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将行——by十七场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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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霰似乎毫无睡意,轻轻将霍松声的手从身上拿开,展开被子将人盖住。
大将军睡觉很老实,睡着倒不显凶了,看起来反而有点无辜。
林霰缓缓转了个身,黑暗中目光不错的盯着霍松声的睡颜。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伸出手,点了下霍松声的鼻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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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松声睡醒的时候已经过了午后。
他还没睁眼,手先往前一摸,扑了个空。
霍松声掀了被子爬起来,不仅床上是空的,房里也是空的。
大将军的起床气这么多年不但没缓解,反而愈发收不住。
霍松声抓了外衣,边穿边往外走,气势汹汹的像是要去找人算账。
结果门一推,冷清清的院落中,林霰独坐石桌,手里捏着一枚锦囊,正对着那东西发呆。
听见声音,林霰动了一下,速速将锦囊收了起来。
“你干嘛呢?”霍松声几步走到跟前,“大冷天屋里不待,坐外面吹风?”
林霰愣了愣,说道:“我睡醒了,出来喂鸟。”
“喂鸟喂鸟,这么喜欢鸟,我送你一只行不行。”
霍松声的脾气发的莫名,林霰却也不怵,顺着毛往下撸,点头说:“好的,我想养一只八哥。”
这是前天连猫都不想养的人,为了哄人什么话都讲的出来。
霍松声被八哥玩弄的血泪史还没有释怀,忍不住皱眉:“八哥有什么好养的,养黄鹂多好,还能给你唱小曲儿。”
“嗯,也行。”
霍松声满意一点,脾气也下去不少。
他刚要拽人回屋,那边陈泰平匆匆来找林霰,说杨大人已经将活捉的海寇全部带了回来,就押在狱司,问林霰可要去看看。
若不是霍松声绑着林霰不让走,他早上便要随杨钦一道去营地的。
林霰点点头:“劳烦大人稍等片刻,我回屋换件衣服。”
林霰换上深色官服,将头发全部束起,戴好发冠,如玉般的面庞瞧起来有几分威赫。
霍松声目不转睛盯着人看,他这几天一有机会就这会这样看林霰,看他的骨相和身形。
霍松声将氅衣搭在林霰肩上,笑着说:“病秧子,我发觉你穿翰林官服还挺好看的。”
林霰十分客气:“将军谬赞。”
俩人一道出了门,陈泰平安排了车马侯在府外,带他们去岷州城狱司。
因为战事,岷州街道上许多店面都关着门,早前战胜的消息传来,才不过半日,隐隐就有回春之景。
这些年霍松声见过太多战争了,漠北的子民常年忍受战乱,夜不出户,许多年不见繁荣。如今他看着正重新焕发新机的海滨之城,不禁也感慨起来:“百姓的生命力真顽强,月前我刚到岷州还是一派死寂。”
林霰挑开窗纱一角,向外看去:“百姓是国之根本,不要小瞧这些微小力量,他们能兴国,亦能哀国。”
想要动摇一个国家的根基,必然要先动摇这个国家的子民。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只有百姓认同,这个国家的君主才能走得远,这个朝代才能立得住。
霍松声趴在窗沿上,见有百姓剪好寿贴,贴在门前。
“过两日是皇上寿诞,宫中又要大肆兴办。”霍松声说,“好荒谬。”
战乱之地的百姓刚刚死里逃生,远在千里之外的皇城中,他们的君主还在贪图享乐。
天子不知民间疾苦,这是最大的忌讳。国家法度不向着自己的国民,是气尽的象征。
这一派祥和的表层之下,任何一点动静都可能使大厦倾倒。
“这就是现实。”林霰缓缓说道,“这就是我们的国家。”
第五十六章
到了狱司,陈泰平亲自提帘请林霰和霍松声下车。
按说陈泰平作为岷州知府,官职不小,不该如此谨小慎微,说到底林霰是皇上亲自选派来西海的特使,虽然官位不高,可他代表着长陵,背后站着皇帝,多少要对他礼敬三分。
西海出了乱子,这里当官的都免不了责任,从海防卫到岷州城,再及沿海一线,等到秋后算账时,一个都跑不了。这搞不好就是人头落地的事,如果再轻慢了这位长陵来的特使,等他回去再和皇上吹点什么风,那一切都晚了。
“林大人。”陈泰平请道,“里面请。”
狱司阴冷潮湿,透着腐气,是大理寺在全国各地设立的刑狱分支,狱司长呈报上级巡抚,再由巡抚直接呈报大理寺。
此战歼敌八千,俘获海寇近千人,活捉海寇头目。
现下海寇全被关押在狱司,头目更是有专人严加看管。
杨钦在大理寺待过,清楚那里的手段,活人进去不吐出点东西是不可能的,因此在林霰来之前,他就已经“招待”过海寇一轮了。
杨钦本想在林霰之前先套出些话来,好向宸王邀功,谁知那海寇头目竟是个嘴硬的,任凭一番酷刑折磨,不肯交待半个字,甚至对杨钦直言:“你不配同我说话。”
杨钦气结,又招呼了海寇一通。
那头目越挨打反而越起劲,叫嚣着要见霍松声。
他今日是被霍松声亲手拿下的,也只肯和霍松声交谈。
霍松声老远就听到海寇在吵吵,扭头掩着嘴,小声和林霰说小话:“他要见我?要见我还这么嚣张。”
林霰瞟了霍松声一眼,不知是不是错觉,他觉得霍松声这语气听起来很像孔雀在炫耀自己的翎很漂亮。
“你想和他先聊聊吗?”林霰问道。
“不是不可以。”霍松声理了理自己的衣服,“我先会会他。”
他在林霰跟前是一副样子,转头又是一副样子。
只见霍松声眉头一挑,提着剑敲了敲隔壁狱房的铁架子。
“哐哐”两声响,等人都看过来,霍松声问道:“听说你要见我?”
林霰往旁边走了一步,确定霍松声确实是在孔雀开屏。
他半身隐入暗中,好笑地看着霍松声。
霍松声这些年在漠北没少审问犯人,狠起来手段也是怪黑的。他抱着剑站在海寇对面,歪头看了会儿,用剑柄抬起对方的下巴,说道:“你一个汉人,做什么不好,偏要做那些匪徒的勾当。”
海寇头目四十岁上下的年纪,块头很大,壮的能有林霰两个宽。被杨钦拷打了一阵,身上许多地方受了伤,气喘的很粗。他脸上有一道很长的伤疤,几乎横过整个面部,最深处在眼尾,刀锋若是偏一点,恐怕一只眼就没了。可也是这道疤,差不多遮住了海寇脸上深色的黥面,那是一个“罪”字。
图岛上的汉人全部都是因罪被放逐的大历罪民,这项举措始于赵渊,施行至今已有近十五年了。图岛是一座海中孤岛,周围一圈皆是汪洋大海,罪民被流放至此,一生都不许返回大历。
最初的西海,海寇骚扰还没有如此猖獗,当时的海防卫在图岛设岗,他们更多是看守着图岛,不允许罪民逃窜回中原。
后来附近岛国与图岛罪民勾结,他们联手杀光了岛上的海防卫,自此称霸西海多年的海寇诞生。他们纠结在一起,洗劫附近海域的无端小国,侵占资源与武器,仍然贪得无厌,打起了大历的主意。
霍松声冰冷的剑柄抵着海寇的下颌,那人却对他笑了笑,露着沾满鲜血的牙齿,招呼道:“又见面了,霍将军。”
其实俩人三年前便交过手,那次霍松声虽然战胜,但没有讨到便宜,可见此人确实有些能耐。
霍松声应着他,扫视一眼海寇身上的伤:“杨大人如此酷刑都没能让你松口,这让我很难办啊。”
杨钦此时正憋闷,说话也阴阳怪气起来:“小侯爷还是省点力气,免得又被此人耍闹一通。”
能架得住狱司的酷刑,确实可以称一声“汉子”。
“你们这些手段对我来说都是挠痒痒。”海寇嘴硬道,“我知道你们想问什么,不外乎是杜隐丞在西海偷建的那条航道在哪儿,我们与回讫又是如何往来,如何勾结的。霍将军,这些我统统都可以告诉你,但是在那之前,你能回答我一个问题吗?”
霍松声知道这人点名要见他,一定是有话要说,干脆道:“你问。”
海寇笑得气喘,说:“将军上前来。”
霍松声便往前走。
林霰走出阴影,沉声道:“将军。”
杨钦也出声制止:“小侯爷,别听他的。”
“没事。”霍松声站在海寇面前。
海寇又说:“将军,请附耳过来。”
霍松声便侧过身去,探了个耳朵。
海寇因疼痛而粗烈的喘息混合着血气,就在霍松声靠过去的瞬间,那人嘴边的笑容走了样,整张脸突然变得无比凶狠。
那人张开嘴,狠狠咬向霍松声的耳朵。
“松声!”
霍松声早有准备,剑鞘猛地击中海寇胸口,下一瞬手扼住了对方的脖子。
“你不讲武德啊。”霍松声手上用力,掐的海寇满脸涨红,青筋暴起,“我掐死你如同掐死一只蚂蚁,兄弟,趁我还能好好和你说话,老实一点,不要挑战我的耐性。”
先前那样严厉的拷打,海寇都面不改色心不跳。
此时剧烈挣扎起来,那是一个人在面对生命威胁时产生的本能。
“霍松声——”海寇艰难的发出声音,在霍松声大力掌控下,他的声音像是从窄缝中挤出一般,“你这个——蠢货——”
霍松声许多年没被人这样骂过,不怒反笑:“哦,还有呢。”
“你、这么多年为虎作伥!”海寇嘶哑叫道,“你和戚时靖一样!你们——你们都不得好死!”
时间似乎停滞了眨眼功夫。
大牢里一片死寂。
最先反应过来海寇说了什么的是杨钦,可等他反应过来时,周遭的气氛已经降至冰点。
这大历谁不知道霍松声与戚家的关系,又有谁不知道戚家是霍松声的逆鳞。
杨钦立即站起来,生怕霍松声一怒之下将海寇掐死。
可林霰已经先一步按住了霍松声的手。
霍松声的眼神像刀子,看向拦他的人,是林霰。
林霰一句多余的话没说,只是抓着霍松声的手,将它从海寇脖颈间拽了下来。
霍松声差点就掐断了海寇的脖子,如果林霰动作再慢那么一点点。
他的手几乎扣进了肉里,因为太过用力,指关节僵硬的曲着。
林霰低着头,揉了揉霍松声的手指。
海寇大口呼吸着,已是满脸大汗。
杨钦一鞭子抽过去,斥道:“卑鄙狂徒!竟敢对小侯爷不敬!”
海寇气还没喘匀便上气不接下气的笑起来,他吊着眼睛看霍松声,蔑视中带了几分同情。他可怜霍松声的样子,犹如在可怜一只狗。
“霍将军。”海寇的声音完全哑了,一字一字,拉锯着,钝刀般割在霍松声身上,“这十年你将回讫视作仇敌,疯狗一样追着回讫咬,誓要为靖北军报仇。但你可曾想过,戚时靖和他两个儿子,究竟是怎么死的?”
海寇脸上的刀疤明晃晃的,像是在向霍松声耀武扬威。
“回讫再难缠,怎么打得过如日中天的靖北军和不败神话戚时靖。”
牢房顶上有光。
海寇仰着头,将“罪”字展示给在场的每一个人,也展示给青天与白日。
“所以我说你是蠢货,这么多年连敌人是谁都不知道。”
海寇身上的锁链哗哗作响。
他怜悯地看着霍松声,开口说:“戚时靖是被你害死的。”
“他们是被大历百姓害死的,是被这个国家害死的。”
“霍将军怎么至今不懂这个道理。”
海寇像一只来自于地狱深处的鬼魅,幽幽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啊。”
霍松声耳朵一嗡。
全身温度骤失。
他狠狠打了一个冷战。
第五十七章
“你知道些什么?”
霍松声问出这句话时并没有期待自己会得到什么样的答案。
十年前靖北军战败,溯望原万里血封,回讫一度侵入漠北,并在漠北主城敦州开始了长达一年零七个月的统治,险些攻破漠阳关,进犯中原。
那是大历近百年来输的最惨的一场仗,死了近十万人,更让人难以接受的是,素来有“不败战神”之称的靖北王戚时靖竟被敌人斩落首级,死无全尸。
戚家世代忠良,在戚时靖爷爷那一辈便为国家奋守疆土。
当今皇上赵渊乃先皇第七子,那时赵渊并不是先帝嘱意的太子人选,刚及冠便被先帝赐王,前往西蜀封地,一待就是六年。
先帝号“俞“,””膝下子嗣众多,除太子外,封了王爵,赐了封地的皇子共有十一人。
这十一位皇子都是名正言顺的赵氏血脉,又因为先帝赐封,几乎瓜分了大俞全境。
结果可想而知。
没有人想一辈子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大家都是皇子,各方面条件都不输人,谁都想坐上至高宝座,执掌天下大权。
当时的大俞在很多年时间里,内乱频发,各地封王与当地军官勾结,企图吞并其他皇子的领地,称王称霸。
这些皇子有的野心勃勃,有的甘于平庸,将封地拱手让人,唯独赵渊不同,他既无野心吞并,也不让别人侵占他的领地。
赵渊曾是被先皇忽略的皇子,在内战爆发之前,他可以被窥见的结局只有一种,那就是老死封地,一生与大统无缘。而恰恰也是这场内战给了赵渊机会,他完全可以发动战争吞并其他皇子的封地,等到大俞全境尽归掌控,再入主长陵,逼宫退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