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发言的属下越来越少,墨戎知道今天的烦琐终于要过去,正在思考冥界里有什么地方是他还没带紫宣去过的,一个身着漆黑甲胄的影子快速进入殿内,在最后一排的邱滦耳语半晌。墨戎无声微叹口气--看来又有麻烦了!
邱滦似是犹豫不决,眼光在自己这边来回巡扫,几度欲出位发言,脚步在停顿后,却又缩回原地。
"邱滦,你有事快禀,没事大家就可以退下了!"耐心被一再消耗,墨戎打算让他自己开口的念头也消失殆尽--这个冥界是没人了吗?连这种废物也能摆上案来,看来是该好好同浮霖沟通一下才行。
被点到名的邱滦只得硬着头皮走出队列,张嘴又不言,眼光仍旧在墨戎和紫宣身上来回打转不停。
"邱滦!"话音里的浓浓警告任谁都听得出来。邱滦只觉背心一股冷汗流下,咬咬牙,终于出声。
"墨戎大人,属下有事要禀。"
哪来这许多废话?墨戎眉头一皱,冷冷一个字:"说!"
"是......是......"邱滦抬抬头,望向紫宣的眼神有一丝同情,及更多的鄙夷与幸灾乐祸。
"是,刚才属下所领幽族守卫在冥界出口的结界里找到一具......人类的尸体!"
尸体?人类?
墨戎莫名升起不好预感。
"说下去!"
"是,从面容上辨认,死的应该是紫宣少爷身边的那位人类少年!"
话音落下,配合的,一声响亮‘丁冬'声在寂静大殿里响起。所有人都注视着声音来源,被注视的人却浑然不觉,兀自对摔下台阶犹还翻滚的麒麟玉目不转睛。
"紫宣?"试探的轻唤,墨戎突然有一种深深的恐惧。
难道这些日子好不容易才再次建立起来的所有,又要再一次的毁灭?
回答他的是殿上怪异的静默。所有人,包括墨戎,都将呼吸压到最低,生怕打破表面的平静后无法接受掩藏的惊涛。
"紫宣,不是我动的手!"如同要急着表明自己清白的孩子,墨戎轻声说道,顾不得再在人前保持自己的冷漠形象。
期盼下,紫宣终于有了反应。不是置疑伤悲,不过淡淡一句:"我要看他。"
没有半点请求软弱的语气,是对邱滦的命令。
此时纵然紫宣要天间至宝,墨戎会答应,罔论这点要求。一个眼色,邱滦已经在殿外做出请的姿态。而随着紫宣平稳的脚步,墨戎不离他左右。
现在的紫宣太平静,平静地让他害怕。
紫宣......究竟有什么打算?
一路疾行,其余人知道跟去的下场只怕凄惨,是以全数留在殿内。竹间小道上除了三个人有规律脚步声外,死寂一片。
未几,一间偏远小屋映入眼帘,守卫三三两两,见到来人后,急忙跪地参见。
没人停留,任由兵士跪下。邱滦打开门,随即闪到一边,让身后的紫宣与墨戎进入。
草儿正躺在屋内唯一床上,肤色苍白,神情惊骇,似乎曾遇到什么让人恐惧的事情。总是略显稚气的眼睛,也是张得极大--他,死不瞑目!
不甘心啊,他才九岁,一个还有大好年华的少年,就这样死去,怎会甘心?
"紫宣,我发誓,真的不是我做的!"从进屋就死盯着紫宣的墨戎,越看越觉不对劲。话尾渐渐消失飘散,含聚了墨戎不自觉的绝望。
呵,说得也是,人是在他的地盘死的,所有手下都听命于他,若非他的授意,又有谁有这么大的胆子,敢动草儿半根寒毛?
要怎么样,才能让紫宣相信他?相信曾经做过相同事情的他?
44
"喂!"
自从那日开始,紫宣就一直叫自己作"喂",墨戎两字死也不肯出口,墨戎无可奈何下也只得由他去。但现在的这一声,竟如同焦雷,猛地在耳边劈开。
但万万没想到,等紫宣回过头来,却是一脸迷惘。似乎刚醒过来般,满是不解。
"喂,你知不知道为什么草儿睡觉不闭眼睛呢?"仿佛讽刺的话语,在现今的场景,让墨戎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究竟紫宣是真的不知道--亦或不过暴风雨前的故做宁静?
"你怎么不说话?"皱皱眉头,紫宣不等墨戎回答就开始轻摇草儿身躯。
"草草!草草!起床了,再不起来,哥哥生气了哦!"以哄小孩的语气,脸上还隐约带着微笑,看得墨戎胆战心惊。
难道紫宣承受不住打击,又疯了?
"紫宣,你认得我是谁吗?"小心翼翼的试探,墨戎心跳得一次比一次更快。
"废话!"一个白眼送来,紫宣低头沉思半晌,突然问道:"我怎么会在这里?"
他怎么会在这里?
这是什么问题?
"我的头好痛,然后就看到草草眼睛睁得老大,吓了我一跳呢!"呵呵轻笑,紫宣也放弃了对草儿的呼唤,只是伸出手抚上始终大开的眼帘。
"这家伙睡觉也不老实,等他醒了一定要好好教训他一顿。睡着了还吓人,真是的!"眼睑在手下轻微的力道中合上,可惜脸上残留的惊骇神情依旧,更显诡异。
由得紫宣自说自话,墨戎不知道该是欢喜还是悲哀--从那次以后,紫宣似乎就常常忘记事情,尤其不开心的事情,更是如刻意的转眼就忘,莫非这次也是如此恰巧?
真的会这么巧么?但若是装扮,以自己的阅人无数,又怎会看不出半点破绽?
是自己太多心了?呵,大概在权利中斡旋越久,就再难彻底放开心扉吧!
压下心里叫嚣的意念,墨戎现在想做的,就是把紫宣带离这个地方。虽然不明白紫宣为什么会认为草儿是在睡觉,但呆得久了,难保不会出变故!
"紫宣,让草儿好好睡觉,我们先出去好吗?"不由紫宣反对,墨戎拉了人就准备走。
"等等!"
又是一惊,但墨戎仍然保持微笑以掩饰身躯的微微一颤。
"怎么了?小心吵醒了草儿,他可不依!"草儿已经沦为最有利的武器,墨戎当然不会放过这么好的借口。
挣脱墨戎钳制,紫宣极度不悦。"你就这样走了?草草身上什么都没盖,万一病了怎么办?"
病?墨戎一楞,随即苦笑,悬着的心也总算放下。独自走到屋口吩咐几句,不多时,一床上好丝绒薄被就被恭敬送到。
将被子递给紫宣,看他细细为草儿捻起被角,墨戎无奈摇头,只好到屋外等待。
好大一会,紫宣才细步迈出,神态如常,由着墨戎牵手离去--徒留下屋内几滴不为人知的水渍,掉落在丝绒之上,痕迹不再。
~~~~~~~~~
许多日未见草儿来找,紫宣似乎也不觉奇怪,每当墨戎试探问他,他总是满足笑道:"有你陪我啊!而且草草最近本来就不爱来和我玩,习惯了。"
是么?习惯了?
不知为何,墨戎心里总有难言抑郁,没有来由的,烦扰他的思绪。而天庭近来的挑衅,让他几乎忍无可忍,可惜时机未到,小不忍则乱大谋,惟有拿了那些无辜的浮霖手下当作出气筒。
紫宣本性极为好动,日日犹如笼中鸟的生活让墨戎担心出现的状况果然发生。逐渐憔悴的容颜,让他心疼不已。以前无聊时还有一个孩童心性的草儿陪他,但现在......,事到如今,墨戎才知道草儿的重要性!
他并非没有调查草儿的死因。但所有守卫结界的士兵统统不知道草儿是如何进入结界,更不知道他在结界内发生的事情,墨戎一怒之下,众多兵士皆成尘土,而草儿的死因,也因此成为一个谜团。
注视着手上的一本奏报,墨戎无论如何都看不进去,心思从头到尾都在旁边的紫宣身上打转。
叹口气,放下已经拿了许久的册子,墨戎蹲到紫宣身边,在他额头上柔柔一吻。
"紫宣,怎么了?怎么不开心?"
他当然知道为什么紫宣不开心。紫宣的郁郁寡欢源于冥界狭小与沉闷,终日在死气沉沉的冥界里度过,谁又能真正开心得起来?
摇摇头,紫宣勉强一笑,算做回答。
"是不是很无聊?"
犹豫一下,紫宣点点头。
"我想看星星!"
星星?冥界无日无夜,天色永远一片灰蒙,哪来的星星?
"这里总是灰黑一色,我想看星星!我记得以前我也同墨戎看过星星的......,记得那时候,我好开心!"因由回忆而泛起的一抹红晕,增添了紫宣的久违生气,但在下一刻,立即就退去,在他眸中残留的,只有伤心。
伤心的并不止紫宣一人。紫宣始终不愿意认他,墨戎又何尝不伤心?在紫宣心里,墨戎早就因他无利用价值而远走,完全无视徘徊在身边的真人,在幻梦与现实里往来。眼看他如此,又无法可施,墨戎不止一次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但痛恨又如何?他终究改变不了现状!
"你带我去看星星好不好?"翘首期盼,紫宣流露出浓浓渴望。
紫宣的请求让墨戎感到难以拒绝。的确,几乎半年的时间都呆在这种地方度过,自己还好,但对于紫宣,是太难忍受了。
但答应他也就代表要步出结界,以当前的情况来看,这绝对不是一个明智之举!
要如何,才能兼顾两全?
"好不好?我就只看一会,好不好?"看到墨戎动摇,紫宣请求越发迫切,一声声的,直逼墨戎心底。
以自己的能力,要保住两人,应该不算太难。唯一顾忌就是天庭的人海战术,自己不放在眼里,但紫宣却是自己的一大弱点,他若是出了什么漏子,自己只怕到时后悔不及!
"好么?"
好么?好么?
你说好,我还能说不好么?
咬咬牙,墨戎说出自己决定:"好,我答应你!"看到紫宣立刻绽开的笑容,墨戎突然觉得很值!
只要离结界不远,想来天庭的人还不会那么肆无忌惮吧?更何况还可以再多带几个人......
"那说好了,就我们两个人哦!"一句话,又将墨戎的打算击碎,墨戎能做的,也只有苦笑而已。
"嗯,你好好休息,我们明晚就去!"0授权转载 Copyright of 惘然
45
翌日,墨戎带着异常静默的紫宣朝结界出口处行去。
"你疯了?你竟然要为一个随处可见的花魄冒这种险?甚至还一个人都不带,你知不知道一旦带着那没用的家伙出了结界,恐怕就再也没命回来!"
浮霖难得的暴跳如雷在听到自己的决定后,如风暴般席卷整了冥界,但却动摇不了墨戎的初衷。
"大事未成,就终日围绕他打转,他好在哪里?当初我最看中你的无情,但时到至今,你的无情呢?墨戎,你已经不是你了!"
浮霖浮于颜面的失望,墨戎也知道。现在的他,已经渐渐改变--不再一心追念称尊天地,不再厉心无情。
现在的墨戎,不再配称作战神。
他悔吗?如果再来一次,他会选紫宣,还是恒久的权利?
应该,还是紫宣吧!至少,紫宣教会了他,什么是笑,什么是哭......
本该是洒满欢笑与期待的路途,在无语中逝去。当结界出口出现在墨戎眼前时,墨戎忍不住紧了紧握着紫宣的手。
明明是去游玩,为何他心里只有极度的不安?
不过为了一次普通的游历,将他与浮霖的关系陷入僵局,是否值得?
可惜有些事定了,就很难再改变,况且都到了这儿,岂可出尔反尔!--如此优柔寡断,他果真,回不到当初了!
气运于臂,瞬间雾气环绕,无形的结界在碰到散出的雾气后,纷纷出现如刀划出的块块裂痕,但在墨戎携带紫宣从中穿出后,立刻恢复原状。
一脚踏出结界,果然是另一种天地。不知不觉中,人间再度轮转为夏近秋时分,油绿而又阴森的树林,在风中沙沙作响,似乎准备择人而噬。
展开身法,墨戎环抱紫宣飞速前进,绕过重重繁茂树叶中刻意设下的陷阱后,眼前猛地豁然开朗,出现一片错落有秩的低矮树丛。树上枝头垂挂了一串串气香浓郁的素白花朵,或含苞,或怒放,将整个林内映得如同仙景。不远处一个波光粼粼,在乳白月光下泛出点点星光的小小湖泊,尚停留了几对戏水未归的鸳鸯,恩爱的成双游动。
放下紫宣,墨戎低头笑道:"喜欢吗?"
这也是一个他无意间发现的地方。由于离冥界较远,并未沾染上冥界的阴沉气息,所以有了这副光景。虽然对他而言,并不喜欢这里太过芬芳的花香,但身为花魄的紫宣,定然是会喜欢的。
紫宣不答,仅是缓步走到一棵树下仰望头顶的绚丽花朵,以及透过树枝的天上的繁星。
"紫宣?"紫宣的反应让墨戎大出意料--怎么,他又猜错了?
"紫宣,你不喜欢?"
"喜欢!"淡淡回话,紫宣依旧出神盯着头顶一寸方圆,眼也不眨。
突然紫宣勾起一抹梦幻笑魇,伸手朝天指去。
"墨戎,你看它们在天上一闪一闪,亮晶晶的,好可爱。"
"你们在天上会不会无聊?无聊的时候会不会抓星星来玩?"
"星星是不是就像灯笼一样,可以用来照路?"
每说一句,墨戎的脸色就白上一分,三句话终,墨戎的脸色已是一片煞白。
这些,都是他们在那个两人仍然和煦的夜晚曾经说过的话,一字不差。
"紫宣?"短短两字,颤音不断,墨戎只觉得身上温度不断降温。
难道紫宣从未失去记忆?
难道紫宣这段日子真的不过装疯卖傻?
为什么要这么做?是因为他一直都没停止过恨他么?
他,什么时候也沦为了被玩弄欺瞒的对象?
紫宣似是根本没听到墨戎的呼声,仍然独自自言自语。
"你生我生,你死我死,永生永世,左右相随,情真意深,虚语不存。若有妄言,天地难容。"
回头凄然一笑,紫宣柔声道:"墨戎,你还记得这句话么?"轻轻一叹,紫宣接道:"你知不知道,我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有多高兴--真的真的很高兴啊,高兴得连话都说不出来......我常常在想,如果我那时候就死了,该有多好!只知道情,不懂得恨......我那时候死了......该有多好!"一滴水珠滑过,落在地上,无声无息,氤满眼内的,却是无尽向往!
"紫宣......我们、我们忘了以前所有的事情,重新开始,不可以么?"即使知道不可能,墨戎仍旧存有一丝侥幸,希望紫宣可以就此点头!
意料之中,希望之外的,紫宣缓缓摇首:"不可能了,发生过的事情怎么当做不存在?忘了阿梨,忘了哥哥嫂嫂,忘了草儿......我做不到......"
"紫......"话音未尽,一阵桀桀嘲笑传来:"想不到啊,真是想不到,堂堂的战神大人之尊,也有对人摇尾乞怜的一天,哈哈,好笑,好笑极了!"话落人出,矮林四周竟在墨戎不知不觉间围满了天奖神兵,领首之人大笑踱出,一身铮亮铠甲,头戴雕凤胄盔,正是墨戎天庭之上的死对头--凤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