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驯之敌——by骑鲸南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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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身底层的闵旻就是其中的典型。
更何况,她要诊治的对象还是单飞白。
她觉得自己没有任何心软的理由和立场。
“磐桥”和“海娜”的关系势同水火,已经有些年头了。
准确说,是“磐桥”老大单飞白,和“海娜”的二把手宁灼势同水火。
作为宁灼的手下,他们当然毫无保留地向着宁灼。
她等着宁灼的决定。
是放置,还是救治,宁灼是“海娜”管事的,都听他的。
宁灼“嗯”了一声。
闵旻:“‘嗯’是什么意思?”
宁灼:“小半个月太久了。”
闵旻一挑眉:“行吧。懂了。”
她拉过通讯器,吩咐小闻先给单飞白未来的液金脊椎做个建模。
挂断通讯,她转向了宁灼:“轮到你了,脱衣服。”
除了医师外,闵旻也是专门替宁灼检修义肢的机械师。
宁灼按照她的要求,单手扯着衬衫下摆,把衣服脱下。
他的肌肉薄而漂亮,上半身陈旧的伤痕遍布,其中有一大半都是冲着他的命去的。
可在这一众伤痕中,最醒目的反倒是他肩膀处的一处刀伤,从后没入,直接贯穿到肩前。
闵旻拎着他那条断臂研究时,宁灼纹满“海娜”纹身的左手正搭在膝上,食指轻轻敲击着膝盖。
“海娜”纹身用的是天然植物染料,可以用特制药水洗掉。
它的用处不少。一来可以作为直观表明身份和组织的标识,想纹在哪儿都行,如果不嫌麻烦和丢人,纹在尾椎骨上都行。
二来,这个纹身可以作为通行的防伪印记,凭此扫描进出,一次作废,想外出就再去领一个随机的纹身图案就行。
就算有人有心入侵“海娜”基地,杀死了“海娜”的成员,想用带有纹身的皮肤蒙混过关,一旦检测到纹身附着的皮肤失去活性,入侵者就别想着全尸下山。
但这个纹身对宁灼来说有第三项用处。
——可以用来遮挡他左手无名指上半圈宛如戒指似的鲜明齿印。
宁灼笔直地坐在那里接受闵旻的身体检查。
他的腰线漂亮,腰凹鲜明,因此牛仔裤后敞开了一条不窄的缝隙,露出了一点内裤的边缘,但他自己没什么觉察。
杂草一样蓬勃的生命力,和他温室花朵一样的外表,形成了一种让人移不开眼睛的微妙反差。
此时的宁灼头痛欲裂,因此在对闵旻描述火场里发生的事情的时候异常言简意赅。
闵旻淡淡嗯了几声,也不怎么感兴趣。
毕竟宁灼活着回来了。
她是见惯刀尖舔血的人,多刺激的画面都懒得听。
只要她的病人在回来基地的时候有个囫囵样就行。
她更注意宁灼的面色。
等他说完了,她顺手摸了一把他的脑袋:“你怎么又发烧了?”
“刚才进火场捞他……”
烧得头发都湿了的宁灼想了想原因,答道:“内外温差大。”
闵旻看了眼从他嘴里探出的雪白糖棍:“还低血糖了?”
宁灼不置可否。
“体质太差。”
闵旻下了个十分不严谨十分不科学的判断后,干脆开始毫无医德地恐吓他:“小心活不过三十。”
宁灼不为所动:“借你吉言。老傅以前说我活不过十八。”
二十八岁的宁灼把烧得发痛的后脑勺仰靠在冰冷的金属墙面上,试图降温。
闵旻嗤了一声:“跟老大说过了吗?你给他捡了个活祖宗。”
宁灼本就心烦得奇怪,听到这句话,更是心头火起,抄起自己的残臂狠狠砸在了地上,在走廊里砸出了悠远恐怖的回声。
闵旻抬眼瞧他一眼,随即冲着地上丢了个眼色:“捡回来。”
宁灼悍然起身,凶狠地把断臂捡回来,老老实实放回手边。
闵旻端着他断裂的手臂活动了一下,平静地拾起了刚才的话题:“我说他是活祖宗说错了吗?”
宁灼面无表情地看她。
闵旻也毫无惧色地看回来。
“你说,你是把他从火里捞出来的。”闵旻继续追问,“要杀人,哪里不行?静悄悄杀了就行了,放火又是图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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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二)海娜
宁灼冷冰冰地望着前方出神。
要不是觉得这事不对劲,他何必冒着风险进火场?
银槌市从不缺安安静静地死在某条暗巷里的人。
做雇佣兵这行的,更是仇家遍地走。
运气稍好一点,还能在垃圾桶找到断掉的胳膊腿儿什么的。
坏点的,尸体会在某家地下加工厂放入流水线,被加工成富含营养的罐头,摆在某家小店铺阴暗潮湿的廉价货架上,发挥出最后一点价值。
宁灼的仇家也不少。
但就像闵旻说的那样,他们不指望宁灼死,而是不约而同地希望宁灼落魄后去站街。
这样他们只需要花一点点的信用值,就能肆意凌辱他。
仅仅是这么无聊龌龊的想象就足够他们感到愉快。
对此宁灼不发表意见,反正没人有那个在他面前狗叫的胆子。
但这次害了单飞白的人,行为非常古怪。
这把火点得潦潦草草,目的与其说是毁尸灭迹,不如说是想用这把火昭告天下,“磐桥”老大单飞白在“海娜”地盘上出事了。
闵旻也推测出了幕后人的目的:“点火不是图烧死他。有人就要他死得轰轰烈烈,要让所有人知道他死在我们这里。”
但她也有想不通的地方:“那直接杀了再弃尸好了呀。干嘛还留他一口气?”
宁灼头疼得厉害,只能强迫着自己思绪飞转。
他把手肘撑在膝盖上,缓着头晕:“他们没想留单飞白的命,可又不想他死得太轻松。”
闵旻:“为什么?”
宁灼:“不知道。……还有,你看到的,那么大的火,没有一个火星蹦到他脸上的。”
闵旻笑:“这张脸烧了也可惜。”
因为发烧和疲惫,宁灼开始剧烈耳鸣,但他的脸色依然冷得看不出任何端倪:
“留住他的脸,是让‘白盾’的人一进来就能认出他是谁。万一这张脸给烧没了,不会有人查他是谁,他会被当成在工厂里过夜的倒霉流浪汉,直接打包扔到公用水葬场。”
宁灼顿了顿:“……哦,除了个别人。有些不合群的家伙是会一查到底的。”
所谓公用水葬场,就是将一些无法辨明身份的无名尸扔进腐蚀性酸液池,或是日夜沸腾不休的钢水炉里。
银槌市人口6000万,不是所有人都配入土为安。
经过宁灼的点拨,闵旻豁然开朗。
要吸引人来,所以点火最好。
可正常毁尸灭迹,一桶燃料泼在单飞白身上,再扔个打火机完事儿。
哪有东烧一堆,西烧一堆,把消防队都引来了,结果该烧的人一点没烧着的道理?
真要把单飞白烧死,尸体无法辨认,就容易草草结案。
完成不了栽赃,事情就闹不大。
所以,幕后操盘的人的计划是这样的:
他们把重伤的单飞白扔到“海娜”负责的长安区,安排了仿生人在现场点火,并拿走单飞白的狙击枪,蹲守在现场。
只要听到警车靠近,仿生人就可以扣下扳机,干净利落击穿单飞白的脑袋,穿过火焰,驾驶无牌的皮卡逃逸。
那么,警察赶到后看到的现场,就是单飞白和某人打斗时引发火灾。
在警察赶来的路上,单飞白被打断脊骨,射穿头颅,脸也没毁,尸体还是热的。
这么一来,警察和“磐桥”的人必然会想:
有谁这么恨单飞白?
长安区又是谁的地盘?
到时候,不管警察怎么想,这盆脏水是稳稳泼到“海娜”和宁灼身上了。
琢磨过味儿来,闵旻喃喃道:“妈的。够毒的。”
宁灼撑过了眼前飞蚊阵阵的眩晕,直起腰来。
他还有一件事没有告诉闵旻。
那位“罗森”先生和自己交易时,自己提到运送“货物”会途径单飞白的地盘,有可能会有麻烦。
那时“罗森”说了什么来着?
“……他呀。”
“没事,你不用在乎他。”
他哪里来的自信?或者说,他掌握了一些秘密的情报?
“罗森”这么一个B级公民,一条连地下世界规则都不太了解的宠物狗,从哪里掌握了连自己都不知道的情报?
可惜他手头的线索有限,最多只能推测到这里。
比如他就想不通,单飞白得罪了什么人,和人结下了什么样的深仇大恨,才要让他在烈火和重伤中熬着,连个痛快都迟迟不肯给他?
结束了思考,宁灼站起身来,稳得连个晃也不打:“联系‘磐桥’,打他们的公线,告诉他们,姓单的在我这里。让他们戒严结束之后来‘海娜’。明明白白告诉他们,最多来三个人,多了不放行;敢带武器来,让唐凯唱别客气,直接把他们扫死在安检通道里。”
看他起身,闵旻满怀欣慰:“早点去休息。手臂我明天放你房间门口。你想要A9敏捷型还是A3战斗型?”
宁灼今天佩戴的A-16型义肢是日常款,生物传感功能相当敏锐,虽然不如正常手臂一样神经富集,但手臂被炸断的痛楚也至少是正常水准的一半。
有的时候,闵旻觉得他简直是个丧失了痛觉的怪物。
宁灼说:“哦,我没打算去休息,先去搜搜那辆我开回来的车。”
闵旻勃然大怒:“——几个小时没睡了?!盼着自己早死是吧?行呀,以后有病睇兽医,唔使揾我(别来找我)——”
在闵旻越来越走形的骂声里,宁灼没言声,一个转身,一张被严重砍伤的脸迎面向他贴了过来。
他就站在宁灼面前,脸上被斧子砍出的血口还在往下滴血。
宁灼知道这是幻觉。
他幻觉里的父亲总是这样,从不会辱骂他,只是顶着这样一张血淋淋的脸,用谴责又悲伤的眼光看他。
宁灼绕过这个鲜血淋漓的幻觉,惯性地认错:“对不起,爸爸。”
闵旻以为他是在对自己说话:“……不治就是不治!你叫我妈也没有用呀!”
话一出口,闵旻才察觉不对。
她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能说些什么,只能目送着宁灼消失在走廊那边。
话哽在喉咙里,时间太久,只能化作一声轻飘飘的叹息。
……
宁灼来到了停车场。
但有人比他先到。
刚才在走廊上打扫卫生、怎么看怎么像个清洁人员的男人大半个身子都钻在皮卡车底下,只剩下两条腿在车外撂着。
宁灼站在车外,单手插在口袋里,看他扭来扭去地忙活着。
等他检查完毕,用背蹭着地把自己送出来,宁灼才对他微微一点头,叫了他的名字:“傅老大。”
男人嘴里叼了根照明用的光棒,一个仰卧起坐从地上坐起来,把嘴里的光棒取出来,随便点一点头:“哦。”
傅老大姓傅,全名并不被外人所知。
“海娜”组织真正的一把手,雇佣兵界传说的地下之王,宁灼传闻中的干爹、金主、sugar daddy,就是这么一个让人一眼看去留不下任何印象的人。
只有他的一双眼睛,在光源不足的停车场里清澈地微微亮着。
直到他把随手放在地上的黑框眼镜戴起来,这点仅剩的特色也被抹消了。
傅老大倚在引擎盖旁,用肩膀擦去了脸上一星油污,手里握着一个刚卸下来的屏蔽仪。
宁灼一上车就把随身携带的信号屏蔽仪安上了,而且尽量避免使用车内一切智能设施,最大限度切断了被幕后人反向监控追踪的可能。
可惜对手手脚也相当干净。
“车的出厂编码被物理破坏了,出处和购买记录查不到。行驶记录熄火后也会自动清空。”
傅老大用光棒从车身编码上挪开,指向车里:“没有其他可以追踪的痕迹。”
他顺手把仿生人的脑袋从副驾驶上拎了出来,称水果一样放在手里掂了掂:“就剩这么一个线索了。要查吗?”
宁灼伸手去拿仿生人的脑袋:“查。”
傅老大却像是玩篮球一样,双持脑袋,一个假动作绕到了宁灼身侧。
他性格还挺活泛,笑起来微微弯着眼睛:“诶,看《正义秀》了吗?”
宁灼的手从半空收回:“无聊。”
傅老大抱着仿生人脑袋前后左右蹦蹦跳跳:“我觉得不无聊啊。要不要去看下回放?那位按了注射按钮的查理曼先生表情很精彩的。”
他把自己的下巴叠在仿生人脑袋上面:“我记得查理曼这个名字,是你爸过去的直属——”
宁灼一巴掌甩过去,拍上了他的手背。
仿生人的脑袋像一颗真正的篮球一样,在地上弹跳两下,又被宁灼接过来,夹在了腋窝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