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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落春仍在 第三卷 同室操戈——by六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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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五 我要分家

苏子鱼醒来时先听见屋外沙沙的下雨声,一时想不起自己身在那里。
彷佛是在武昌郡国府里午睡醒来,鹩哥兰花儿还等著自己去喂食,福叔和秋水随时会端一碗人乳上来要自己吃药,奉勤神出鬼没的钻出来提醒自己练功时间到了。
没有昏昏噩噩的车厢,没有火光冲天的夜晚,没有兵戈喧嚣血腥肆虐,也没有隐瞒、被判和利用......
如果是这样,多好。
如果那只是梦,多好。
可他知道不是。
满室淡雅的香气,青瓷骑兽的烛台灯火辉明,床头依靠的人梦中还微微蹙著眉,额头上缚著长长的布带。苏子鱼的眼睛盯著床尾吊著的双龙绣金香囊,脑子里一片空白。此时间他心中没有恼怒也没有愤恨,没有伤怀也说不上平和,良久,举起手向司马兰廷被砸得头破血流的伤处捅去。
使力一戳,白布下面没有如期浸出红色,司马兰廷眼光灼灼的盯著他:"过了一天伤口结痂了。"
苏子鱼收回手垂著眼帘看自己的手指,长长的眼睫毛像小扇子,遮住了黑溜溜晶亮亮的眼珠,也遮住了眼睛里的喜怒哀乐。室内一遍安静,司马兰廷既怕他开口又期待著他开口。
"皇太後,我姨娘现在如何了?"
司马兰廷如水的目光沈静的看著苏子鱼,许久没有回话。在他心里皇太後以前是个障碍,现在这个障碍就像苏子鱼打碎的那些精美瓷器,再没有吸引他关注的地方,只是为了不引起更大的怨愤,他选择不予直言。
苏子鱼等了半晌突然明白了,背过身去冷冷喝道:"滚。"
司马兰廷眼神微暗,沈默半晌几不可闻的叹息一声:"伤口痛吗?有没有另外的不适?"
苏子鱼一口回道:"滚"
司马兰廷对这种极不配合的行为心中恼火,一时也不再说话。沈寂片刻,苏子鱼突然坐了起来,右手才动,肩头上伤口即被扯得一痛,"嘶"了一声,用左手压著胸口在喘气。
司马兰廷站了起来:"怎麽?觉得气血不顺畅?"
苏小哥闭上眼睛,充耳不闻。
慢慢坐回床边,司马兰廷盯著他的右肩头:"不想废了右手这几天就小心些。其实这肩头的伤好办,只是......不知道为什麽你体内真气激荡不休。元神损耗了还患了内伤,我都不敢把你交给别人医治。你是不是用了释天则?"
苏子鱼加了两个字:"滚远点。"
准备开始打坐调气。
司马兰廷本来就不是好脾气好秉性的主,这是对著苏子鱼再加上他自己又内心有愧才忍了又忍,吞下怒气好言相劝道:"如今你体内真气不稳,两股内息时时翻腾相斗实是凶险,没有想好对策千万不要妄动,以免引发更大的危机。"
忍气吞声的北海王少见,从善如流的苏二爷更少见,那里肯理会司马兰廷的逆耳忠言,当下抱守归一,开始打起坐来。
见他这样,披著羊皮的俊美王爷终於冷下脸,露出虎狼本性,手轻轻一杨,弹出一抹粉尘。苏二爷应声而倒,瞪著一双杏眼恨不得扑上去就是一通暴揍。
两人对视有一盏茶的时间,北海王脸色阴暗的站起来:"我去传人送点食物上来,你先进点食再说。"
苏子鱼道:"呸!"
司马兰廷没理会他,径直往外走,刚踏出房门甩出一鞭子"啪!"地一声将雕花精致的木栏击得粉碎。外面等著的两个小丫头吓得一哆嗦。
其实扬声就能唤人,他出来纯粹是忍不住想撒撒气。杨家一倒台,势力初初更替,万事殆新千头万绪,有人忙著集结新关系和旧势力撇清关系,有人忙著争功巩固新势力,有人忙著逃跑,有人忙著排除异己。只有他忙著拼命挤出时间照顾苏子鱼,每隔几个时辰看诊一次仍不放心,赶著空就来亲自看护。
却不过是热脸贴上了冷屁股。
也不是生苏子鱼的气,觉得憋闷无力而已,这一回素善权谋的北海王真的不知道如何才能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了。
拖著,哄著,硬撑著吧。
以後几天,两人之间仍是这般冷言冷语横眉相对,只是苏小哥放聪明些了,自己的伤总归要医的何必跟自己过不去,让人每次下药才算完,这不是犯贱麽?所以司马医生说到养伤治病时,他是不反抗的。司马兰廷也庆幸,起码没出现最让他害怕的情形,没闹著硬离开王府回他师父那里去,算不错了。可他这担心其实是多余的,苏小哥此时还真没想到这碴儿,他打得是另一种算盘:分家。
三天之後,苏小哥的手臂基本无碍了,司马兰廷再近不了他的身。苏小哥麻利的搬回栖逸院,叫来奉明说要在院外面修溜儿围墙起来,堵了从府里到院里的路,在东墙那面开道大门从此和北海王各过各的。
苏小哥语气强硬,根本就不是商量而是主意已定。奉明在此事上并不认为哥哥司马兰廷做错了什麽,劝了半天无果,也气道:"二少爷这是打定了主意闹分家了,既然分了家老仆我是王府的总管,便管不到小少爷府上了,无法帮二少爷修墙挖门。"
财大气粗的苏小哥抱著养父苏卿怀,外公杨骏留给他的两份遗产毫不气弱:"明叔不帮我就算了,我自己请人回来修。"
其实只要司马兰廷发句话,苏二爷抱著银子在洛阳也找不到人给他修墙挖门,谁敢妄动北海王府啊?可这麽一来就等於逼苏子鱼离开,司马兰廷是不会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听完奉明的转述,司马兰廷苦笑半刻,只得派了工匠来修墙开门,改掉一些品衔上屋宇用度的违限之处给苏子鱼单用。
这些工匠表面上听苏子鱼的意见,但私下里根据王府的指示留了很大余地,门是正正经经的开了,可那墙修得却不那麽实在,上面花窗月洞,雕栏玉砌做得像高了一截的廊壁。对外有人问起,司马兰廷还得宣称是"成武侯之弟,除逆有功特别褒赏的。"正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九十六 祸福不定

苏子鱼知道奉喜死了,是在搬进栖逸院的第二天。他是司马兰廷划给苏子鱼的人,苏子鱼去武昌奉喜没跟著走已经不合常理,现在苏二爷要分家,奉明再推说奉喜执行其他任务去了苏子鱼也不会善罢甘休。
或许是这几日眼见听闻了太多死亡,苏子鱼知道真相後并没有太激动的反应。他问奉明是什麽时候的事,奉明还想瞒他,回说是苏子鱼去武昌後喜子执行任务时出了意外。苏子鱼沈默的听著,心里追思起去武昌前後的情形,突然打断道:"不对,明叔别瞒我了,是我离开洛阳的前一天出的事吧?"
奉明一惊,露出愕然的表情,他不知道苏子鱼是推断出来的还是有人走漏了风声,只得原原本本把事情讲了一遍,最後劝道:"这事二少爷也别怨殿下,他也是为你好才瞒著你的。"
苏子鱼不置可否,只说要去看看奉喜上柱香。
回去王府後,奉明甚感欣慰。对司马兰廷说道:"小少爷也知道识大体了。"
"不是。" 司马兰廷的脸藏在明明暗暗的烛光背後显得清冷而孤单,"他现在不去寻仇生事是知道自己伤还没好,他是不肯让人占半点便宜的人,还是叫羽卫暗中把他盯劳了,别让他闹事也别让人伤了他。"
看著自己一手照顾大的司马兰廷,奉明不觉忧心忡忡,有些害怕两兄弟继续闹下去间嫌会越闹越大,最终让北海王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一点人情味又消散殆尽。
的确,苏子鱼这人大大咧咧却并非不知轻重,趁府里乱糟糟的在改造中索性住到了白马寺里。一则为养外伤,二则为了医治内伤。
师祖道安又禅定了,慧宁师伯似乎料到他会回来对他的出现毫不意外,只对他的伤势大皱眉头。这个一向老成持重的和尚差点跳起来暴打苏子鱼。
"怎麽搞成这样的!就算你师父没教你量力而为,你自已也该懂得开源节流适可而止吧?"
这可真是冤枉慧远了,为了教育苏子鱼他连神通幻境都用过,可夏虫不足以语冰,徒弟不受教,有什麽办法?
慧宁老和尚发脾气是千载难逢的,苏子鱼恬著脸喊著师伯救命,慧宁也只得容他泼皮耍癞。很快,恢复常态的慧宁一面切脉一面用佛释高僧独有的神识内察之法为他诊断。
"元神尽耗,真气混乱。这违背佛门修行之法的外入真气,滋滋不绝动辄随意而来,自动自发循环不休。虽然不是刻意而为,其气如丝如线尚不至於成灾,但天长日久日积月累也不过是养虎为患。最难办的是你如今需要行气育神,如此境遇却不敢妄动,一个不好便是走火入魔,只得神仙可救了。"
苏子鱼闻言大惊:"我不过是危机时刻用了道门的释天心法,如果与自身真气不相容那师伯替我化解压制即可,怎麽会继续自发吸纳天地元气入体,滋滋不绝周行而不殆呢?我听说修道之人,如果开了窍便进入引气期,至後来可以从气而出丹,由丹而孕神,引神而返虚,到最後洞察天地,从而飞升天界。难道师侄我不明不白的竟然要做神仙了麽?仙道简要,佛法博精,非让我选我还是宁愿成佛的。"
他在这里嫌弃人家修仙之法是下乘之道,却不想想他现在只是可以牵动灵气入体,还不可为己所用甚是凶险。即便可以好好的为己所用,那修仙之人从引气期至飞升成仙悟性够福泽深的也得花上百年,运气差点悟性低点的得花去几百上千年,那里轮得到他?
慧宁毕竟是得道高僧,对他这些狂言乱语听而不闻,一直眉头微皱,沈思半晌忽道:"你看见过旋风吗?"
"啊?"
"原本风平浪静的之处,若是有两股相反方向的风流,一股从左至右旋转而另一股从右至左旋转,两相绞杂在一起便会形成盘旋之势,很容易就将周围的事物都牵引进去。现在,你体内的真气就像一个旋涡,能够自发的牵引灵气入体,却不是有规律的也不能为你所控制,所以真气在你体内散乱无章,越演越烈。依我之见,你体内原本就有异类真气存在,虽然表面无恙,其实暗藏隐患,因此才能一触而发,启动之後急骤形成旋涡。"
苏子鱼认真思索:"难道跟我幼时自己胡乱练习了释天则心法有关?"随笑起来,"那我不是因祸得福了?如此自引自发今後我不需练功,真气便可自然增长,过不了几年恐怕连师伯都比不了我。哈哈哈,正合我心意。"
慧宁轻轻一叹:"原来如此。你也无需太担心,有此际遇其实难能可贵只是福祸各半。是福,便如你所说事半功倍平白可添旁人数十年功力;是灾,不过如舟行乱水重过载量,想我莲宗一脉能人辈出至少也能保你不至灭顶。"
苏小哥明明一派无心无肺,洋洋自得,偏偏慧宁却能一眼看穿揪出那傻话背後的愁意,没有斥责,没有推诿,淡淡然言语之间情谊甚笃,倒让苏子鱼一下子红了眼眶。
"师伯......"
慧宁安慰的拍拍他的手背:"为今之计,需找两名功力高出你数倍之人,其一为你克化莲宗真气百溪归流循序建次,其一为你理顺道家真气冲开淤节导正循环。师门这边咱们几个老和尚都堪担当,只是释天则......未知令兄可否担此大任?"
通常门户之见乃是武功修行的大碍,百年来一直暗中较劲的释道之争比之普通的门户之别,盘根错结牵扯更多。换了别处莫说坦诚合作,就是两宗相安共处也是不易。但道安一脉不愧是得道大家,兼容并济之旨非是做给人看的表面功夫於此事上就可窥见一斑。况且这同力施法还是将自己的法门诀窍毫无隐瞒的暴露於他人眼皮底下,换了旁人也必不肯如此爽快。这慧宁往日行事作风和慧远的妙用亲切、绵密回互,和慧清的机锋峻烈都大为不同,他理事颇有些随波逐流之态,今日决断明辨之快让苏子鱼不得不刮目相看。
即便如此,他仍是对慧宁的提议不大接受。
"师伯......还有没有其他的办法?"他才跟司马兰廷分家,现在要他去做小伏低想想都觉难堪。
慧宁一眼瞥来,万般心事似乎尽入法眼,五脏六腑的花花肠子都被穿了个透。这位道安门下的首席弟子一针见血的指出:"一起便觉,一觉便转。此是转祸为福,起死回生的关头,切莫轻易放过,当做儿戏。义气之争还比不过性命攸关麽?"

 

九十七 是非之执(一)

又过了三天,奉勤和秋水从武昌回来了。苏子鱼见府里的工事也进入尾声便搬回了栖逸院,免得慧宁见著他就唠叨。
苏子鱼虽然单分出来,可府里的下属仍然把他当成北海王府的二爷,只当他闹闹脾气以後还是会搬回去的。也不是头一遭闹这事儿了,最後苏二爷还不是被哄回去了?
王府里怕下人不得力,把奉勇调过来当了大管家,明眼的都清楚奉勇得了这回历练怕是以後铁定要晋升的了,明叔虽然还健朗毕竟年纪也不小了,今後两家并回去奉勇便可分担些责任。苏子鱼对这些一概不理,反正人派给他,他就使唤。也不计较,也没动过外面另请的心思。正因为他这种态度,大多数人都认为用不了多久这隔墙就是会被推倒的。
其实那些人事干系苏二爷压根就没想到过。这也是人的惯性,习惯成自然,他觉著家分了,自然人也是得分的,原来常跟著他的人分过来跟他不是天经地义麽?这些事情他是不费心的,他费心的是自己的伤事。
这伤吧,要是不管他,一时半会也死不了。可讳疾忌医实乃不智,他自然知道只要自己开口司马兰廷大约是毫无推迟的,但就是开不了这个口。开了这口就等於原谅,等於自己妥协了司马兰廷思想作为,等於放任了那种自己深恶痛绝的行事手段。
他实在是,过不了这个坎。
挣扎计较间,他想起了和司马兰廷初初相识的惊豔,想起了两人从憎恶走到互助互爱的过程,想起了洛阳城下的那盏红灯和紧紧握住自己的那双手,想起了无数个相偎相依促膝而眠的夜晚。更想起了当日分别他端坐马上堂堂正正的回答自己"会考虑"转眼却阴谋诡计使之不尽,想起了假山之上所看到的满城火光听到的盈耳哭号,想起了那个人满手血腥,视人命为草芥蝼蚁,想起了那人善念难存一心只为权力利益。
仁能善断,明不伤察,直不过矫才是懿德。可那样的人是自己心心念念誓之永伴的唯一至亲至爱,实在让人难以接受,心痛心灰。
苏二爷在新修的隔壁下转悠了好几个时辰,於是非之间计较不休,恍恍惚惚间也不知何时转到了王府西侧门。回省过来正好对著门上题匾,恨恨看了半刻终於抬脚往里走。
却不想,被拦住不让进。
杨骏倒台後,头一号受益的是贾南风和司马玮。一个扳倒了压在头上的两座大山,从此宫中便真正成了贾氏天下,一个顺理成章接管滔天权势大半江山收入囊中。下面的,原内殿中郎孟观和李肇,叛变过来的中护军张邵,原禁军副统领淮南王之子司马繇包括宗室栩军统领司马兰廷皆受益匪浅。
在此次倾覆行动中司马兰廷自知不是冒领头功之时,收网之後只按当初索求的条件由郡王升封亲王,承其父爵号为齐王,并入主御史台领御史中丞职。虽然同是人臣,这臣於臣之间的权力就大不一样了。
御史中丞外督刺史,内领侍御史,受公卿奏事、举劾百官、推鞫刑狱,有威吓监察朝众之势,非当日一个小小统领位可比拟的。霎那间冷僻乖戾的齐王司马兰廷人缘突然暴涨,齐王府门庭若市每天等著王爷接见的天朝官员品衔从低到高塞满了王府阶堂。
升了官,掌了权的司马兰廷仍然是那个脾气阴冷不近人情的司马兰廷,对於来访之人一概挡架。早前没啥关系的也就罢了,却拦不了一些旧时"交情"不错的贵族纨!子弟。因此齐王府又全部更换了门房守卫,从栩军里面抽调人手合著御史台的衙吏组成铜墙铁壁,人情旧情一概不讲。
就这样,也把苏二爷挡在了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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