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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落春仍在 尾卷 烽火千城——by六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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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见祖七的评价苏子鱼心里一阵悔痛,他清楚司马兰廷的才识武艺,也清楚他的抱负志向,一别之後也时常在想,若是他真的荣登大宝又肯改掉轻视百姓心态,或许真的是天下之福。但却变成了这样,才短短两年情势天翻地覆,究竟为了什麽?
一场干戈化解於无形的希望几乎无法实现了,祖越名慷慨忠勇之态十分触动他,几乎脱口而出要与其共同进退,可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司马兰廷,怎麽放心得下司马兰廷!心里一派焦急,乱而无序。即使知道自己过去也帮不到什麽忙,可又怎能忍下心不管不顾。如果他兵败被捉被诛,那岂不是自己一生中最大的憯痛。亲父、养父危难之时他无法出力,难道此时轮到司马兰廷自己仍旧避在一旁眼睁睁看著不成?司马兰廷是他唯一的至亲啊,更何况他们本比最亲的人更为亲密。
苏子鱼首次发现自己也并不是那麽悲悯苍生大爱无疆,至少在司马兰廷的危难面前他无法静下心来考虑"他人。"瞪著眼想了一晚上,苏子鱼振了振精神,准备天亮後跟祖越名辞行,即使自觉无颜也不能继续呆在平阳守下去了。
祖越名知晓他的决意并没多说什麽,在他看来苏子鱼即使再热切可靠,再聪慧投缘,也毕竟不是将领,也不占据什麽势力,对守城攻防并无多大助益,况且前往助解兄长之困也是理所应当的。他叹了口气致歉无法出力相助,叮嘱苏子鱼一路小心还让人牵了两匹快马来,算尽绵薄之力。
二人正说著话,因昨天苏子鱼带来消息而特别派出的斥候忽然回报:"西秦大军应有异动,豫武王帅先遣部队朝秦晋边界而来。本朝斗城西秦大将仇梌也朝另一座边城永石而去。"
祖越名脸色一肃,仰天闭眼道:"来得好快......"
苏子鱼唇色煞白,满眼黯然:"是因为我......是因为我,他们才提前来攻的。"
祖越名眼中迸射出坚毅的光芒,拍著苏子鱼肩头安慰道:"迟早都要来的,或早或晚情况都没有多大区别,你不用自责。"
苏子鱼额头上渐渐渗出冷汗,急喘两下终是再说不出要走的话了。

 

百册七 无援之战(二)

虽有未雨绸缪,可事情仍然发生了。
三天前收到西秦传来的讯息後,就再没有只言片语传回来过。算算路程,苏子鱼大概是五天前落的网。
已经不能再等了......
从屋檐望上去,尚不满圆的淡月完全被遮盖在厚云之下,曲城的子夜黑沈而静谧,正是出城最好时机。如果再拖延半个月,等司马顒的主力部队穿过邺城退路大开,那时候损失会减少很多也安全很多,算计了两年的"全身而退"可以得到最大程度的保障。
可是,无法再等了。
司马兰廷眯著眼眸,转身间衣袖拂曳过光华的桌面,除了应声而灭的烛火不带起半点尘埃。奉祥等在门外,头脸全落在阴影里,在司马兰廷跨门而过时低低的说了一句:"王爷,保重!"
司马兰廷身形顿了一顿,微微侧过脸去看静静伫立著的贴身侍卫。这麽多年了进出有他,一切都打点得妥当周全,一旦离开了去就会像突然换了手用筷子一般,处处不惯。可是奉祥必须得留在曲城,因为"司马兰廷"退守在曲城。
从来没有好好端详过这张脸,现在才发现奉祥也是长得一表人才的,如果不是自己身边的人,如果不是生在这个时代,凭这般才貌想必会过得一帆风顺,至少不会英年早逝。他年初才和秋水成了亲,好像月前还有了喜讯,原本正值人生得意之时啊......
司马兰廷收回了眼光,想说一句:青州的老婆和孩子,不用担心。但这样一句话不像是宽慰更像是威胁,突然感到一种於心不忍。於是齐王大司马将自己的佩剑取下来,递给奉祥,只说了一句:"活著回来。"
奉祥眼眶一热,忍泪点点头,沈默著用双手接过了剑。司马兰廷没有再交代什麽,擦身而过径直而去。
他们都知道,这一分别只怕是生死两重天,因为被留在曲城的,都是拖住长沙与河间的弃子。为了青州和它後面真正的"壁垒",这子,必须得弃,还必须得弃得有价值。
弃子,是三万士兵、大半王府家臣。
一袭深紫色厚衣的司马兰廷很快消失在奉祥视野内,融入同样暗沈的夜色里。他脸上经过易容修饰已掩盖了原来过人的相貌,又刻意收敛了气势,此时看上去就是普普通通平平凡凡的贩货商贾。这趟行路,可算得上真正的逃亡了,只是临时变作了救寻而已。
若不是苏子鱼在西秦出了事,真的司马兰廷本应该潜行往青州去,从此以後冷眼旁观中原的烽火屠戮,看谁占了洛阳成为下一个群起而攻之的对象。唯一可虑的是,曲城这里的替身能不能完成任务,成功牵引住那两支临时团结起来的番王军队。司马兰廷跨出内院前最後一次担忧自己那微显稚嫩的替身,然後他就看到了"司马兰廷"。
一个真正的"司马兰廷"。
乌黑透亮的长发垂在雪白华贵的衣衫上,头顶的金冠闪闪灼灼划亮了夜空。俊美容颜上覆盖著冷酷之色,一双冰寒似的眸子投射出嶙峋锋利,眉宇间散发的英霸之气和举手投足间傲视天下的雍容,毫无掩饰的向人迎面压迫而来。
"像照镜子一样。"司马兰廷目光如电,扫视著眼前之人,平淡无波的话语听不出情绪:"也只有你才能达到如此效果。奉南自幼被训做替身,也难以企及。"
"别人怎麽跟我比?"那人连司马兰廷清冷的声音也学得毫无二致,只是轻轻拂著自己脸颊的动作用在"司马兰廷"身上,看上去多少变了风味,让人感觉有些恶寒。
司马兰廷因此眉头微皱,那人却越发变本加厉,用手缓拂过眉间,轻轻笑起来透出些许妩媚:"也许你猜到了,我常常扮成你面对镜子,慢慢抚摸,就像你真的在我身边......"
"岐盛!"毒蛇一样的鞭子透著劲力闪电般击出,那人不避不躲用手臂拦挡了一下,一缕豔红即刻侵染蔓开,透过雪白的衣袖滚烫的热血一滴、两滴洒落在泥地里。
归藏鞭一击而没,司马兰廷清澈得像寒潭一样的眼睛盯了对面那人片刻,恢复到平静无波,淡淡的说:"何苦惹我动怒。你在洛阳待得好好的,来这里做什麽?"
岐盛勾著嘴角呵呵笑起来,眼光流转间透过嘲讽:"谢谢王爷给我定的好前途。"
司马兰廷执政两年来,因为心力不在此间作风并不严苛,刻意引导放纵之下,朝中也并非没有与其做对者。这些人中间,岐盛隐然是名主心骨,两人关系冷淡疏离是仕族中人都清楚的,他现在官居治书侍御史之职,不大不小却慢慢握了御史台上下实权,以他的实力和同司马兰廷表现出来的关系,即使司马兰廷倒台,也不会受到什麽波及。
"可是,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总有一天我们师兄弟的名分,我替你做过暗探间谍之事都会被有心人挖出来吧。"
司马兰廷的目光霎时变得咄咄逼人:"你想怎麽样?"
岐盛垂了眼帘,突然非常认真的问:"你这是去哪里?"
司马兰廷看著岐盛,半晌才说道:"我的事瞒不过你,我也没想严严实实瞒过你,想必此间的布置你心里有数。"
"呵!"岐盛目光霍地一跳,霎时又黯然下来,不知是激愤还是伤怀,音量忽高道:"但你没有想要知会我,也没有想要让我出力,你把我排除在外了!"
"出了那样的事,你我还能一如从前吗?我自认对你仁至义尽。"司马兰廷声音不改清冷平淡,说出的话却是争锋相对。
"仁至义尽!"岐盛惨然一笑:"你这是回青州?"
司马兰廷目光一闪,缓缓坦言道:"不是,子鱼被乞伏坤明捉住了,我这是去西秦处理此後才回青州。"
岐盛一怔,突然爆发出一阵狂笑:"哈哈......哈......哈!你总是围著他转......连这麽大的事都可以轻易放下。你韬光养晦,装腔作势图谋两年,也不怕自此功亏一篑。"
他显得伤心又颓唐,似乎一下子失去了所有的气势和力气,司马兰廷看著自己的脸低了下去,再抬起来时已是泪光闪闪:"你就放心把这里的事抛都给你那些属下?"
司马兰廷隐隐明白了什麽,却不动声色任他说下去。
岐盛呆呆地站著静等片刻,神色已经恢复了平静,和真正的司马兰廷又严丝合缝起来。他平静的说:"把这里交给我吧。我总比奉南有用得多,我会拖到诸王混战,拖到你安全回去青州,让你置身事外作壁上观。"
司马兰廷没有回答。z
"你可以给我吃‘红输'!"岐盛红著眼睛,跨前一步头昂得高高的,显得异常决绝:"你配的‘红输'只有你才有解药。我知道你不信任我,你可以给我吃‘红输'!如果战场上我侥幸不死,到时候你再给我解去就是。"
司马兰廷终於动容。
"红输"顾名思义,鹤顶红也输它一筹。一旦服用每日子夜将尝遍钻心刮骨,万虫噬肉之苦,即使有暂时的解药保命,那极度的痛苦也会将人逼成形销骨立,行尸走肉般只得苟延残喘。况且如此剧烈的毒药根本无法解清,在你以为已经无恙时余毒会继续侵蚀你的身体,消散你的武功,慢慢将人送入死亡。这是一种从身体和心灵两方面极度摧残敌人的残酷毒药,配药也极为苛刻艰难,需要综合四十九种毒素,相克相辅,除了配置的人无人可解。因为复杂困难,周凤池交给他们时,曾言过:红输,不必配置解药。
这些,岐盛都非常清楚。
司马兰廷良久未动,他隔著三尺距离盯著"自己",突然想再看看易容下岐盛那张本来的脸。

 

百册八 无援之战(三)

苏子鱼并不如祖越名认识中的这麽不通军务。
自说留下来後帮著祖越名坚壁清野,设哨挖壕加修"冯垣"皆有不俗的见解。祖七这才想起来,苏子鱼的父亲原也是大晋历史上最为优秀的名将之一。
因为出其不意探得了消息,虽无法据此请得援兵速来,却也能多些时候修筑,准备防守。日间祖越名和苏子鱼并两名小将出城勘察,突见八里外有一土石坡十分险要,守在来往平阳的土道一侧,刀削般直立陡峭坚实牢靠,且不远处便是城山夹道。两人对视一眼,默默看那石坡良久,呼了口气,祖越名道:"此处隐隐扼制城山,可为平阳门户,若在此修筑石洞箭楼想必助益非凡。"
苏子鱼点头,却又说:"此处虽好,却也并非一无可破。敌人若用油火猛攻,如此弹丸之地怕兵士无处可逃。非子若欲启用此地还得留个密道给人逃生才好。"
众人一怔,皆不料他想得如此广远,当下定下此处险要,派人封路著人前来凿洞修筑石楼。苏子鱼主动向祖越名领了此处监事负责秘密修凿,两百军士无声无息没日没夜的修筑,只闻砌砸叮当之声不闻一点人语。灰狼本以为苏子鱼会卷起袖子跟著士兵劳作,想了一肚子的劝慰却没派上用场。
苏子鱼一到此处,静立山头默然半晌後便一直盘膝打坐,底下的事全托付於他。看那神色似乎要亲自上阵打一场硬仗似的,却又清楚明白依他性子绝不会喜好领兵屠杀,灰狼心中因而颇觉不安。
不到三天,石楼和许多可供潜伏的小石洞便以竣工。就在当日,平阳城里祖越名派了守将石辉接手此处,并传信请苏子鱼回去,说西秦军队今晚便可抵达。
苏子鱼看著加驻的士兵源源不绝的搬来大批箭矢、弩戟、石料、麻袋柴草和障碍车。大战将起的紧张感尖锐的呈现出来。他转头看了看灰狼,想说什麽,终归没有开腔。
一路安安静静回到城里,敌人眼看便要来犯,祖七忙碌非常只和他匆匆说了几句话,也没派给他另外的差事要求他出来应敌,苏子鱼自己也不多言语,转头回到自己房间把灰狼关在外面,只说累了要休息。
灰狼便沈著脸守在门口,半步不离。
祖越名这番行为倒还好说,大家都知道苏子鱼的性子,武功虽高若要他上阵杀敌那是怎麽都不可想象的,争战起来和帮忙修筑城防可完全不是一码事。战场上生死瞬间,可容不得半点心慈手软。可苏子鱼这两天的表现就颇不对劲了。依灰狼对苏子鱼的了解,直觉他要做什麽,却怎麽都想不出苏子鱼究竟会怎麽行动。
祖七的考量确实算计到了苏子鱼的心性,却还不是全然透彻,相比起来灰狼却要明白得多。在苏子鱼来说,大晋人是人,西秦人也是人并没有多大的区别。他忧心的是两方争战生灵涂炭,而不是大晋失守城防被破。
但苏子鱼能做什麽呢?无论做什麽都像是螳臂挡车。
不过,咱苏二爷做出螳臂挡车的事也毫不奇怪。
果然,灰狼守了几个时辰,快到傍晚之时忽察房内有异,唰地腾身而起绕到屋後。灰狼的速度出类拔萃,苏子鱼也忌惮三分,不到一眨眼的功夫,灰狼已到了後窗之下。
那窗子只是轻轻哢嚓一声,一眼扫过哪有苏子鱼踪影!灰狼心知中计急忙,鹰击长空般一沈一起,瞬间翻过屋顶全力拦阻。却不料还未翻下屋檐,横里飞出三颗石子分击下中下三处穴道。论武功他本就低了一筹,又是以有心算无心,灰狼避得勉力,身形一缓心思一分就怎麽都避不开苏子鱼亲下的"毒手"了。劈劈啪啪被封了多处穴道,灰狼立时半点动弹不得任苏子鱼把自己搬到屋里放到床上,还细心的给盖好被子。
见苏子鱼头也不回的转身出去,灰狼绕是急得满头大汗,也无可奈何。
约莫过了两个多时辰,穴道方自解开。灰狼一跃而起,往城门冲去。这时候天已经黑得像浓墨一样,低闷的雷声一阵一阵惊涛骇浪般滚动而来。入秋後少见的雷雨恐怕在这时候降临了,气温似乎突然冷下去好多,肆虐的风飒飒地横扫遍野,卷起万千浮尘直扑人面。风雷滚动的间隙,却是一片沈寂。
看来西秦人尚未发动攻击。
道路上有兵士备送著物资昂首怒目疾走而过,城门处士兵戒严,森然而立排列得井然有序地,刀光戟影在火把下寒芒四射。灰狼心中焦急也知道此刻不能乱闯,耐著性子找到相熟的小将,再让那小将通传祖越名自己要出城。
祖越名正在城楼上,百忙之中让人将他传了上去,脸板得没有一丝笑容,听他说了顾虑大为惊奇。
"照理说西秦军马早该到了,可前方哨兵确没有一处传回了消息,八里外的石楼也没看到敌踪。我已派人打探去了,但若说子鱼一个人能阻挡万千军队,这可实难让人置信。"
"祖将军,"灰狼脸色阴暗,眺望了一下城楼外空旷的远方,沈声道:"如今大战在即,我也不敢多有烦劳,不论如何请放我出城找寻。"
祖越名沈默半晌,眼中一定毅然道:"既然敌踪未现,我便网开一面也是无妨。只是子鱼不一定是出城去了,你这一去未必能找到人。即便找到了人,兵临城下我也无法再放你们进来了。"
灰狼拱手道谢,只说这样便好。祖越名叫过人来吩咐,灰狼正欲起行,突然有下面兵士来报,说东门外有人叫门。
平阳城扼守秦晋边关,依山而建自然易守难攻。和中原其他城镇不同,只有东、西两门,西门外三十里是西秦地界,东门自然是朝向连接中原内陆的。但如此关头,城内早禁止出入若非要紧也绝不能轻易开启。
祖越名心下不悦,竖眉到:"来者何人?"
那士兵却看了一眼灰狼,回到:"东门的人禀告,来人只说是朝廷派来的并不说身份姓名,要将军或者苏参军亲去一见便知。"
参军是祖越名为了方便苏子鱼行事临时给他安的一个幕僚官职。
灰狼一怔,止不住心头激动。他一到平阳就传了讯息回去,来人身份呼之欲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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