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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霄——by风之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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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子,我哪敢呐!千真万确是想您呐。"珠儿红了眼。
"自从夫人为了生少爷而仙逝,老爷就一直把自个儿关在房间里,头三年里对小姐和少爷不闻不问,后来连珠儿也嫁出去了,更没人可以陪你们解闷说话......"
韩颖默默拍了拍珠儿的后背,递给她自己的手绢儿。
娘也已经走了四年了,韩修也四岁了......。
一阵风吹过,扬起了额边长发,迷散着遮住了双眼。爹爹,你什么时候才肯正眼看看韩修--娘用性命换来的你的儿子呢?十二岁的韩颖愁肠百转,在秋风中发出无声的叹息。

第 3 章
新唐建国历三代,到了武帝临政的初期,前朝的分崩离析,战乱纷频已成了遗梦残书。如今的天朝四海升平,被近百年征伐不休的战事蹂躏的百姓和土地终于可以休养生息。重农而不弃商的结果,就是开国后的短短三十年间国力极大的强盛。辽阔的领土上,处处是对李氏皇朝感恩戴德的子民。
富庶的土地自然会让周边的国家眼热心跳,弱小的国家如东海的高丽、南疆的大理及芨夷慑于强盛的兵力而俯首称臣。远在海外的东瀛则是因同源同祖,仰羡高绝的技术与渊深的文化而往来不断,友睦共处。至于国势较强的,如西边的西夷与北方的游族则目光灼灼,觊觎着丰饶国产,宝物天华,蠢蠢欲动,磨刀霍霍。
新唐的开祖得天下于马背,而历代帝王深知以中土广域博物,非有军力而不能平衡各方势力,所以每代执天下者,莫不重武轻文。虽然武帝登位后大力兴文督教,但朝中武将的权势仍要稍稍高于文臣。文官们为了加强自己在朝中的地位,自然想出种种手段,用尽各种方法与得帝王眷顾的将领们拉上关系,扯上裙带。如果要问,如今最受皇帝器重,军力最大,领袖武将的人是谁,所有人都会露出艳羡的神色,摇着头连叹想不到,想不到。谁能想到,此人既非皇亲,亦非国戚,不是名门之后,更非出于书香世家,年少离家从军,只用了不到十五年的时间,年仅三十有四,便掌握了整个新唐皇朝近半数的兵马。
韩剞,一个在朝野上下乃至邻国军营中叫得极响亮的名字,成为新唐军民心目中的战神,一个有如神的存在。据说,他英武神勇,于百万军中取上将之首级如探囊取物。又据说,韩剞上阵之时,常用赭石涂面画咒,以至于敌军胆寒,一击而溃。民间更说,韩剞身高八丈,虎目如炬,双手有万斤之力,双脚有破山之威。
所以说,传言都是不可信的!
韩颖眼中的父亲,只是一个父亲,跟普通人没什么两样的男人。
韩将军府中张灯结彩,红烛映天,一个月以来,天天如此,夜夜如厮。每天清晨,便有无数的官员生徒前来位于京城近郊的韩剞府第。贺礼堆成了山,可任来的人官阶再大,爵位再显,韩大将军说不见就是不见,所以从韩剞回京受封一个月来,真正见到他真面目的人只怕少之又少。月余下来,热情渐渐消褪,上门的人终于少了许多。
不管怎样,将军是得胜回朝,又蒙陛下恩宠,赐封爵位,所以府中该装饰的一样也少不了,只是一到夜间,万物俱籁之际,掩映的红烛便于漫天的喜气中投射出凄绝的悲凉来。
秋风阵阵,吹落一地的枯叶。月上树梢之时,韩剞一身白袍,坐在窗前静静地喝酒。他既没有身高八丈,也没有千斤之力,坐在窗边的,只不过是一个面目清俊,神态儒雅的男子而已。他的年纪并不大,应该说正当壮年,可是鬓边却白发丛丛,腰身挺得笔直,只是形容十分憔悴。烛光映在他苍白的脸上,平添了几分异样的红晕。
韩颖托着腮,出神地看着自己的父亲,纵然脸上有了岁月的痕迹,纵然心念成灰,形销骨立,韩剞依然是自己见过的最俊美的男人。
"十五了......"韩剞放下手中的酒杯,骨节突出的手指慢慢地抚摸着青色的杯沿。
"爹,又想娘了?"韩颖拿过父亲手中的酒杯,添上了清澈的淡酒。"少喝点吧,虽然这酒是淡酒,但喝多了总是不好,更何况您身上又有伤。"
"不碍事的。"韩剞头倚着窗棂,痴痴地看着窗外又圆又亮的月亮,喃喃地低语:"你娘,离开我已经整整六年了,六年啊......"突然一阵猛颤,韩剞剧烈地咳起来。
"爹!"韩颖轻轻地拍着父亲的背,蹙起了眉尖。母亲体弱,生下韩修之后只撑了不到三个月就撒手人寰,偏偏仙逝之日会是中秋月圆之时。每年的这个时候,韩剞都会把自己关在屋里,整整一个月不出屋喝得酩酊大醉,能进屋陪他喝,陪他聊的也只有韩颖了。
"颖儿!"韩剞的嘴角现出一缕红丝,看得韩颖心如刀割的一般。"你已经十四了呀,成了大姑娘了。"温暖的手掌摸着韩颖的头顶,就像好几年前常做的那样。
"唔......"韩剞突然手捂胸口,痛苦地缩在了一起。豆大的汗珠顺着惨白的面颊流了下来。
"爹,爹!"韩颖急忙抱住了父亲倒下的身体,利落地从怀中取出二颗指肚大的红色药丸,捏碎了外面的蜡壳塞进了韩剞的嘴中。
急促的喘息渐渐趋于平静,紧蹙的眉峰也渐渐舒展开,韩颖长出了一口气。
"如姬......"当从父亲口中听到这如梦呓般的两个字时,韩颖露出了一丝苦笑,仿佛又听到了当年母亲离终时急切的话语。
"答应我,答应我,剞,不要来找我,为了两个孩子,答应我,答应我!"回答她的只有韩修烦躁地哭闹声。
"如姬,你......为什么要这么残忍。"韩剞的面孔扭曲着,迟迟不作肯定的答复。
"不要恨我,不要恨孩子!"美丽的双眼满是泪水,失去血色的樱唇吐出了韩颖听不懂的话语。如玉珠落盘一样,清脆而甜美。韩剞的嘴中也吐出一堆无法理解的词句,如哽咽,如低泣。最后,韩剞艰难地点点头。
失去如姬的韩剞就像失去灵魂的躯壳,拒绝了朝臣的提亲,拒绝的皇帝的指婚,以影为伴,独自守着与妻子共建的家园。有时候,韩颖甚至恨起远在天国的母亲,既然已经离开了,为什么不索性从父亲的生活中离得干干净净,而要一点一滴地夺走父亲存于世间的一切勇气和活力。他答应了你不会自绝,但在战场上,抱着必死决心的人拼力杀敌的时候,何尝不希望敌人的刀剑早点刺入自己的胸膛。
"颖儿,颖儿......"唤回出神的女儿的注意,韩剞淡淡地笑了笑。"不要担心,我没事儿的。"
"我知道,爹一定不会有事的。"韩颖满面愁容。
"你也长大了,我想,是该给你找个归宿的时候了。"
"噫耶?"
"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许多姑娘都要嫁人了呀!"
"不要,我才不要嫁人,我要一直跟在爹的身边服侍爹。"心中一惊,韩颖拉住了父亲的手臂。
"傻丫头,你又能跟爹多久呢?"没有悲哀,有的甚至是一丝淡淡地悠然。
我才,不要嫁人!韩颖咬住了下唇。嫁了人,父亲的心愿一了,那他生活下去的支持还有哪些呢!
"修儿一定会怨我,我从来没有好好关心过他,我一直很惭愧,但始终下不了决心去改变,想来如姬在天上也一定会不安的吧。"韩剞叹了一口气,目光再次投向了窗外。
"小修一直很懂事,他,不会怪您的。我知道,他长得太像娘了,您每次见到他,心里都一定十分痛苦。"
"你真得长大了!"韩剞温和地笑了笑。
"颖儿,你也该知道你真正的身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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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的月亮十六圆,今夜的月色格外显得明亮。幽深的夜空中除了少数极亮的星星发着荧荧微光,只有皎皎的一轮满月散放着耀目却又柔和的银光。
晚春的夜风中已经掺杂了过多的花味树香,午时暖热的阳光将盛放的花朵与翠叶青草的味道淬取得浓浓酽酽,尔后在深夜清风四起时缓缓地释放出春夜特有的清爽气息。
风拂花影动,疑似玉人来。花影未见真动,但玉人却是真地到了。
紧蹙的双眉和炽怒的眼神,咬噬的唇瓣和微颤的双肩。月光洒在她翠碧的轻衫雪罗之上,颤射出一泓碎玉流华。手,很纤弱,但泛白的指节透露出的坚定却无法叫人漠视。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月下的玉人举起了,青晃晃的手中的利斧。
"啊-呵-"身边响起长长的困乏呵欠让手握利斧的少女微讶地转回了头。
"是你?!"少女放下斧头,狠狠地瞪着冒然的闯入者,"这么晚了不睡觉,你跑到这儿来干嘛!"
"你呢?三更半夜不睡觉,鬼鬼祟祟地拿斧头到后园来又做什么?"清脆的童音冷淡而沉稳,一点没有六岁孩子的稚气与青涩,反而处处透着与年岁不符的世故与成熟。
"哼,小毛孩子,凭你也能管起我了?!"少女倒提着斧子,逼近孩子的面前,"你看看你,不过才到我胸口,我一根指头就可以把你戳翻!"
孩子冷冷地看着少女在自己眼前晃来晃去的修美指尖道:"你不过是比我大了八岁而已。等我长到你的年纪,只怕你未必敢再如现在一般的嚣张。"
少女愣了下,突地笑了起来,笑得弯了腰。"好,我等着哦,看你到了我这般大时是如何地‘欺侮'我!"摸摸孩子的头,少女突然地在他的脸上响亮地吻了一下,孩子涨红了脸后退了一步,"姐,你干嘛啦!"
"干嘛?"少女眼珠儿转了转,"当然是‘欺侮'你喽!"烦躁的心情似乎平静了许多,韩颖一把抱住了眼前的韩修。
"姐!"韩修羞红了脸,用力推拒着。
"嘘,别乱动,让姐抱一下,抱一下就好!"韩颖轻轻地说着,紧紧地搂着怀中温热的身体。月光照射在她的脸上,单个看都很平凡的五官偏偏组合在一起就散出说不出的魔魅气质。
"以后,就只剩我们两个了。"

冬十二月初,新封的靖远侯韩剞因箭伤在京中殁,时年仅三十四岁。武帝敬其一生精忠护国,战功彪炳,特许其与妻子合葬王陵,以亲王制例安置。特旨赐靖远侯遗孤韩修令父爵,其女韩颖入宫封四品女官,领闲职,俟制满后择王公亲贵之合适之子赐婚姻。
十四岁,韩颖踏入深沉的后宫。这一去,再也没有出来。

第 4 章
"小修,
近来过得好吗?姐姐我进宫已经快半个月了,你有没有想着姐姐,做梦梦见我呢?皇宫好大,到现在我还分不太清宫道,所以都是不太敢到处逛逛。我现在是掌管宫里妃嫔衣饰的御衣,虽然是四品的女官,但其实也没什么事。当值的都由老宫人承担,陛下他只是给我了一份很闲的差事而已,所以你不用担心我啦。
宫里有很多好吃的,也种了很多各式各样的花儿,有些是我都没有见过的呢!有十几天没亲到小修又嫩又香的小脸了,姐姐我真是好想你!
对了,我临行前叫你把后院的那株柏树上攀生的藤蔓砍掉的,你有没有照办啊?我在宫里也看到了一模一样的这种藤蔓呢,听宫里的花匠说,原来它有个很好听的名字--凌霄!可我还是不喜欢它。
过些时候,我再申请回家看你吧!
姐颖字"
*****
"姐姐,
你在宫里一切安好吗?家里很好,虽然有时会有些烦人的苍蝇来打挠,但都被我打跑了,所以家里的事你不用操心。
后院的藤蔓在你走后第二天我就叫阿福砍掉了。我记得小时候你是非常喜欢那株藤蔓的啊,而且几乎天天要拉我去看呢,可为什么你现在会那么讨厌它啊。
宫里不比在府里头,你的性子要收敛些,不要随意地坏了宫里的规矩。你进宫才半月不要动不动就申请回家,这样会被别人笑话的,你的脸丢了不要紧,可我现在是靖远侯,你不要让我在外人面前抬不起头来好不好!
注意身体!
弟修"
*****
"韩修,
你那是什么话!!我会给你丢脸吗?啐!告诉你,今晚开始我就夜探皇宫,看你能把我怎么样!"
......
"小修,
不得了了,不得了了!我偷偷告诉你,你可千万不要告诉别人噢!
我昨夜遇到仙人了哎!我上次听见御衣局里的宫女说杏吉园附近有人常见到鬼影,所以我决定了,今夜我要去那里看看,说不定真得可以和鬼聊天哦!

......"
好紧张,好兴奋!停下笔,韩颖仔细地将信封了口,放在桌子上。

虽然已是初夏,但夜风还是有些寒意。韩颖特意找了件深青色的长袍披在了身上,又去掉身上会叮咚作响的钗环琚佩,想了想,挎起了小肚长提的竹编漆篮。若是寅夜时分在宫里乱转总不免运气不好会遇到夜里巡视的宫内侍卫,只要说是出来采夜玉花露回去熏衣,想来是应该可以蒙混过关的。收拾妥当,韩颖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夜里宫中一片寂静,偶尔从草丛石隙中传来几声单调的虫鸣。空中有些薄云,遮住了些许月光的清辉。走在青石铺就的路上,呼吸着夜晚清凉的空气,韩颖觉得日间杂喧的燥闷之气瞬间消散了许多。凭着记忆,她默默计算着时辰,避开巡夜的侍卫队,穿过数个院落。
眼前的别院静静地守在皇宫偏僻的一角。与皇宫建筑格格不入的风格显得如此突兀,但又好象天生就该如此般和谐与美丽。没有高耸的亭楼,最高处不过是二层。全木的构造,纸制的拉门,典雅而朴执,凝重而秀美,屋前有浅浅的水塘,长年放养着种种珍禽,连宫里唯一的一对鹤也悠游其中。这里是宫里最安静的角落,却也是最让嫔妃们眼红心跳的所在,对她们来说寂寞与妒火的存在。
这就是樱妃的住处吧,默默地凝望着死寂的宫殿,韩颖心中泛起一种奇怪的感觉。只是为了满足这位受尽宠爱的女人复仇的心愿,数以千计的将士埋骨异域,永远也无法回到故土与妻儿团聚,为父母尽孝,还有自己的父亲......,应该恨她吗?韩颖苦笑,父亲的伤逝虽然是有自找的嫌疑,但如果不是为了替那个女人复仇而远征东瀛也不会这么早离世吧。可是......果然还是激不起愤恨之心。失去了国家,失去了亲人,孤独地活在异国他乡,忍受着周围的陌生,忍受着宫中的倾轧,忍受享有四海,拥有无数女人的夫君的次次背叛,还会有什么幸福可言。
"不管怎样,我要比她幸福许多了吧!"喃喃自语着,韩颖绕到雪樱阁的后院。樱花早已谢光了,成片的樱林上已经长满了青翠的叶片。早就听过樱花的盛名,而樱妃也是以爱樱出名的,想来当樱花盛开的时候必是一片繁盛景象,或许,明年的时候,自己还会在宫里,界时应该可以看得到吧,韩颖嘴角边漾起明媚的笑容。
越过草亭,面前的小小山丘让她停下了脚步。虽然宫中并无明确的禁令,但韩颖却也隐隐知道,面前这看似普通的山丘是块禁地。据说,在山丘的另一面向阳坡上,安葬着不久前突然离世的紫衣侯李朝剡,但事实如何谁也不知道。对于这位年轻的皇族韩颖并不陌生,早在进宫前,关于这位皇帝的胞弟的种种流言就传遍了朝野,他的各式神秘事迹成为百姓官眷们茶余饭后的某种谈资,对于这位皇室的异数,韩颖早就怀着异常的好奇和向往。
谨慎地环顾四周后,韩颖步上了小丘的石阶。说是小小的山丘,却也有三百多级台阶,等登上了顶端的望月亭,韩颖竟也有些娇喘连连了。
"天......"
就算再有充分的准备,当韩颖将目光投向坡上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发出了惊叹。发觉自己的声音太响,担心引来巡夜的侍卫之故,她捂住了自己的嘴,却险些将手中的竹篮摔落到地上。不知何时,云已经散开了,深青色的夜幕上,悬着一轮明亮而不耀目的弯月,清辉盈盈,将坡上映照得格外明亮清晰。山坡的正中孤零零地立着一块石碑,围着它,漫坡长满了说不出名的小草,纤弱的枝叶努力地伸展着,每株的顶端都开着紫色的花朵,随着夜风摇曳生姿,发出沙沙的声响,如月下的紫衣舞娘和着夜风轻歌曼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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