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笑百媚——by随风飞

陆佳在外头吵吵嚷嚷的半天，又软言道歉，又是放话威胁的，就差没破门而入。
我端在桌旁，硬是当作什麽都没听见。
天色渐暗，门外的声音也变弱了，我於是闭上眼睛假寐了一会儿。
半夜里醒来，听得外头传来些动静，起身推开房门，却发现陆佳竟就这样倚著门睡了过去。
这小鬼！客栈里这麽多空房，他睡哪儿不好，就非得赖在我房门口不可麽？
已经是中秋了，他这般娇生惯养的，如何受得了夜里的寒气？
禁不住一阵心疼，急急伸手去推他。
"好温暖......"陆佳模糊的低语了一句，身子顺势倒了在我怀里。
我眼望住他沈静的睡颜，立时就觉著痴了，心底泛起莫名的柔情。任凭他先前如何欺我骗我，此刻再忆起，竟是半分都恨不起来。
手指攀上那张稚气未脱的俊颜，细细描摹著他的如画眉眼，然後......幽幽的叹了口气。
相思入骨，当然是片刻也不舍分离。如此瞧来，我这一辈子，注定要叫这小鬼给吃死了。
"小凉，好冷......"怀里的人又往我身侧缩了缩。
我一愣，忙将陆佳从地上抱了起来，转进房内，小心翼翼的置了在床上。
上回抱他的时候好像还要再重一些，他这几日肯定没有好好吃饭。
我一边替他盖上薄被，一边在心里盘算著，明天该吃些什麽菜色好。同一道菜，他只要连著吃上两日便会腻了，所以......
哎呀！
猛的怔住了，一时只觉哭笑不得。
若往後，日日操心的便只是这等琐事，也不知是幸或不幸呢！
我浅笑著摇了摇头，伸手轻抚陆佳耳边的散发，手腕却让他一把抓住了，而且......力道大得骇人。
"陆佳......"放眼望去，却见他仍紧闭著双眸，只眉头微蹙著，口里也不知在喃喃些什麽。
被魇到了吗？
我拍了拍他的脸颊，轻轻的唤："陆佳，你醒醒。"
"唔......"他的头向上仰了仰，握著我的手指突然收紧。
腕上传来一阵剧痛，这小鬼，是打算将我的骨头捏碎麽？
我暗叹了一下，更加用力的摇了摇陆佳的肩膀。
"小凉......"他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眸里蕴了水气。
"做噩梦了？"我摸了摸他的发，神色渐柔。
"啊......"陆佳半坐起身子，将头埋了在我胸前，微微的喘著气，道："我看见你背对著我离开，伸手，却什麽也抓不住。"
所以才像这样子，紧握著我的手不放吗？怎麽反而比我还要胆小、还要不安呢？
我伸手抱住他，低声说："别怕，我会一直留在你身边的。"
为了自己深爱的人，就是要赔上性命，也已经......无所谓了。
25
我倚在床边睡了一夜，早上却迟迟不见陆佳醒转过来。
细看之下，才发现他唇色苍白，面上却有一抹异样的红晕。眉心依旧紧皱著，显然睡得并不安稳。
瞧他这副模样，莫非......
我拨开他额前散乱的黑发，将头凑了过去，肌肤相触，热意立刻传了过来。
我的动作虽然轻柔，到底还是弄醒了躺在床上的人。
陆佳动了动身子，有气无力的唤道："小凉......"
"别乱动。"我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低叹："果然是发热了。"
"咦？"他惊叫一声，试著坐起身，却使不上半点力气，又软软的倒了回去。"奇怪？我已经整整八年，不，十年没有得过病了，怎麽突然......？"
我微恼的瞪他一眼，道："谁叫你昨晚睡哪儿不行，偏要睡在房门口？夜里天凉，自然容易染上风寒。"
"呜呜，小凉，我好难受啊！"他眨了眨眼睛，用一种无比可怜的神情望著我。
"只是一点小风寒，不打紧的。"我拍了拍盖在他身上的薄被，安抚道："我待会去药铺抓副药，吃下之後，很快就会好了。对了，你今日的胃口怎麽样，想吃点什麽东西？"
陆佳抬头看向床顶，细思了一会儿，道："再过几日便是中秋节了，我比较想吃鸭肉。啊，如果可以的话，最好能有桂花糖跟水晶饼，等我的病好了一点，还可以吃......"
没等他说完，我就已静静的站起身，面无表情的走向门口。
我自小身子就好，没有什麽生病的经验，逆杀那家夥却常常出状况，所以我多少也晓得，一个生病之人根本不适合吃这些东西。
出了门，我才转头看了陆佳一眼，道："我看，还是吩咐厨房熬一碗粥吧。"顿了顿，特意加重了几个字的读音："全素的！"
关门的时候，犹听得房内传来某人的大叫声："不要啦！小凉！"
我在街上抓完了药，煎好之後连著素粥一同端进了房里。
陆佳仍是躺在床上，哼哼唧唧的念著我的名字，一脸虚弱到快不行了的表情。
这小鬼，平日里生龙活虎的，怎麽一生起病来就是这副模样？
我坐了在床沿上，柔声道："先吃了药，再喝粥吧。"
他点点头，稍稍有了点精神，挣扎著坐起身，乖乖喝了一口汤药。
只那药一入口，便大叫起来，连声道；"好苦啊~"边说边吐著舌头抽气，眉锁得死紧。
随即扁著嘴巴，拿一双黑白分明的眼望住我，无声的表示：一口药也不会再喝了。
我曲起食指，轻轻的弹了弹他的额头，笑道："都什麽时候了，还使小性子？来，快点把药喝进去。"
"不要！"倔强的扭过头去，一脸宁死不从的表情。
"不吃药，病就好不了，到时候可有你受的。"我素来知道他是小孩子心性，只是没料到连这点小事也要闹上一闹。
许久，陆佳终於转回头来，瞬也不瞬的盯著我，道："那......小凉你喂我。"
微愣，一时还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只道："我不是已经在喂了吗？"
他的手指缓缓滑过我的唇，声音暧昧的说："这里啦！"
哎？我看他一眼，蓦的想起上回喝鸡汤的事，脸不由得红了起来，微窘的说："怎麽？你是想把风寒传染给我吗？"
"呵呵，那也不错啊。如此，就可以换成我来照顾小凉你了。"他眼眸微转，轻轻的笑了起来。
我万般无奈的轻叹了一下，含了口药在嘴里。
然後，微微的皱起眉来。
这药......果真有点苦呢！也难怪他死活不肯喝下去，早知如此，就该顺了陆佳的意，买些桂花糖回来的。
也罢，待他睡了，再去街上走一回吧。
於是低下头，慢慢的吻住了他的唇。费了好些工夫，才将药喂了进去，分开的时候，舌尖仍残存著那种滑腻的触感。
我略略喘著气，问："如何？药苦麽？"
"小凉你的唇......相当的甜。"他摇了摇头，双眸半眯著，面上是微醺的神情。
我不自在的偏过头去，只当没听见他调侃的话语，道："快点把药喝了吧。"
这一回，陆佳竟没有再闹下去，无比配合的喝完了剩下的药。
"小凉，"他一边吃著粥，一边含糊不清的说著，"我从以前开始啊，就最讨厌生病了。因为不但身子难受，还只能一个人待著，真是寂寞得要命！"
我有点讶异的瞧了瞧他，问："你爹娘都不会陪在身边照顾你麽？"以陆家夫妇宠他的程度来看，如何会放著他一个人不管？
陆佳半阖上眼睛，低低的笑起来，声音里有不易察觉的落寞："我以前，倒真的一直盼著娘能来看看自己。可是，无论试多少回，喊多少次也都没有用，始终......只有绝望而已。有时想想，还真是不甘心，凭什麽我生病难受的时候，那三个人却在共享天伦之乐？明明是同父同母的兄弟，为什麽陆信有爹娘陪著，我却偏只能孤零零的一个人呢？实在是......叫我嫉妒到甚至要生起恨来了！"
"陆佳......"心脏猛得一跳，感觉他此刻的表情著实是称得上可怕了。
因了这种缘由，所以他爹娘如今才加倍的疼宠他麽？
心口微微刺痛著，说不清是什麽感受，只觉得若那时候能伴在他身边就好了。
"呵~"他眼一转，面上忽的又堆满了漫不经心的浅笑，"不过现在，我倒是蛮喜欢生病的。因为，不但小凉变得温柔了许多，还可以光明正大的玩亲亲。嘿嘿！只要有小凉你陪在身边，就算要我天天病著，也无所谓！"
又来了！才不过刚正经了一会，就又回到了老样子。
我以为自己已经足够接近他了，可事实上，总还差了那麽一点。他心里头有个结，应该是旁人无法随意碰触的吧？
究竟......真正的陆佳是什麽样子的呢？而我，又算是他的什麽人？
多想无益，还是顺其自然吧。
我替他盖好被子，轻轻的说："先睡一下。"
陆佳轻应著点了点头，藏在被下的手动了动，准确无误的握紧了我的右掌。这才闭上眼睛，甜笑著沈沈睡去。
26
我在街上转了一圈，买完药后正欲回客栈，远远的望见一道熟悉的身影。
一身华服的女子，相当眼熟，会是谁呢？
正想着，却见那人脚下一软，直直的倒了下去。
反射性的上前两步，伸手扶住了那女人的腰，低头，正对上一张风韵犹存的丽颜。
"陆夫人？"杭州城说大不大，说小却也不小，怎么偏巧遇上了她？
她抬眸看了看我，亦是一脸惊讶，略有些迟疑的说："你是......萧公子？"
我微点了下头，确定她已经站稳后，即刻松开了手，并且连退了三步。方才开口问道："陆夫人，你的身子还好吧？"
"啊......我没事，只是走太久，有点倦了。"
眼一转，察看了一下四周，道："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夫人出门在外，连个侍女也不带么？"
"我素来都是一个人去庙里还愿的。"她顿了一下，神色微黯，"萧公子，佳儿他还留在杭州城里吗？"
我犹豫了一会儿，答："他现在待在客栈里。"嘴里虽然这般说着，却完全没有带她一同去的打算。
"真的？"陆夫人的脸上掠过一抹惊喜，"他那日跌跌撞撞的出了门，我还以为那孩子已经离开杭州了。"
我双眼紧盯着地面，一言不发。
"再过几日便是中秋了，萧公子，若是可以的话，麻烦你替我劝劝他。至少......十五那日回家吃顿饭。"
我看她一眼，声音依旧冰冷。"陆佳的事，我可做不了主。"
陆夫人幽幽的叹了口气，道："其实，佳儿心里头在想些什么，我这个做娘的最是清楚。他宁愿待在客栈里也不肯回家，自然是不想忆起那些叫自己痛苦的事。那孩子八岁以前，可是既聪明又稳重，谁料到，如今竟成了这样的性子。说来说去，全都是我的错，若当初......"说到这里，她突然哽咽了起来。
"陆夫人......"我皱了皱眉，只觉不耐烦到了极点，实在很想转身就走。
纵然这女人是陆佳的母亲，我也还是起不了一点好感。
陆夫人偏了偏头，拿衣袖擦拭了一下眼角，方才续道："佳儿他若不曾生在柳云山庄，应该就会有不同的人生了吧。"
我冷哼了一声，道："与其设想那些不可能发生的事，还不如把所有的精力放在眼前，毕竟......这一刻才是最重要的。"
她微愣了一下，忽然轻笑了起来。"萧公子果真是个与众不同的人，难怪佳儿会这般喜欢你。不知你能否帮我带一句话给他？"
"陆夫人请讲。"
"有劳萧公子告诉佳儿，一切已经发生，再么逃避也是毫无意义的。人啊，无论何时都应当向前看。"她双眼平视前方，眸里闪过淡淡的光，"那孩子虽然总是嬉皮笑脸的，其实心里比谁都要更加痛苦，还望萧公子你能够多劝劝他。"
我点点头，含糊不清的应了声，然后告辞离去。
我不认为自己又这本事解开陆佳心里的结，会答应替陆夫人传话，也只是......不忍见他痛苦罢了。
走回客栈后，一进房门，就见陆佳正横躺在床上，一脸负气的瞪着我。
我摇头失笑，轻问："又怎么了？"
他张了张口，气呼呼的说："小凉你骗人！明明说好半个时辰就回来，结果呢？你出去一个时辰都不止了！"
我上前几步，坐了在床沿上，笑道："抱歉，我回来的时候遇上了一个人。"
他一听，立刻来了精神，急问；"一个人？什么人？男的女的？长的好不好看，有我可爱吗？小凉你和他说了几句话，有没有一见钟情？......"
他这是在做什么，盘问奸情吗？这般下去，只怕要没完没了了。
"我遇上的......是你娘。"
"我娘？就算是我娘，你也不许跟她说话！"陆佳想也不想的脱口而出，然后微微的愣住了，"你刚说什么来着？我娘？"
我以前只道他非常讨厌陆信，如今才发现，只要提起自己的家人，他的身子就会变得有些僵硬。他可以掩饰自己的表情，却阻止不了身体的直接反应，这细微的变化，只怕连他本人都不曾察觉吧？
我轻叹了一下，缓缓握住陆佳的手，直到十指相扣，才将今日发生的事原原本本说了出来。
"要我忘记痛苦，一直往前看吗？"他动了动身子，将头枕在我的臂上，轻轻的笑着，"呵~她说出来的话还真有意思。不过，要我说的话，就该是......一个人无论如何努力，也终究是敌不过时间的。"
因为时光永远不可能倒流么？我完全不晓得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是决定认命了，还是......依旧满心不甘，想要报复呢？
"明日就是中秋了，你会回家吗？"
陆佳撇了撇嘴，道："我才不要呢！只要一回那个家，就会想起许多讨厌的事来。何况陆信那家伙也在柳云山庄里，光是见了他那张脸，我就什么胃口也没有了！"
我揉了揉他的发，道："中秋节总是要跟家人一起过的，别让你爹娘太过担心了。"
"可是......我比较想和小凉你单独在一起嘛！"他使劲晃了晃我的手臂，撒娇道。
我也不多什么，只低头与他对视，默然无语。
片刻之后，陆佳垮下一张俊脸，哀哀叫着："我认输，还不行吗？小凉你要我去的话，就算刀山火海，我也绝对不会皱一下眉头啦！更何况只是回家而已！只不过，你这回怎么如此奇怪，净帮着别人来欺负我？"
"我......"我张了张口，却不知如何作答才好
我会这么做，自然全是为了你。这种话，叫我如何说得出口？
陆佳睁大眼睛，盯着我瞧了一会儿，突然大笑了起来，一副了悟的神情。
"你又干嘛？"
"呵呵！"他伸手环住我的腰，心情大好的说："小凉你心里在想什么，我全都猜到了。嘿嘿！反正你无论做什么事情，全只是为了我。"
面上一片绯红，我偏了偏头，微有些不自在的说："是吗？你的心思，我倒也是略知一二。"
"哎？"他一脸惊讶，好奇的问："是什么？你都知道些什么？"
我伸手捏了捏陆佳的脸颊，直到那皮肤上起了红痕，方才靠在他耳边，轻轻的问："你这病......要装到什么时候啊？"
他吓了一跳，猛得往后退去，结结巴巴的问："你......你早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