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将行——by十七场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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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松声从他手里接过笔,在图上圈出几个地方:“北侧水浅,砂砾岸,没有礁石,这里是海寇战船停靠处,他们从这里上岛,附近就是临时战备补给点。”
苍门与图岛相距甚远,海寇不可能来回折腾,也不可能整日飘在海上。此次入侵西海,海寇早早占据了苍门海峡,并将战备物资集中存放在苍门岛北线一带。
“西南角的虎岬,沿岸是海滩,但要等低潮才能上岸。东侧还有一处砂砾岸,缺点是礁石多,船只不好停靠。”
林霰看向苍门海峡以东的地方:“这里无法停船,所以海寇也不会来。”
霍松声点头:“基本不会。”
海峡东口几乎完全敞开,那是一大片无人巡航的区域。
霍松声注意到这一点,自东往南画了一条线,直接连到大历西海沿岸:“如果我们从这里绕过去,或许可以不惊动海寇到达苍门岛。”
朱笔色红,林霰眼中浮现出一道作战路线:“敌弱我强,海寇一定会全军乘胜追击,此时我们从东部登陆,先占据他们的补给点,断其后路。等前方将海寇逼退,我们再从后包抄,将海寇圈死在苍门海峡。”
杨钦听得十分振奋,可又要指出问题:“但苍门岛东部无法停船,我们的军队怎么上岛呢?”
“大船停不了,小船还不行么。”春信说,“小船目标小,不容易被发现,若那里实在停不了船,游上去就是。”
“西南军擅长冲锋,适合打前线。海防卫水性好,我带他们上岛。”霍松声把笔往桌上一丢,下令道,“柏遂,跟海寇好好玩儿,一定要让他们光看不能吃。”
这招诱敌深入用在了点子上。
海寇知道大历没有能打的战船,也知道他们在等战船,所以一定不会让大历等到战船来了再打,这也是这几天他们愈发挑衅的原因。
柏遂带着人吊了海寇几天胃口,不痛不痒送了几个人头,勾的海寇快要按捺不住。
霍松声觉得时机差不多了,下令全军严阵以待,准备收网。
林霰看着天色,却让霍松声再等等。
这战无论对霍松声还是对林霰来说都非常重要,霍松声知道他不会随便开口。
霍松声问道:“还等什么?”
彼时长夜寒凉,林霰头顶是黑沉的天空。
夜色衬得他肤色如雪雕般的白,看起来有些捉摸不透。
霍松声原本也没看懂过林霰,甩手说:“算了,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作为一方将领,大历历朝历代每位将军都很有自己的风格和脾气,上了战场更是说一不二,能从他们口中听到“你说什么就是什么”这种话绝无可能,传出去霍松声都不用在漠北混了。
林霰掩唇咳嗽,海边不仅冷还干,林霰这几日流了不少鼻血。
霍松声说:“别在外面杵着了,回营帐待着去。”
林霰点点头,打算回去。
霍松声跟在他后面,一声不吭的背着手走。
“小侯爷还有事?”
“嗯。”霍松声头也不抬,径直从林霰身边走过去。
林霰原地停留一会,待看不见霍松声的身影才离开。
林霰这次独自来到西海,连符尘都没带,身旁连个照顾的人都没有。
战地条件简陋,营帐漏风,春信来修补过几次,炭火也从未停过,整个军营就他的帐子从早到晚都是暖的。将士最爱守他的门,他这儿最暖和。
林霰回到营帐,刚脱掉氅衣,便听见外面守门的将士齐齐整整喊了声“将军”。
帐内烛火摇曳,林霰眸中闪过一道影子。
霍松声撩开帐子,手里提了个食盒。
“让人炖了点雪梨汤。”霍松声把东西搁在桌上,没打算停留的样子,语气有些生硬,“败火。”
林霰微微一顿,他来到军中,日日享受优待,他知道,都是霍松声授的意。
“赶紧喝了睡觉。”霍松声说,“我走了。”
“等等。”林霰叫住霍松声,“我一个人喝不完,小侯爷一起吗?”
霍松声迈出去的步子硬是转了个方向,他清了清嗓子:“这可是你留我的啊。”
“嗯。”
林霰应了一声,打开食盒,里面是白瓷汤盅,很烫手。
霍松声起初抱着胳膊在旁边看,等林霰抬手要拿汤盅时又忍不住问:“你手好点了吗?”
“好多了。”林霰说着,将汤盅上扣着的碗放下来,还算稳当地倒一碗梨汤出来,“军营里还有这么精致的食盒?”
霍松声揉了揉鼻子:“可能吧,我又不做饭,我怎么知道。”
军营里自然没有这么精致的食盒,军营里也没有雪梨,没人会特意做雪梨汤。
东西是霍松声让人去珉州城里买的,刚送来,林霰天天流鼻血,他能想到的就是雪梨汤了。
林霰看破不说破,倒好汤让霍松声先喝。
霍松声不肯:“你喝吧,等你喝完我一起带走。”
碗就一只,林霰重新找了个杯子,把剩下的汤倒在杯子里:“我用杯子,可以暖手。”
霍松声也就没推辞,捧着碗,装模作样喝了两口润润嗓子。
雪梨汤味甜,林霰尝起来有些淡,他闻着味道,觉得清甜,不免心绪清明起来。
霍松声瞄了眼他的杯子,说道:“我晚上吃多了,喝不完,你再来点吗?”
霍松声从小就有剩饭的毛病,每回上街都要买一大堆吃的,每样就吃一两口,剩能剩一堆。
林霰面上有些无奈:“给我吧。”
霍松声整碗都给他。
林霰抱着碗,热乎乎的烫着手心:“今天让将军再等等,将军不问我吗?”
“现在又‘将军’了?”霍松声挑起眉,接着又问,“问你了啊,你说么?”
林霰许是现在心情不错,从袖中抖出半指长的细竹筒,示意霍松声伸手来接。
霍松声拿过来:“密信?河长明的么?”
林霰看着他:“将军怎么知道?”
霍松声不屑地撇撇嘴:“就你会算啊。”
他将竹筒打开,取出纸条,纸上字很小,霍松声靠近烛火,分辨出上面写的是年日和天气。
林霰说:“两日后有大雾,那天出兵有利。”
这些天林霰不是什么事都没做,他在练兵。
练的是海防卫,至于怎么练,连霍松声都没看明白。
他一不练战术,二不练身法,而是让海防卫人人用布条蒙住双眼,听风辨方向。
直到看到字条霍松声才懂得林霰的用意。
雾天航行视线受阻,若想在海上通航,必须要能辨清方向。
海寇久居海上,无论对地形还是方位都了如指掌,这点大历军队肯定不如他们。可若是双方同时视线受阻,此时谁能在茫茫大海中找到位置,那谁就更有胜算,况且他们想要绕过海寇到达苍门岛东部,大雾也是绝佳的掩护。
霍松声捏着字条,没问战事相关的任何问题,反而讲了句没头没尾的。
他和林霰确认了一遍:“这是河长明写的?”
林霰点头,点完后猛地僵在那里。
霍松声借着光又仔仔细细将纸上的字看了一通,不解地看向林霰:“那时阿姐被赐婚回讫,有人给她传过一封信,信中让她激怒皇上,实则是为了保护她。我看过那信,林霰,为什么那封信的字体与河长明信上的字体一模一样?”
第五十一章
海边到了夜晚会刮起大风,风将大历的军旗高高拂起。
白色营帐倒映着两个人的影子,晃动的烛火下,那双影子时而靠近,时而疏远。
林霰断言道:“小侯爷看错了。”
他和霍松声说话,很少会用这样冷硬果决的语气,仿佛将后路一次性斩断。
霍松声疑惑更深:“你又没看过那张字条,怎么知道是我看错了?”
林霰放下碗的同时正好避开霍松声的目光:“河长明不会做这种事。”
霍松声一直对送纸条给赵韵书的人持保留态度,靖北王一支死绝,南林侯府退隐,宫中人人有自己的心思,谁也不会平白无故的帮谁,若对方留下字条并提出要求,霍松声反而更放心。恰恰是对方什么都没说,好像只是单纯的想要帮赵韵书,这点实在让霍松声想不明白。
什么都不图,不求名利,不求金银,帮一个已经在皇上面前失宠的公主,为什么?要么这人是个傻子,要么赵韵书对他来说很重要。
如今一模一样的字体摆在霍松声眼前,河长明就是传信之人,那河长明究竟是自作主张,还是听命行事?
霍松声一点点抬起眼,林霰瘦削的侧脸就在眼前,他下颌角的轮廓异常锋利,好像在顷刻之间覆上一层坚硬的壳。
“河长明为什么不会?”霍松声问道,“他是你的人,他不会,难道是你吗?”
谁知林霰毫无停顿地说:“我更不会。”
“为什么?”
“我从来不会做没有意义的事。”林霰说,“浸月公主的事过于敏感,稍有不慎便会失信于皇上,我要做的事还有很多,不会允许这种情况发生。”
林霰习惯将自己打造成一个利益至上者,他所谋求之事,要走的每一步,都必须给他带来可以量化的利益。他可以用自己的命去冒险,但不会做得不偿失的事。
这是林霰一直以来在霍松声面前塑造的形象,他从不否认自己的阴险与狡诈,也从不介意将自己最晦暗的一面展露给霍松声看。他满口谎言,一腔阴谋与算计,城府深不见底,没有道理去救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关的人。
霍松声觉得林霰说得很有道理,他确实应该相信这才是林霰会做的事。否则他与赵韵书非亲非故,为什么会冒险相助?
可如果林霰又骗了他呢,如果就有那万分之一的可能呢?
如果那张提醒赵韵书的字条是出自林霰,他这样做的理由是什么?为什么不肯承认?
霍松声仔细一想,其实林霰对他、对靖北军,甚至是对整个靖北王府的态度都很奇怪。在大历上下都对靖北王府比如蛇蝎时,只有林霰第一次见到时韫就毫不避讳地称他“世子”,说自己深受浸月公主恩惠,屡次对靖北军表达敬重,却能眼睛都不眨地烧掉戚庭晔的牌位。
人人都知道皇帝痛恨戚家入骨,那天在广垣宫,如果赵韵书抵死不肯将牌位烧毁,老皇帝一气之下真有可能要了她的脑袋。那场死局是林霰亲手破的,是他从赵韵书手里拿过刻着戚庭晔名字的木牌,亲手将它烧成灰烬。
所有人包括霍松声在内,都以为林霰口中所说的“耻辱”指的是戚家。
可如果这些应该被烧掉的罪恶另有其人呢?
如果林霰的举动是在保护赵韵书呢?
纸条被揉皱了,掉在桌上。
霍松声哑然失神。
他再次将林霰看了一遍,不知怎样开口:“你该不会是……”
林霰眉心一跳。
霍松声艰难问道:“你……你喜欢我阿姐么?”
“……”
林霰手里的雪梨汤凉透了。
他不知被触动了哪条脆弱的神经,背过身去凶猛地咳嗽起来。
霍松声起身去看他。
林霰抬起手,正挡在霍松声小腹间,他咳得太凶了,从脖颈往上迅速漫过一片红。
霍松声正好站在后面,便拍拍林霰的后背,心内腹诽,怕不是给他说中了才这么大反应?他一言难尽道:“喜欢也没什么,从小喜欢我阿姐的人能从长陵城排到……”
“霍松声!”林霰少有如此疾言厉色的模样,牙关都咬在一起,伸手将霍松声揪到面前。
霍松声一个不妨,被个病秧子提着前襟拽走了。
此时林霰坐着,他蹲着,两手没有着落,只好虚虚搭着林霰的手腕。
林霰似乎很生气,还气的不轻,霍松声头一回见林霰这么生气,蹲在那儿有点懵。
林霰将人抓过来便松了手,扭头又咳了一阵,再开口声音都哑了:“你不要胡言。”
霍松声眨眨眼睛,慢半拍地答应:“哦。”
林霰清了清嗓子:“时辰不早了,将军回去吧。”
霍松声不错目地盯着林霰看,看他的眼睛,看他的轮廓,不知道怎么就看的心惊肉跳。
他匆匆站起来,收拾食盒的时候差点将碗打翻。
林霰看了他一眼,随后发现霍松声仍在看他。
“对不起。”林霰为方才的失态道歉,“方才言语冲撞了将军,将军见谅。浸月公主非我等所能高攀,将军日后莫要再提了。”
霍松声神色有些游离,可他偏头的动作,又像是很认真在听林霰说话。
“是我失言在先。”霍松声说道,“大人莫要生气了。”
霍松声提着食盒走出营帐,迎面扑来一阵冷风,激的头皮发麻,如此才清醒一些。
帐外重兵把守,还有手持兵器的士兵列队巡逻。
霍松声转头看了眼白色帐幕,往后退了几步,离远了,再看林霰投在帐上的影子。
士兵从他身后经过,报告说:“将军,涨水了。”
霍松声头一遍没听清,第二次才给出反应。
他连夜召集几名重要将领议事,亲自闯入人家营帐里,将人一个个拽起来。
杨钦搭着厚衣服缩在凳上,打着哈欠问:“怎么不叫林大人?”
“没林霰仗还不打了?”霍松声丢了个册子在桌上,看向海防卫长,“你们常年在西海,可能算出退潮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