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将行——by十七场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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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霰跪地谢恩,花园风大,三人挪到内室。
河长明安静坐在一旁,像尊漂亮精致的花瓶,小太监送上茶点,又抱了一支琵琶送给河长明。
赵渊说:“林霰啊,你还没听过长明弹琵琶吧?”
林霰摇了摇头。
“不比他弹琴差。”
赵渊一甩手,河长明长指拨弦,弹奏起来。
老皇帝很喜欢河长明,经常将他叫到寝殿里,让其抚琴,因为这个,宫里传过很长一段时间的流言,说皇上待长明甚好,长明便以身报答皇恩。
皇宫是个盛产流言的地方,河长明入宫以来,围绕在他身上的流言便没有停过,他向来不予理睬,久而久之那些流言也就渐渐消停。
琵琶声零落婉转,赵渊闭着眼享受一会,让林霰评价几句。
林霰算得上通乐理,讲起来头头是道,赵渊喜欢听他讲话,拍拍林霰搭在桌上的手,说:“卿与长明甚得朕心啊。”
皇帝的喜爱是恩宠,林霰在赵渊面前展现着恰到好处的作为,说话做事都有分寸,叫赵渊省心,也叫他放心。
“请神节的事办的怎样了。”
赵渊问的是那份请到长陵来祝祷的僧侣名单。
林霰昨日便将名单递呈上去,今日早朝赵渊没有问,他便没有主动说。
“名单已经拟好,想必皇上已经过目。”
赵渊应和两声:“那林卿以为,那份名单可有什么不妥啊?”
林霰直言不讳:“皇上既然问起这个,想必是您觉得名单上有不妥之人。”
赵渊“哈哈”大笑:“是。”
林霰索性将话说开:“臣斗胆猜测,是因为回澜寺的了渡师傅。”
赵渊脸上笑意不减,看着林霰:“你应当知道了渡是何人吧。”
长陵宫有个离宫修行的皇子,这事儿全天下都知道。
林霰说:“皇上不打算让宴清王爷入宫么。”
赵渊将手中珠串放下,案上抓起一把花生,边剥边说:“你入宫晚,许多事情不知情。冉儿从小与朕不亲,大了之后更是不服管束,放着好好的皇子不当,竟跑去出家,沦为长陵笑柄。”
林霰眉眼柔和,语调轻轻,似是安慰:“父子之间血脉相承,怎会有不亲的。想来是王爷口舌不快,不会哄陛下开心。”
赵渊“嗯”了声:“被你说对了,当初朕器重他,将国本大事尽数交到他手上,可他却做出许多叫朕伤心之事。”
林霰单手捻开花生壳,清脆一响,红彤彤的花生落在盘子里:“王爷此时回宫,想必还是放心不下皇上。”
赵渊顿了顿:“你说,他在此时回来,是瞅准了眼下宫中无人吗?”
这话林霰不敢随便接,皇储相关,议论上一句都是要掉脑袋的大罪。
赵渊看穿他的顾虑,让他放心:“林卿在朕这里,知无不言,朕不会怪罪。”
林霰停顿片刻,才出声道:“兴许王爷只是离宫日久,思念自己的父亲。”
皇家只有臣子,何来父子。
林霰这句话倒让赵渊有久别的动容,长陵里待久了,血肉是冷的,父子之间都能算计来去,思念是什么东西,更是不得而知。
赵渊神色微动。
林霰说:“臣相信,赵氏儿女不会断送父辈打下的江山,江山就在那里,无论交到谁手上,都是赵氏的天下。”
赵渊安静半晌,旋即笑了笑。
好一个赵氏天下,赵渊一生到头就奔着这句话而去。
河长明一曲弹毕,停了下来。
赵渊说:“林卿手好点了吗。”
林霰起身去往琴台,左手轻按在琴弦上:“陛下想听什么?”
赵渊说道:“你二人给朕弹首《破阵子》吧。”
第八十七章
赵渊在琴声中睡着。
林霰与河长明一道退了出来。
河长明的轿子就停在殿外广场上,他邀请林霰:“大人要一起吗?”
林霰没有拒绝:“那我就蹭一蹭河鉴长的轿子了。”
俩人上了轿子,抬轿的是司南鉴的小官,也是河长明的心腹。
河长明将挡风的帘子放了下来,最后一丝风也隔绝掉,才转过来面对林霰,低声唤他:“楼主。”
林霰比河长明大了整整五岁,初见那年,河长明才十二岁。
“最近还好吗?”
河长明点点头:“皇帝命我主持请神节,楼主若有安排,务必提前让我知晓。”
林霰按了按胀痛的额角:“北方大雪,南方动乱,现在不是动手的好时机。长明,我要你替我办一件事。”
河长明正色说道:“楼主请说。”
“务必让皇帝推迟举办请神节。”林霰说,“至少半个月。”
“半个月后就是农历新年。”河长明算着日子,“我去办。”
林霰上轿子就是为了跟河长明说这个,他们平日里没有交集,若非皇帝今天将他们凑到一块,还要再找机会传信。
林霰叮嘱河长明小心行事,讲到最后,他略带担忧地看着河长明:“赵珩做事狠辣,我不放心你的安全,确定请神节的日子后,我让谢逸安排你出宫避一避。”
河长明在赵珩身边待了三年,知晓他是个什么脾气的人,狠心、冷血,河长明知道他许多秘密,若是赵珩倒台,未必不会对他下黑手。
可河长明摇了摇头,目光坚定:“我要亲眼看着他沦为弃子。”
河长明与林霰在某种程度上十分相像,林霰懂得他的感受,于是没有多劝。
林霰还要回翰林处理事务,河长明将他送过去。
进了门,周旦夕迎上来,说宸王送的东西到了,搁在林霰桌上。
林霰应了一声,提步走入自省堂。
周旦夕在身后跟着,林霰听见脚步声,回头看了看他:“还有事?”
“嗯。”周旦夕说,“宸王的人走了之后,皇上身边侍奉的大太监秦少长也来过,托我将此信转交给大人。”
林霰只瞥了一眼便知道这封信和前天那封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第一次秦芳若找了个不知名的小太监送信,第二次找了秦少长,只怕再有第三次就是他亲自来了。
“知道了,你去吧。”
林霰将门关上,对照赵珩送来的请神节预算,拟了一份朝廷向民间借贷的文书。
待写好已经日薄西山。
伏案太久,林霰浑身骨头泛起酸涩之感,他将文书收好,待会让符尘送去宸王府。
翰林院的人走的差不多了,林霰慢吞吞捡起挂在屏风上的披风,单手系不好防风绳,只能敞着脖颈,到外面被冷风一吹,喉头刀割似的痛,他伸手将领口抓紧,瘦削的手背上鼓起青筋。
今天被赵珩闹那一通,林霰身上不怎么舒服,特别是被碰到的右手,一直在隐隐作痛。
林霰的手也吊了些时日了,符尧不肯帮他去掉绷带,就是怕他不在意又磕着碰着,没想到防来防去,没防住赵珩。
翰林院不管有没有人都很安静,这儿的人都文质彬彬的,讲话很客气,也不大声,可想而知今天赵珩那么大的动静被多少人听了去。
林霰关上门,刚步下台阶,撞见周旦夕抱着几本书从对面出来。
“还没走?”林霰问道。
周旦夕点点头:“正要走。”
俩人是最后走的,翰林藏书万千,还有许多不便公开的文书信件,为防失窃,最后走的人要将门上锁。
林霰单手不便,周旦夕提起铜锁:“我来吧。”
林霰垂眼看他锁门,等周旦夕弄完,问道:“你住哪,我有车来接,送你一程?”
周旦夕与人交往始终保持距离,他犹豫一下:“不麻烦大人。”
林霰走在前面:“没事,顺路的话。”
周旦夕的住处离林霰家不算远,恰好在林霰回去的必经之路上,林霰自然邀请周旦夕同路,周旦夕没好意思拒绝第二次,厚着脸皮上了车。
马车内燃着熏香和暖炉,林霰闻着味道才觉得舒服一些,主动攀谈起来:“小周大人今日替我守门,有心了。”
周旦夕轻轻摇首:“只是怕宸王在翰林闹事,有损皇家颜面。”
“无论如何,我欠你一声谢。”林霰说,“我初入翰林,还需要你与李为多帮衬。”
“大人不必客气。”周旦夕有礼有度,“叫我名字便好。”
林霰便改了口,他说:“旦夕,你可知今日宸王来找我是做什么?”
那时赵珩来兴师问罪,俩人关上门说了些什么,其实周旦夕和李为在外面模模糊糊能听到一些。零星字句,强行拼凑也能拼出一个故事,可周旦夕不敢妄言。
“旦夕不知。”
林霰看人很准,他笑了笑:“你心里不是有主意么。”
周旦夕警觉地看向他。
林霰说:“否则翰林院那么多人,负责接待的学士那么多,再不济还有门童,怎么也轮不到你一个司长去接外宾送来的东西。”
今日周旦夕将赵珩的东西送过来时林霰便有了猜测,周旦夕此举不是巧合。
林霰微勾起唇,温声问道:“打开看过没有?”
周旦夕惶恐抬眼:“绝对没有!属下可以立誓!”
“嗯,即便看了也没什么。”林霰摸摸胸口,将自己一个下午拟好的文书拿了出来,“他给我送的是请神节开支预算,我还他一份借贷书契。”
林霰就这样将东西明晃晃摊在周旦夕眼前,周旦夕按下文书,压低声道:“大人,私自以朝廷之名放贷是死罪,大人就不怕我向户部告发你们吗。”
白天林霰与赵珩在自省堂谈话,周旦夕就在外面,零零散散听去一些,甚至不敢往下深想。
林霰将文书丢在小桌上:“你若要告发,现在便不会在我的车上。”
周旦夕哑然。
林霰左手轻搭着桌沿,指尖不紧不慢地敲了敲:“你不告发我,赵珩送来的东西亦不假于人手,为什么?”
周旦夕低下头,手指绞紧没有说话。
“我经历三次科考,对你所撰题目记忆尤深。第一年考法,第二年考制,第三年考人。一国之根基是百姓,一国之尺度是法,一国之依托是制。长陵是最大的名利海,在其间沉浮者甚众,能同时看到这三点的人却不多。”林霰说道,“旦夕,我相信你是有抱负的人,也是清醒的人。”
对林霰来说,他已足够坦诚。
地方到了,马车缓缓停下。
林霰将文书重新叠好,拢在手中:“你看到的比别人多,想的也比别人多,这样的人注定要承受更多的痛苦。”
周旦夕的胸腔剧烈震动着,胸口微微发麻。他的那些疏远和距离,与同仁之间保持的分寸,何尝不是因为世人皆醉我独醒而产生的败馁?
“谁想一直活在痛苦之中呢。”林霰轻声问,像是自嘲。
周旦夕被刺激个透,咬住牙关也挡不住愤懑难平:“若我想痛苦呢?”
他说着,抬掌按住了林霰手中的文书:“大人,如果清醒的代价是痛苦,那我愿用自己的痛苦,换一个清平盛世。”
林霰一点点将视线定格在周旦夕脸上。
周旦夕拿走了文书,决然道:“这个我替大人交给宸王殿下。”
马车门开了又关,只剩下林霰一人。
他拨弄桌上的香炉,看青烟蜿蜒而上。
世人诟病长陵宫中文官懦弱无能,却看不见,文人自有风骨,在每一副文弱身躯中熠熠生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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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陵城的夜晚总是热闹的,符尘驾车驶入人多的地方,堵住了,闲来无聊便敲敲门问里面的林霰:“先生,今晚霍将军还来吗?要给他带糕点吗?”
霍松声不像林霰有官职在身日日需要当差,远离沙场的将军就是个大闲人,他每天就等着林霰回家,这几日更是天天往他这儿跑。
“买点松子膏,他应当要来的。”
霍松声岂止是要来,他比林霰先一步到家,已经来来回回在房中转了好多圈,以至于远远听见林霰的脚步声,便箭一般冲了出去。
林霰看见他,还未开口,肩膀先一步被霍松声抓过去。
霍松声就着门庭下稀疏的光影打量林霰的面容。
“赵珩今天为难你了?”霍松声一脸着急,语气沉沉像是在生气,“他碰你哪了?你有没有受伤?”
林霰微微一怔,先回答他说:“没有,他没碰到我。”
霍松声仍不放心,低头看看林霰的手:“有没有碰到手?”
“没有。”林霰疑惑地问,“你怎么会知道?”
霍松声下午进宫请安,出来的时候正赶上官员下值,那些翰林文官一一从他身边经过,霍松声本来还想看看能不能碰上林霰,谁知从他们的三言两语中听到赵珩今天怒闯翰林的事。
霍松声去翰林院找林霰,到那儿正好看见林霰和周旦夕一道离开。当下他无法打扰,只能悬着一颗心回家问个究竟。
“是出什么事了吗?”霍松声问道。
林霰不愿多说的样子:“一点小摩擦。”
霍松声将眉皱的很紧,在回岚山的时候,林霰就透露过自己要在此次请神节拿下赵珩,但他究竟有什么计划霍松声不知道,林霰似乎也不打算让他知道。
“什么小摩擦都动起手来了?”霍松声心里不是滋味,“还是你不想我知道?”
“没有。”林霰说。
霍松声看着他,觉得林霰今日面色不如昨天,不知是在赵珩那儿受了什么罪,也不肯同他讲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