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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将行——by十七场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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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关聆语楼的传言确实有夸大的成分,其实聆语楼并非不挑生意,相反,他们常选难度极高的生意来做。有需求的人需要写清事项,投放到各大城镇中某一固定地点,每逢初一、十五,聆语楼会派人将需求取回,经过筛选,择出一两件,再向需求方提供这边的报价。若对方同意,聆语楼便会立即部署安排,择日动手,否则便会将需求作废。
  霍松声不知道赵安邈是如何和聆语楼联络上的,但她要杀林霰之心十分明了,而就霍松声几次与聆语楼交手而言,对方绝对是毫无保留,奔着取林霰性命而去的。
  可今日所闻又不是他在做梦。
  林霰与聆语楼有关,而且看上去交情匪浅,那聆语楼杀林霰是为的什么?自己人杀自己人?这出拿自己性命所做的戏,究竟是演给赵安邈看,还是赵珩看,或者是给他霍松声看?
  符尘将霍松声带去后山,此处环境清幽,山石嶙峋,草木繁盛,一鼎三角香炉立在中央,里头烧着熏香,滋味浅淡,似冷萃新雪。
  聆语楼内并非无人,一路走来,许多穿黑衣遮面纱的人匆匆而过。他们都是杀手,与霍松声几次见到的别无二致。
  作为生人的霍松声显然成为移动的靶子,走到哪被人看到哪,若非身边跟着符尘,只怕那些杀手早要同他动手,将他押出山外了。
  符尘打开一间房:“将军,你先在此处歇息。”
  小孩儿乍一有礼,霍松声很不适应。
  他在房内坐下,满腹疑问不知该问谁。
  大约是看出来霍松声在想什么,符尘又快哭了:“若非先生病的凶险,我断然不会带将军上符山。此事我已无法同先生交代,将军便别再问了,一切等先生脱离险境再说。”
  霍松声算是接受了符尘的说法,眼睛一瞥,看了看屋内陈设,觉得此间房多半是有人住过。
  符尘下一句便回答了霍松声:“这是先生的房间,将军请在此等候。”
  “等等。”霍松声叫住要离开的符尘,“林霰在哪?”
  “在药炉。”符尘说,“结束了会有人将先生送回来,将军放心。”
  霍松声没不放心,只是没想到他刚坐下,谢逸便出现在他面前。
  “霍将军。”谢逸说道,“我们又见面了。”
  “是啊,”霍松声皮笑肉不笑,顺手给自己倒了杯茶,“你不去看着林霰,找我做什么?”
  “你们上山之前,药炉便准备好了,楼主正在热浴。”
  霍松声一口茶还没咽下去,全喷了出来:“你叫林霰什么?”
  谢逸“哦”一下:“将军还不知道。”
  聆语楼能有几个楼主,谢逸称林霰“楼主”,一切便都不言而喻。
  霍松声放下茶杯,他与林霰相识短短几日,已数不清被他骗了多少回。
  霍松声气极反笑,面带嘲讽,想他在聆语楼手中救了林霰三回,原是多此一举。
  “那日在清欢阁,是楼主命我救下将军。”谢逸说道。
  “那我还要谢谢他了。”霍松声面色冷然,是生气的表现,更是不愿在此多留,起身打算离开。
  符尘张开双臂拦住他。
  霍松声冷冷地说:“让开。”
  谢逸觑着霍松声的脸色,劝说道:“将军伤重未愈,此时不宜多动。”
  霍松声一夜纵马疾驰,片刻未得停歇,昨日才重新清理过的伤口再次崩裂,可他仿佛不知疼痛,执意要离开符山。
  谢逸说道:“聆语楼杀手素来只听传令,他们收到的指令是要杀死林霰,便不会作假。”
  “怎么,你们楼主自己杀自己好玩,便要别人也陪着做戏吗。”霍松声冷笑道。
  “事出有因,若非如此,宸王与大公主不会对楼主放下戒心。”
  “那又干我何事?”霍松声反问道,“无论是激怒大公主或是取得宸王信任,你们已经办到了,对我解释这么多做什么。林霰算无遗策,若非我几次出现打乱他的计划,此刻也不用在我面前暴露身份,说到底还是我不识抬举,多管闲事。放心,以后不会了。”
  霍松声拨开符尘,循着来路离去。
  这聆语楼掩在山林云雾之中,遥看似飘渺仙境。
  霍松声气愤不止,步伐极快,如风般卷过,打散一片茫茫雾霭。
  “将军……”
  一道沙哑声音自身旁响起。
  霍松声眼皮一跳,竟目不斜视走了过去。
  有脚步跟在身后,又喊了一声:“将军!”
  霍松声充耳不闻。
  直到又是一声:“霍松声!”
  霍松声站住脚,回身看见林霰孱弱面容:“你又想骗我什么?”
  林霰从药炉而来,走的匆忙,衣衫都没有穿戴整齐,略显凌乱的披在身上。
  “楼主好谋算,桩桩件件皆在掌控,连当今圣上也被你玩弄股掌,我确实不够资格搅这趟浑水,楼主提点的是,我今日便返回溯望原,不掺和楼主大事。”
  林霰气虚得厉害,这几步追逐已是难以呼吸。
  他喘着气,伸手要来拉霍松声。
  霍松声眉头一皱,甩开手。
  “将军伤势严重,随我去药炉。”
  说着又要来拉霍松声。
  霍松声侧过身体躲着人:“管好你自己。”
  林霰一口气衔接不上,突然爆发出强烈的呛咳。
  他的声音招来找出来的谢逸与符尘,霍松声已经看见他们的身影。
  霍松声见人来了,不再同林霰纠缠:“楼主与我不是同路之人,就此别过吧。”
  林霰抬了下手,一团团令人发麻的乱绪堵在心头。
  他整个人摇晃了一下,抓住霍松声折身时飘起的一块衣角。
  “松声……”
  霍松声被那点轻微的力道牵扯住,再要往前走便迈不开腿了。
  林霰倒在他身上,咳出一口淋漓的血。


第四十二章
  霍松声终究还是没有下山。
  他跟着谢逸一起来到药炉,门一关,他被挡在外面。
  药炉附近药味浓厚,与林霰身上惯有的味道很相近。
  霍松声看了看自己的手,刚才林霰咳出的那口血,零星有几滴溅在了他手背上,奇怪的是,那人身上的温度那样冷,可是血却那么烫。
  霍松声指尖微颤,竟觉得那猩红的颜色十分刺目。
  谢逸并未留在药炉,将人送进去后便出来了。他一改散漫神情,眉眼间染上凝重色彩,对霍松声说:“将军再乱跑,我家楼主怕是活不过今夜了。”
  霍松声很想问一句,他走不走是否真的有那么重要。林霰不是一直希望他离开长陵,返回漠北,为何现在又要将他留下。
  “他怎么样?”
  谢逸说:“符尧在里头,放心吧。”
  霍松声疑惑道:“符尧?”
  谢逸顿了顿,说道:“符山后人,符尘也是。”
  霍松声点点头。
  谢逸指了下药炉隔壁那间屋子:“将军去换个药吧,省的楼主醒了还得操心。”
  “他操心我做什么。”霍松声嘴上这么说,人已经朝那边走了。
  聆语楼药炉很大,堪比长陵城中最大的医馆,里面无论是医者还是药童都着一身青衣。霍松声走进去,随便找张椅子坐下,很快便有医者端着瓶瓶罐罐来到他身边。
  这里的人不认识霍松声,看向谢逸:“这位是?”
  谢逸寥寥几字介绍:“靖北军主帅,霍松声霍将军。”
  “原来是霍将军。”医者年岁不大,听到“靖北军”时似乎很是激动,“将军受了什么伤?伤在何处?”
  霍松声解开衣服,将上身亮出来。
  “你认得我吗?”
  若是老一辈人听到靖北军的名号,心潮澎湃还可以理解,毕竟老王爷对大历影响颇深。可年轻人再这个反应就很奇怪了,霍松声自问还没有厉害到靖北王那个程度,这些年不仅仗打的憋屈,还遭受朝廷打压,明明累累战功,却一句都不能提起。
  谢逸也是奇怪,可能是跟他那病秧子主子学的,不爱叫他小侯爷,将军倒喊得勤快。
  “听过将军事迹。”那名医者说。
  霍松声抬起眼:“你们成日待在深山里,还能听到漠北的消息?”
  医者似乎觉得说错了话,手上动作一顿,求救般看向谢逸。
  谢逸并没有遮掩:“聆语楼有专门负责收集大历情报的信阁,我们的人遍布朝野。”
  霍松声“哦”了声:“见识到了。”
  这话听着阴阳怪气,不过事实如此,霍松声被林霰欺瞒的太惨,再不让他嘴几句,恐怕挡不住这位爷的火。
  这时候,隔壁药炉突然传来声响,听起来像是许多药瓶被人扫落在地。
  霍松声动了一下。
  医者按住他的肩膀:“将军,不能动。”
  谢逸对此情景约莫已经习惯,将房门关上,隔绝外界声音。
  “林霰他……”
  谢逸说道:“驱寒过程痛苦难忍,将军不会想知道。”
  霍松声的眉头一点点皱了起来。
  他想,既然聆语楼的人遍布整个大历,手中情报又多,想必能人异士也数不胜数,于是便问道:“他的病,无人可治么。”
  “有。”谢逸答得很快,可下一句他又说,“但无药可治。”
  “什么意思?”
  “将军可知南疆虫谷?”
  南疆虫谷乃药人谷,那里遍地生满奇珍异草,是世间奇药与奇毒的发源地。中原每年都有络绎不绝的医者登门拜师,可虫谷收徒甚少,自虫谷中学成而归的名医,还在世的恐怕仅有两三人。
  谢逸说:“符尧师从南疆虫谷,若非有他,楼主活不到今天。”
  连虫谷神医都收归麾下,林霰果然厉害。
  霍松声说:“符尧治不好他么?”
  谢逸摇了摇头:“少一味药,聆语楼遍寻大历也无法找到,没有这味药,就是符尧也没有办法,否则楼主的身体不会拖到今天。”
  聆语楼神通广大,眼线遍布大历,若是连他们也无法找到,说明是真的找不到了。
  霍松声还是问了一句:“是什么药?”
  “火蛇草。”谢逸答道。
  霍松声猝然怔住:“……火蛇草?”
  他那反应不止像有所耳闻那么简单,谢逸神色迫切:“将军知道?”
  霍松声很明显哑了一下,眼底忽然染上了十年前长陵城外稀薄的斜阳。
  那天长风万里,少年将军负剑出征。
  “等我回来再比一场马么?”
  霍松声撇着嘴,不太乐意地说:“溯望原的草场可不是长陵能比的,等你回来,谁还赢得过你?”
  一只温热的手揪住了霍松声微微鼓起的脸颊,大约是觉得这样的霍松声很可爱,对方捏了捏他脸上的肉,笑着问:“生气了?”
  霍松声嘀咕一句:“我才没那么小心眼。”
  “比不过也没关系。”那人逗小猫似的弹了下霍松声的脑门儿,“到时候你来漠北找我,我把溯望原最烈的马送给你。”
  “谁稀罕啊!”霍松声推了那人一把,揉着脑门,说着不耐烦的话,脸上却带着笑,“赶紧走吧,再磨蹭天黑前到不了驿站了。”
  “好。”
  少年翻身上马,银灰色的轻甲勾勒出少年初成的轮廓。
  “那我走了?”
  天空高远,少年的身形在阳光下显得有些模糊。
  霍松声仰脸看着,明明他是催人的那个,现在又迟迟不肯回答。半晌才别别扭扭地问了句:“给你的东西,带好了么?”
  少年摸着胸口拍了拍:“在这儿呢。”
  “哦。”霍松声戳了下马屁股,旋即往城内的方向跑了几步,“你走吧。”
  少年握着缰绳没动,坐在马背上看那渐行渐远的背影。
  跑远的人忽然停下来,调转方向又跑回来。
  霍松声站在马下,抬手一勾将马背上的少年扯弯了腰。
  “戚桐语。”霍松声朝那耳边说,“最迟明年冬天,等着我去找你。”
  那是十年前的春天,可视线再一转,橘色斜阳变化成一望无际的雪原。
  雪色斑驳,渲染上连片的红。
  霍松声一脚踩在雪里,腥臭的血混着雪漫过他的脚踝。
  身边都是已经冻僵的尸体,早已分不清敌我,一具具僵直的挺立着,有的胸前插着兵器,有的半边身体没了踪影。
  霍松声一次又一次翻开尸体,认人的过程令他十分痛苦。
  霍城与戚时靖是结拜兄弟,南林军与靖北军被称作大历的脊梁,他们互为后背,彼此交心,霍松声认识很多很多靖北军的将士。
  那天,霍松声被一张张熟悉的面孔撕碎,被鲜血模糊了双眼。
  这是霍松声第一次切身体会到死亡,第一次就如此惨烈。
  最后的最后,他在一堆断臂残肢中找到几块破碎的铜镜碎片。
  铜镜已经碎裂,霍松声找了很久也没有找齐所有的碎片。
  那些碎片被血覆盖,冰冷的、粘腻的液体,滴滴答答落入雪地里。
  可是举目四望,没有一具可以称得上完整的尸体,人体碎片与肉沫和雪掺在一起,霍松声从茫然到痛不欲生只用了眨眼的时间。
  铜镜锋利的尖口刺破手掌,霍松声不可置信的在雪地里翻找。
  那天冷入肺腑,霍松声的眼泪掉下来便凝固在面颊上。
  手插进雪里,捞出一捧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
  他颤抖的,悲痛的喊一个人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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