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驯之敌——by骑鲸南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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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飞白还没来得及回应他,电梯就下到了18层。
钢铁巨匣再次徐徐张开,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薄薄的昏黄。
其他十七层, 都装设了能与外界光照同步的环境灯。
这里不同。
走廊上只零星镶着几盏壁灯,光线黯淡到看不清一尺之外的事物, 灯壁内还刻意蒙了一层布,把本就不强烈的光掩映得更加昏暗迷离。
宁灼在黑暗中走得轻车熟路,绕开走廊里堆积的一切杂物,径直走到一间房门前,叩响了门。
内里传来了窸窸窣窣的薯片声:“谁呀?”
宁灼握住门把手,在压下去之前给出了预警:“我带了外人来。”
说罢,他才推门而入。
里面是一个由屏幕构成的小世界。
单飞白探过脑袋、放出目光去打量时,几乎看不到这个房间的边界。
在这偌大的黑暗的地下世界里,容纳了“海娜”内外所有的监控,还有一切能致人死命的机关陷阱的操作盘。
而掌控着这一切的,是个看上去快要因为睡眠不足而猝死的年轻人。
听到宁灼在门外的预警后,一个肤色苍白的年轻人动若脱兔,合身蹿到椅背后,像是一只警惕的小野猫,探出一双眼睛,放出目光,幽幽地望着他们两人。
单飞白注意到,他只是穿了一件很长的上衣,袖子挽到肘部以上,从膝盖以下到脚趾,都是光着的。
宁灼对他的怪异习以为常,为单飞白介绍:“唐凯唱,‘海娜’机关师。和你差不多大。”
在通话频道里挥斥方遒、意气昂扬的唐凯唱,手指紧张得把椅背抓得咯吱作响,露出的一截手腕纤细得惊人。
他小声叫他:“宁哥。”
他又对单飞白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简单地打了照面,宁灼就领着单飞白退了出来。
……怕唐凯唱应激。
单飞白和宁灼并肩走过漫长的走廊,灯影像是被稀释过的蜂蜜,把人的面孔轮廓照得迷离而温柔。
单飞白回忆起自己躺在车斗上、被宁灼带入“海娜”时广播里那个中气十足的少年音:
“……三秒钟不回复,小心小爷的——”
那个声音和这张脸实在脱节得厉害,和单飞白的想象相差太远。
单飞白试探着:“我听过他说话,好像……”
宁灼说:“小唐不喜欢和人打照面。”
这句话相当敷衍,说了等于没说。
宁灼低头,思考了片刻。
他既然要把单飞白弄脏,那么代价应该是……坦诚?
他小小吸了一口气,和心里的抵触拉锯了片刻,看向了单飞白:“小唐,很特别。”
跟着宁灼上上下下转了一圈,除了认识了人没获得任何有用的信息,单飞白本来有些沮丧,听到宁灼竟然有打算和自己深聊的意思,马上目光炯炯地抬起头来。
为了说话,宁灼放慢了脚步:“瑞腾公司下属的泰坦公司,在二十年前推出了一款孕产机器人。”
单飞白点点头。
他知道。
那与其说是“孕产机器人”,不如说是一个卵型的胚胎养成器。
仪器会分别提取精卵在体外结合,形成胚胎后,再移植到养成器内,全程模拟母体子宫环境,确保胎儿营养均衡。
十月怀胎,一朝开盒,能最大限度减少分娩的危险和痛苦,并减少因为母体的意外、伤病、体质等对胎儿造成的影响。
除了挑战伦理和上层特供,一切听上去都很完美。
宁灼走到电梯前,并没有按下向上的按键:“泰坦公司原本打算制造的孕产机器人不是这样的。……不是容器,是一个彻底的仿真女人。”
单飞白心电急转,回过头去,看向了那早已沉入黑暗、看不清在哪里的门。
“他是——”
“嗯。”宁灼的绿眼睛寒浸浸的,目光冷淡得没有一点温度,“小唐是唯一一个被仿生人生下后,存活记录超过一百八十天的实验品。”
单飞白敏锐得厉害,马上跟上了宁灼的思路:“为什么跟我说小唐的事情?”
宁灼按下了电梯按键:“因为接下来,关于他,有用得着你的地方。”
单飞白眯着眼睛,现场表演什么叫做得寸进尺:“那再多说一点嘛。”
本来已经打算结束情报交流的宁灼:“?说什么。”
单飞白:“九层还有一个和金·查理曼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呢。”
宁灼没理他,迈步走入了电梯。
单飞白跟进来,话音带笑:“当时跟宁哥进屋,我就发现七楼好几个监控都是瞎的,有盲区死角,我才敢溜出来呢。刚才在小唐那儿我多看了几眼,果然,七到九楼的监控屏是不连贯的。”
宁灼:“……”他默默在心里锉这只狡猾狼崽子的骨头。
单飞白喋喋不休:“宁哥是不是偷偷修改过监控?或者说,你让小唐关掉了几个?反正他平时也不和人直接沟通,其他人也没机会注意到你那层楼监控有漏洞——”
宁灼被他烦得不行,右手绕后,轻轻巧巧地捂住了单飞白的嘴。
宁灼不怕他咬。
只要他不怕崩碎了牙。
谁想到单飞白不走寻常路,探出舌尖,轻快地在他的指节处舔舐了一下。
敏锐的生物传感功能,将这点温热柔软完完整整地传递而来,让宁灼从指尖一路麻到了肩膀,而且还有继续蔓延的趋势。
宁灼触电似的一动,搓捻了几下指尖,好缓解那异样的酥麻。
随后,他托住单飞白的下巴,作势要卸掉:“……狗?”
单飞白:“真有感觉啊?”
宁灼的手心被单飞白的高体温熨烫着,颇不自在,索性将手掌顺着他的脖子滑下来,合住了他的咽喉:“你觉得呢?”
单飞白没有反抗,温驯地垂下眼睫,让睫毛在面颊上投下青色的薄影:“那炸断的时候,痛不痛?”
宁灼:“……”
他被这一句话勾起了久远的回忆。
自称“小白”的单飞白站在他的床前,轻声问他,你痛吗。
过去与现在交叠的感觉相当糟糕。
那个时候,他到底是真心在关心他,还是装出来的?
以及,现在呢?
宁灼面色微沉,按住单飞白的脖子,将他狠狠推离了自己。
单飞白猝不及防,喉咙遭到了重击,弯着腰剧烈咳嗽起来。
宁灼毫无愧疚,冷眼旁观,再次在心里评估与他合作的具体价值。
还没等宁灼给出一个评估结果,他们就在“海娜”的山崖边找到了傅老大。
他正在愉快地进行一项老年运动。
抖空竹。
空竹在他手里仿佛活了一样的旋转如飞,哨口在高速的气流间被激荡出了鸽哨一样的曲折声响,在山里奏着一篇清新动人、韵脚合辙的乐章。
和单飞白十年前的记忆里相比,傅老大更清瘦了些,白色的连体练功服松松垮垮的,仅用一条蓝色带子束住一把细腰,体态还完全是个年轻人。
他正耍得热闹,宁灼没有上去打断他。
单飞白悄悄跟宁灼咬耳朵:“傅老大多大年纪?”
宁灼:“他老人家贵庚四十二。”如果他告诉自己的年龄是正确的话。
单飞白无声地:“哇。”
宁灼:“他二十几的时候也差不多长这个样子。”
因为对宁灼传说中的这位绯闻干爹颇感兴趣,单飞白拿出了前所未有的仔细,遥遥打量着傅老大。
他又问宁灼:“傅老大全名叫什么?”
宁灼给了他一个出乎意料的答案:“忘了。”
单飞白:“……啊?”
宁灼:“嗯,这么多年都叫他傅老大,叫来叫去,就忘了。”
宁灼也没撒谎。
以前宁灼还是知道的,但傅老大那个名字挺拗口,和他的气质也对不上号,后来就真的淡忘了。
傅老大就是有这样的本事,很容易让人忘记或忽视他的存在。
单飞白燃起了更加浓厚的兴趣:“他是什么样的人?”
宁灼张口就来:“保姆,厨子,扫地机器人,义体植入反对者。”
想了想后,他又补充:“给反对义体的机构捐过好几次款,有几次还跑去参加街头呼吁。”
单飞白看了一眼宁灼的胳膊,微微挑起眉毛。
宁灼明白他的意思:“我们装,他不反对。但他也说过,自己绝对不装,万一将来缺了胳膊断了腿,他就去死。”
还好,傅老大在这个混乱的世道里,全须全尾地活到了现在。
宁灼说:“他是‘海娜’唯一一个没做过任何义体植入的,连脑机接口都没有。”
单飞白回忆了一下,发现的确如此。
宁灼、金雪深、郁述剑,还有外接了整个基地安全控制系统的唐凯唱,或多或少都做过身体上的改造。
但他很快找到了一个例外:“闵旻姐不也是?”
单飞白观察过她,没找到哪里有改造过的痕迹。
“她?”宁灼眼睛也不眨,平静道,“……她是我们里面最疯的改造人了。”
单飞白等了一会儿,发现宁灼没有继续讲下去的打算,就努力按捺下了好奇,继续敲边鼓,试探宁灼和傅老大的关系:“宁哥觉得傅老大好相处吗?”
宁灼这回沉默了挺久。
“挺好的。”半晌后,他给出了一个似是而非的评价,“就是别惹他。”
作者有话要说:
①“呢次打算几时做契弟?”——“这次打算什么时候当契弟?”
契弟,一个比较包罗万象的骂人词。
这里可以理解为忘恩负义占人便宜的崽
第36章 (四)合作
傅老大耍完了一套空竹, 痛快地出了一身薄汗,头发还蓬松着,面孔更显得青春。
他把空竹递给宁灼:“玩玩?”
宁灼接过来, 反手递给了身后的单飞白:“不会。”
傅老大也不勉强他, 在他面前伶伶俐俐地转了一圈:“怎么样, 我的新练功服?”
宁灼作为他一人之下的二把手,锐评道:“不错, 像坐月子。”
傅老大飞起一脚,作势去踢他。
宁灼接住他的脚踝,就势往旁边一送。
傅老大并不追击, 踢过就不生气了。
一动之下, 他注意到了宁灼身后的人。
傅老大探过头去, 灵巧轻松得完全是个青年体态:“来啦?”
单飞白低头捉着研究那灌了铁的空竹, 听到傅老大招呼自己,乖乖地一点头:“傅老大。”
傅老大没戴眼镜,所以一双眼睛明亮得如同有光流动:“伤怎么样?前天晚上我看你的样子是真糟。”
单飞白沉默。
他实际是一直在疼着的。
新脊柱是装好了, 不过人的肉.体和钢铁天然排异,他迫不及待地下地走跳,锻炼身体, 抓宁灼的把柄,在他面前生龙活虎、胡说八道, 就是清楚自己哪怕走慢一步,就很难再跟上宁灼的脚步。
宁灼对他而言,永远是一扇通往未知世界的大门。
每次靠近他, 单飞白的一颗心都像是从前追飓风时, 看到那样巨大的气旋,把天地都吹得颠来倒去, 油然而生一种敬畏和仰望感。
他知道那很危险。
但飓风就是有一股莫名的吸引力,让他一往无前地闯进去,追过去。
单飞白刚要说“还好”,宁灼就接过了他的话:“他虾线被人给挑了,能好吗?”
傅老大没理会他的不礼貌,态度亲切得像是隔壁阿叔:“这次来了,还走吗?”
单飞白还想着刚才宁灼知道他在疼的事情,心里眼里都是藏不住的笑:“宁哥把我买断啦。”
傅老大挺意外地“哦”了一声:“那挺好。住哪儿啊?”
宁灼再次截过话头:“交给你安排了。还有……”
他转头问单飞白:“‘磐桥’多少个人?”
单飞白张口就答:“七十三口。”
宁灼“噢”了一声:“也交给你了。”
傅老大愣住了。
他重复:“七十三个?”
宁灼见势不妙,提前往后退了一步,却还是被傅老大一把扯住了领子。
单飞白眨了眨眼:“……”
他甚至没看清傅老大是怎么靠近宁灼的。
“回来!”傅老大一脸苦大仇深,“多做七十多人的饭?你累死我得了!”
宁灼眼神游离,看天。
傅老大:“跟长辈说话看着人!”
这虽然是长辈训晚辈,但鉴于傅老大个头实在有点跟不上趟,宁灼无奈,只好微屈膝盖,半蹲了下来,和傅老大视线平齐:“不行的话,给他们买饭。”
傅老大再次语出惊人:“不行啊,那没有营养!我跟你说了多少次了,你也别总吃那种人造简餐,将来容易长不高!”
宁灼:“比你高。”
傅老大:“……顶嘴是吧?”
宁灼:“十七岁就比你高。”
傅老大:“……”
正在傅老大处于下风的时候,比宁灼高了半头的单飞白幽幽插话:“我……”
宁灼:“闭嘴,有你什么事。”
单飞白:“我十八岁的时候……”
宁灼直接换了话题:“怎么办?吃饭的问题,总得拿个主意。”
傅老大难得有一次和宁灼对呛占了上风,望向单飞白的眼神都多了几分慈爱。
不过想了又想,也是没法可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