槌市直接搅个天翻地覆。
  他只能这样活着。
  小白絮絮叨叨地想要构建的未来,他想也没想过。
  不知道怎么回应,他只好拣了一个最不重要的点进行回答:“……我不坐船。”
  小白好奇:“为什么?”
  宁灼语塞,眼睛望向一边:“不坐就是不坐。”
  小白想了想:“因为一年前的‘哥伦布号’?”
  宁灼默然。
  “哥伦布号”事件,在整个银槌市闹得轰轰烈烈,是银槌市人心里的一道伤疤。
  一群年轻人不想生于此岛,长于此岛,葬于此岛,于是攒起了一支探险队伍,想要去外面的世界看看。
  银槌岛资源有限,科技发展始终以服务岛上人们的生活为主,并没有开发过对外的航线。
  官方宣称,他们发出的信号始终无人接收,也没有接到过任何来自外界的讯号。
  过去的世界版块已经被揉得粉碎。
  一旦离开银槌市,他们的后勤、安全、前路,统统无法得到保障。
  可即使知道一去不返,九死一生,这群年轻人们还是签下了一重又一重的死亡契约和免责条约,跨过重重难关,满怀希望地踏上了他们的征途。
  在两月之后,“哥伦布”号在大洋深处遇到风暴,就此沉没。
  这对所有人来说都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可当它真正传来时,连《银槌日报》都为之静默了一天。
  小白继续猜:“宁哥不喜欢坐船?不喜欢水?还是晕船?”
  见始终得不到宁灼回应,小白自言自语:“不坐就不坐吧,可我们要怎么出去呢?”
  宁灼听着小孩充满希望的奇思妙想,觉得那是和自己完全相异的世界。
  因为过于遥远,连“试一试”的想法都觉得奢侈而渺茫。
  小白突然一捶手心,仰起头来,笑微微的:“宁哥,我给你搭一座桥吧。”
  这句话傻得完全超出宁灼的想象了。
  他迷茫地:“什么?”
  “搭一座桥啊。”小白比划了一下,“从银槌出发,连到陆地,再到下一块陆地——”
  宁灼低头,对他轻轻笑了一下。
  小白正说得兴奋间,撞上了宁灼的笑容,整个人都看怔住了。
  笑过后,宁灼转开眼睛,大踏步往前走去。
  小白回过神,亦步亦趋地跟上来。
  宁灼越走越快,要把这个荒诞可笑的梦想甩在后面。
  他不能告诉一个小孩,别说去想象这世界上会存在一座跨海的大桥了,他甚至根本没有关于他的仇恨之外的计划。
  他不知道自己糟糕的身体够不够支持到查理曼露出破绽的时候。
  所以,山海,月亮,大桥,都是他想也没想过的事情。
  小白也很快感应到了宁灼微妙的抗拒,快步跟了上去。
  宁灼人高腿长,跟到后来,小白几乎是奔跑起来。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触怒”了宁灼,急急地道歉:“宁哥,我错了。——宁哥,我不瞎想了。我知道那个很蠢,我就是那么想一想,我——”
  宁灼猛然刹住脚步,将手掌轻轻按在了他的脑袋上:“不蠢。”
  他以前所未有的柔和口吻,低声道:“你可以想。”
  可小白一步不停,展开双臂,死死环住了他的腰身。
  宁灼被他冲得向后一踉跄,满目不解。
  “宁哥,我哪里做错了,你跟我说好不好,别走那么快。”
  小白的手在宁灼的腰后一点点发力扭紧。
  他体温是天生的高,额头上浮了薄薄的一层汗,埋在宁灼胸前,又潮又热:“我被很重要的人扔下过。他们总选他们的路……我没有不让他们选,我只是……我永远不是他们的第一选择。”
  他满怀希冀和渴望地抬起了头:“你选了我,就不要扔下我,好不好?”
  宁灼不言。
  半晌后,他俯下身,把小白扛上了肩,大踏步向回走去。
  “鼻子下面是嘴,腿短就说一声。”宁灼说,“不要追。”
  小白在他肩上蹬了一下腿,把腿绷得直直的,大声抗议:“不短!”
  日子流水一样过去。
  小白安心地在这里做了个窝,住在了宁灼身边。
  他在格斗上吃了不少苦,换来的不小的进步,两三个月下来,已经可以和宁灼有模有样地拆招了,还相当擅长举一反三,时常冒出些奇思妙想,角度刁钻得让宁灼都不能掉以轻心。
  而他枪法上的天赋,强得超过宁灼所知的任何一个人。
  宁灼总算体会到了养孩子的快乐。
  他带小白去模拟战斗室,教他怎么根据手头上的队员进行调度,并合理分配职能,完成合围、刺杀、劫物等各种模拟任务。
  小白带他看电影。
  不是interest公司拍的那些——一切和interest公司相关的娱乐设施,除了《银槌日报》这种必要的资讯类软件,都不被允许在“海娜”基地中使用和装载。
  他带宁灼看两百年前的人们看的那些电影。
  可惜宁灼没什么浪漫因子,电影里的主角还没有在小屏幕里活动超过十分钟,他就已经睡着了。
  而这样简单的快乐,终止在次年春天到来的时候。
  那天,闵旻走进了他的训练室:“宁哥,有人找。”
  宁灼刚把一个钢制偶人的脖子一腿扫得凹陷下去,撩起脖子上的毛巾,擦了擦汗:“生意?”
  闵旻迟疑了一下:“……是。”
  她压低了声音:“看着有点怪。点名要见你。”
  宁灼挑眉。
  慕名而来、愿意出高价找他办事的人不少,他并不觉得有什么奇怪。
  宁灼看向了角落里的小白。
  他训练累了,正抱着悬在半空的沙袋晃晃荡荡地摸鱼。
  一看到宁灼的视线扫过来,他手脚并用的往上一缩,挂在了沙袋上,试图隐形。
  宁灼三步两步上去,给他摘了下来。
  躲藏失败,小白马上带着他甜甜的小梨涡,双手抱在胸前乖觉地讨饶:“宁哥渴了吗,我去给你泡枸杞茶!”
  宁灼把他的拳击手套抽走,发现他指节通红,倒也不是全然的偷懒,把他往地上一放:“去吧。”
  小白小兔子一样撒着欢儿地去了。
  宁灼简单换了一身待客用的体面衣裳,在闵旻的引导下,前往专门接待客户的贵宾室。
  傅老大已经在里面了。
  他在这种场合里也会出面,不过他从来不自报身份,只笑着添水招呼。
  基本上所有来客都会把这个男人当成茶水间员工。
  这次的来客有两位,一位管家模样的容长脸男人,西装革履,不肯落座,只站在上首主家的身侧。
  这次生意的正主坐在主位,看见宁灼进来,就客气优雅地冲他一颔首。
  男人穿了一身唐装,约莫三十五六岁左右,身材保持得不错,面孔清俊,看上去莫名有些面熟。
  宁灼进来后,管家模样的男人走上前来,礼貌地递上了名片。
  那张名片材质特殊,玉石一样触手生温,左上角用小篆印着两个瘦长而带筋骨的字:
  棠棣。
  唐装男人温声道:“棠棣,单荣恩。”
  那家生物建材的名称如雷贯耳,是专门生产义肢的。
  ……宁灼早年用过这家公司出产的义肢。
  宁灼不动声色地一点头:“您好,单先生。请问有什么事情?”
  “最近我忙着收并一家公司,实在不能有负面新闻闹出来。所以来得晚了一点。”
  单荣恩顶着宁灼最厌恶的商人式笑容,笑盈盈道:“我家飞白没有给宁先生添太多麻烦吧?”
  宁灼一顿,血一寸寸冷了下去。
  他终于发现他为什么看起来眼熟了。
  单荣恩的鼻子线条英挺又简洁,有一点微微的驼峰。
  像极了……小白。
  管家殷殷地接上了话:“我们家二少爷娇生惯养的,这些日子辛苦您了。”
  单荣恩嘴角扬起来的弧度标准又克制:“听说宁先生为了救他费了一番周折,其实实在是没有必要的。”
  “那群脏东西不过就是图钱,装个花架子,最多也是把他脖子后面的定位器挖出来,哪里真敢杀他?……只是您大概不知道,白白辛苦您了。”
  “敢问您一单多少钱?我们按顶格来付。或者你来开一个价格,都是可以商量的嘛。”
  见宁灼低了头不回应,单荣恩对他举了举红茶杯:“年轻人,一腔热血啊。”
  上好的红茶,茶汤鲜红明亮,热气蒸腾,让宁灼想到自己为了救小白流的血,用这一口小杯子,大概盛不下。
  二儿子进入“海娜”的次日,单荣恩就知道了他的去向。
  他叫人盯了“海娜”很久,确定了他们没有上门敲诈的打算,却也迟迟不见他们把人还回来。
  等事情了结了,他才登门拜访。
  在一片沉默中,傅老大突然开口:“那时候绑架他的人,说要多少?”
  单荣恩不知道为什么一个倒水的敢插话,一时语塞。
  不过由于不清楚雇佣兵内部的层级关系,他也没有呵斥,只是平静疏离地微笑:“他们没来得及问。”
  傅老大:“总有个估数吧。”
  单荣恩笑着看向宁灼,用目光询问为什么这个人这么不礼貌。
  发现宁灼没有丝毫理他的打算,他只好转看向傅老大,抿了一口红茶:“谁知道呢。”
  傅老大笑了,笑得挺和气:“不知道的话就按市价的平均值来。怎么也要一百万吧。”
  他竖起了一根手指。
  仔细看的话,他的手骨型极好,细长修韧:“我们宁宁要一百万零一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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